南直隶、浙江、福建三省的外海,这几日出海打渔的百姓似乎有些多。
这个时候若是有商船北上南下,从松江府往南,一直到小琉球,就可以看到每隔一段距离就会有几艘甚至几十艘的大小渔船在海上撒网捕鱼。
自打硝石制冰的法子传开,加之国朝百姓日渐富庶,对于海鲜的需求量越发的大了。
所以,近海处的渔获已经不足以满足万万百姓的口腹之欲。出海打渔,已经成了沿海百姓的致富新法。
“头,有消息传来,松门卫往东的海域,发现了规模达十余艘大小船只的船队,应该就是赦公所在的船队。”
啪~
船尾的中年男人原本还在蹩脚的撒渔网,听到消息后立马就将渔网随意一扔,咧嘴笑了起来。
“他娘的,等着这么些天,总算快到地方了。告诉弟兄们,密切关注这支船队的动向,把人都撒开了,隐藏好,万万不能露出破绽。记住了,咱们现如今不是公主府的扈从,咱们是捕鱼的渔民!”
前来禀报之人嘴角好一阵抽抽,忍不住吐槽道:“头,操着一口京城官话的渔民,那也得有人信啊!”
此时在松江到小琉球的海面上,至少撒了一千多公主府的扈从,正被姑苏林家安排的人马带着,在海上假扮渔民,密切关注着海面上的动静。
这群操着京城官话的“渔民”,从季成明的船队离开码头后,就始终处于“渔民”的监视之下。
公主殿下的命令,他们这些公主府的扈从必须毫无折扣完美的完成。
“都他娘的给老子隐藏好,只要赦公那边传来消息,就立马扑上去。在保证赦公安全的前提下,全歼敌人!”
……
“呵,果然是群贱民,为了赚那几枚铜板,竟然跑到这么远的地方打渔……”
海面上突然出现大量的渔船,却没有引起弥勒教教徒的警觉,他们反而想当然的认为,这些渔民是为了多打些海鲜,好去多赚些银子。
打渔赚钱,哪有劫掠来的快。
隔段距离就能看到三三两两的渔船漂在船队附近,过了几日后,季成明都见怪不怪了,还远远派了小船过去,跟“渔民”买了一只大王八,用来招待赦大老爷。
“将主,是三奶奶的人,为首的是长洲林氏的五爷林獒。”
“林獒?这老小子竟然亲自来了,看来他们对这一次的行动很重视啊。”
林獒本名林湛,跟林如海同辈。
被人尊称林獒,是因为这厮能手撕獒犬,跟堂兄林如海读书科举不同,原本在军中效力,后来受甄家打压,离开军中自己组建了一家镖局,干着刀口添血赚钱的营生。
朝廷开海之后,林獒就与苏州几大家族组建了一支更大的海上镖局,专门为出海的商船护航。
黛玉的求援信送到姑苏老宅时,林獒就亲自带着亲信人马秘密出海,与公主府的扈从将眼线洒遍了整个东南沿海。
赦大老爷得意的冲贾九笑了笑:“瞧,我就说这回不可能有什么差池。就算松江水师的人来不及赶到,只要有玉儿这丫头的安排,咱们稳稳的拿下季成明。”
贾九隐晦的翻了个白眼,配合着赞了几句后,将话题引向了季成明这边。
“啊对对对,三奶奶神机妙算,是我贾家的女诸葛……不过将主,您说这季成明要带咱们去哪?都在海上漂了十几天了,弟兄们吐啊吐啊都吐习惯了,还没看到他口中的海寇。”
“这不重要,就算没有海寇,季成明也会给咱们找到‘海寇’,他还想着让我玩尽兴了,跟他同流合污哩。”
赦大老爷看得很透彻,季成明这厮现在打定了主意要拉他上贼船。
海寇?
国朝近海处有个锤子的海寇,真当朝廷水师船不坚炮不利?
估计这家伙早就有了定计,找好了目标……
咚咚咚~
“将主,季先生来了。”
说曹操曹操就到,护卫的禀报声从舱外传来,赦大老爷适时与贾九停下了讨论。
季成明进了船舱,之前还略带虚伪的恭维模样,如今已经变得像是多年老友的熟稔。
“赦公,今日可有兴趣去操炮玩玩?”
“哦?找到海寇了?亦或是找到了西夷的踪迹?”
赦大老爷的脸上立马挂上了兴致勃勃的表情,惊喜的拍手回应。
果然,这表情令季成明很是自得。
“不愧是赦公,一猜就中。前方三十里处有几座岛屿,岛屿上就是横行松门外海的海寇。他们借着地利之便,多次劫掠过在下的商船……”
只见他拱手感慨:“便是朝廷水师前来剿匪,都不能将其剿灭干净。只希望赦公能出手替在下报这个仇,指挥大军剿灭这支狡猾的海寇!”
这话狗都不信!
不过此时的赦大老爷要维持他“荒唐老纨绔”的形象,自然不能嗤之以鼻的鄙视这厮的虚伪。
相反,赦大老爷顿时兴奋的拍着胸膛,大咧咧的笑道:“放心老季,有我贾恩侯在,再狡猾的海寇也得乖乖的洗干净脖子候着!”
……
松门卫往东偏北的外海,有数座大小不一的海岛。
在其中一座名为三母山的海盗上,此时正居住着千余岛民。
这些出身白莲教的岛民,当年在山东被朝廷大军击溃后逃遁出海,跟倭寇打生打死的拼了好几年,最后又被西夷与朝廷水师围剿,最终不断败逃南下,隐居于远离大陆的海岛上。
好在这座岛屿足够容纳千余流寇艰苦求生,又借着海贸兴盛,靠着地利优势,劫掠那些小支的西夷海船,慢慢恢复了一些实力。
他们敢跟季成明的弥勒教争夺圣教话事人的原因,就是因为这两年靠着劫掠西夷,攒下了十余艘西夷的武装海船,自以为有了压过弥勒教的实力。
初冬的海面上,每到清晨就很容易出现大雾。
在季成明的授意下,船队的指挥权看似被赦大老爷接管,但实际上都是按照他拟定的计划在执行。
船队悄悄摸到了三母山岛的近前,远远都能看到海岛边停靠的一艘艘船只,以及船上若隐若现的灯火。
“全军准备,把火炮推出来,瞄准了那些船,先将他们的退路斩断,然后大军上岸进剿!”
海战与陆战或有不同,但总体的战略是没有多大变化的。
先截断敌人的退路防止逃脱,这是歼灭战最常用却也最实用的策略。
船队中无论是季成明的人,还是赦大老爷的自己人,都没有违抗这道军令。
火炮的炮衣被掀开,黑黝黝的炮管子在迷雾中指向了前方的灯火。
“前进三,给老子铆足了劲划桨,近前五百步时排成一线,无差别轰炸!”
赦大老爷脸上露出了赤红之色,在季成明看来,贾赦越是兴奋,就会对他的安排越满意。
“越满意越好,等你上了我的船,就别想下去了!”
“啊?老季你说什么?”
小声的嘀咕淹没在了嘈杂的环境中,季成明打了个哈哈,冲赦大老爷笑了笑说:“没什么,在下只是感慨竟然能亲眼见到荣国公指挥的战斗,过瘾呐,过瘾!”
这句恭维似乎是搔到了赦大老爷的痒处,令其哈哈大笑。
他拔出了腰间的仪刀,咧嘴道:“你一个文弱书生躲好了,且看本帅是如何剿灭这支海寇给你报仇的!”
不管这支“海寇”真不真,不管赦大老爷这回出海是打的什么主意,在战斗指挥上,赦大老爷还是没有打什么折扣,尽职尽责。
战斗几乎是一边倒的局势,在将海岛边停靠的那些船只轰成了碎渣之后,贾九趁着众人不注意,悄悄放飞了三只鹰隼。
……
林獒窝在狭小的渔船中已有数日,初冬的海面上还是颇为阴冷的,好在船上有火炉取暖,才算没将他这个林家五爷冻傻了。
“头,赦公传来消息,他们在三母山,让咱们赶快过去……”
嗯?三母山?
林獒也是在海上讨生活的狠人,对于东南海面上的事还是很了解的。
“那是那支白莲教残余的地盘,他跑那边干什么去?”
林獒接过了手下递来的纸条,上面就写了两行小字:“赶紧来三母山,水已经烧好了,等着鱼下锅!”
“他娘的,这贾恩侯就不知道提前传个信……都别睡了,赶紧起来,换上大船,咱们去喝鱼汤!”
与之同时,三母山以北的海域上,松江水师也收到了贾赦的飞鹰传书。
可惜,松江水师因为规模太大,怕引起季成明的注意,没敢跟太紧。
就算有林獒分享的情报,大概率也来不及了。
岛上的白莲教余孽压根就没想到,会有人主动进攻他们这支“悍匪”。
当大炮的轰鸣声惊醒了还在沉睡的白莲教教徒后,他们都没有意识到自己受到了攻击。
等到人彻底清醒时,停靠在岸边的船只就已经变成了碎渣。
海上的轰鸣声还在继续,无数炮弹在轰碎了船只后,又一颗颗的砸向了岸上的茅草屋。
大火在蔓延,白莲教余孽只在一轮火炮的轰炸中就死伤惨重。
“大军上岸,尽剿匪徒!”
呜呜呜~
与季成明手底下的人不同,赦大老爷带来的一千人马组成了方阵,以贾赦自己为箭头,冲向了负隅顽抗的“海寇”。
“白莲下凡,万民翻身……”
“真空家乡、无生老母,圣女降临、白莲重生……”
火焰中突然传出的口号是令贾九打了个激灵,他异常的兴奋大喊:“将主,是白莲教!”
白莲教这种谁当皇帝他反谁的邪门歪道,贾九可太清楚了。
可以说,宁荣贾家与白莲教的恩怨情仇从开国时就存在了。
特别是昭武四十九年的那个冬天,就是因为白莲教,贾家第一次陷入了灭族之危。
所以,白莲教的口号不但是这群教匪的“兴奋剂”,更是贾家人的“兴奋剂”。
赦大老爷自然也听到了对面敌人喊出来的口号,一刀劈翻了冲过来的“火人”,舔了舔嘴唇大笑起来。
“得天之赐,今日新仇旧账一起算,白莲妖人,爷爷看你这回往哪逃!”
不怕白莲教人多势众,就怕这群老鼠见势不妙就逃走。
赦大老爷当年好几次想要围歼白莲教妖人,最后都因为无法做到对方跑路太快而无法做到全歼。
这回倒好,这是一座海岛。
船都被自己炸成了碎渣渣,看他们还往哪逃?
“是朝廷的狗腿子!”
“朝廷的人怎么会跑来这鸟不拉屎的地方?”
远处指挥战斗的白莲“圣女”死死咬着嘴唇,眼中满是慌乱。
她远远看到了躲在官兵背后的一道人影,随着雾散,她看清了那人的脸。
“是季成明,他投了朝廷!”
似乎是找到了真相,在没有了退路的时候,官兵已经不是这支白莲教的首要攻击目标。
在赦大老爷的授意下,原本战斗力爆表的官兵突然腿软脚软,挥舞的刀子都似乎变得软趴趴。
挡在季成明等人前面的防线突然不小心被白莲教的人攻破了一道口子……
……
岛上的厮杀声远远飘到了林獒的耳中,大大小小的船只正逐渐以扇形向停靠岛外的船队逼近。
“不要让人发现了,水鬼队先行出发,能控制几条船是几条。其他人做好战斗准备,这是十几艘船最好能完完整整的抢到手。”
他娘的,这季成明还真是舍得掏老本,竟然组建了一支如此规模的船队。
等到把这支船队抢到手,他林獒就能将生意做到西洋去!
留在“旗舰”上的贾十六用千里镜远远观战岸上的战斗,手下的弟兄突然悄悄来报,说林家的船到了。
他立马使了个眼色,十余名贾家亲兵开始按计划行事,小心的摸到了船只的关键位置。
“咦?狗蛋兄弟怎么这个时候来了?”
“这不来是趁着我家将主不在,来请老哥哥喝酒嘛。”
说着,贾狗蛋就靠近了这名腰间挂着号角的老梆子,将酒壶递过去的同时,另一只手却拔出了挂在腰间的匕首。
噗嗤~
除了几乎不可闻的抹脖子声响,贾狗蛋慢慢放下了已经没有生机的老梆子……
这船,我贾家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