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制,帝王驾崩,丧仪共计沐浴、饭含、小殓、斩服、设几筵、做梓宫、大殓、成服、安神帛、立铭旌、上尊谥、梓宫发引。
昨日,即元祐十二年腊月初七申时一刻,圣人大行。
在礼部的主持下,皇帝沐浴后,亲自往圣人口中放置玉石,即为饭含。
后与太子刘弘、亲王刘怡、刘恪为圣人换上十二章衮龙袍,即为小殓。
礼部请奏,帝允下旨,圣人大行,皇子皇孙及后宫妃嫔自成服之日起服斩衰二十七月。
京外的宗室亲王、世子、郡王、以及王妃、世子妃、郡王妃、公主和郡主等人在接到报丧的第四天成服。也服斩衰二十七月。
在京的所有文武官员,在闻丧的第四天成服要服衰二十七天。
二十七天以后,凡是入朝或者去衙门办公,文武官员需要着素服,戴乌纱帽,配黑角带,这个时间是二十七个月。监生、吏典和僧道等人,亦需要着素服二十七月。
百官之内眷命妇,也要着素服二十七月,至于剩下的全国所有的普通军民百姓,则需要着素服二十天。
此外全国所有的音乐和祭祀活动,一律停办百日。男女婚嫁之事官员之家停百日,普通军民之家停一个月……
圣人大行,当景阳钟撞响九九八十一声时,京畿的百姓已经不用朝廷下令,就换上了丧服,万民齐哀,手持香烛,走上了大街向龙首宫方向磕头痛哭了。
皇帝被刘怡强行背回寝宫灌了一碗汤药沉沉睡了一夜,第二日就拖着病体来到了皇极殿中。
“陛下,臣有要事禀奏……”
贾琮的声音在殿内的一片哭声中分外惹眼,诸皇亲百官无不侧目,偷偷看了一眼悲痛欲绝的皇帝后,悄悄压低了哭声想要听贾琮要说什么。
却见皇帝只是朝着贾琮招了招手示意其近前来,根本没给他们机会。
贾琮便上前跪在了皇帝右侧,小声道:“庶人刘忭昨日死了,我爹亲自动的手……”
皇帝往火盆丢纸钱的动作一滞,看向梓宫的目光更显悲痛。
“怨不得你爹月余不见踪影,父皇真是为朕操碎了心。”
老十四的死,皇帝没有半点的伤感之意。
与老二、老十三不同,老十四除了那份血肉外,与他刘恒没有半点关系。
“给你爹传信,让他赶紧回来吧。他是父皇最宠爱的子侄,这丧仪岂能少了他。”
皇帝压根就没有想过刘忭的后事,只是担心贾赦若不赶紧回来送老爷子最后一程,怕是会留下一生的遗憾。
不想贾琮却摇了摇头,因为从天亮后,他爹就不断的往宫里送消息。
今日城门刚开,贾赦就已经从皇陵赶回了京城。
但他一没有回荣国府,二没来宫中,而是摆明了车驾去了义忠王府。
“我爹天亮后就进了城,直接去了义忠王府,将刘烨给废了。”
亲兵传来的消息,刘烨这辈子别想站起来了。一个手脚皆废的先太子庶子,不可能再对圣位有丝毫的威胁了。
若不是刘烨身上留着先太子的血,贾琮敢打赌赦大老爷会毫不犹豫的送他与刘忭一同上路。
皇帝不清楚老爷子给了贾赦什么密旨,但杀刘忭与废刘烨这两件事来看,除了贾恩侯,谁还能做到如此干净利落?
不过这道密旨也足够令皇帝头疼,因为他不清楚老爷子到底要让贾赦杀多少人。
“你去传朕的旨意,让你爹速速进宫。不管父皇还让他杀谁,都停了吧。朕的天下,如今不惧任何阴谋诡计!”
一切的隐私算计,在实力面前根本就不堪一击。
皇帝自信如今的他,就算他的长兄重生,都不可能抵得过他在天下万民心中的至高地位。
反倒是贾恩侯再这么杀下去,他担心惹得朝堂动**。
毕竟老爷子刚去,有人担心一朝天子一朝臣,皇帝跟他们算后账。
可惜,皇帝的吩咐明显迟了。
贾赦入城后根本就没打算瞒着人,是摆明了车马破开了义忠王府的大门,废了被禁足府中的刘烨手脚。
就在贾琮刚准备亲自出宫时,百官就已经收到了刘忭身死,刘烨被废的消息。
而此时的赦大老爷,正身着重孝,三步一跪从大夏门入宫,朝着龙首宫跪行。
“陛下,贾赦胆大妄为,臣以为,当交有司问罪!”
“擅杀皇亲,罪当问斩,臣请圣裁!”
“还是先问清楚吧,贾赦乃国朝重臣,不可能不懂擅杀皇亲的后果……”
原本伏地“痛哭”的皇族宗亲,几乎大半白了脸。
昭武末年的夺嫡之争,以及元祐初年的权力争夺,除了老十三与寥寥几家外,几乎都是十四爷党跟义忠王党。
老爷子在,皇帝还给他们几分面子。
如今老爷子大行,谁不担心皇帝跟他们算总账?
贾赦杀刘忭废刘烨,绝对是皇帝的主意!
皇帝哪里看不出这群人的心思,不过他不在乎背上这样那样的骂名。
他甚至都懒得去解释,只是冷冷看了一眼这群废物皇亲,冲着持各种态度的百官说道:“父皇刚刚大行,丧仪未完,勿要用这些破事烦朕。父皇生前拿贾赦当亲子侄,就算要问罪,那也得他送父皇安葬之后再说!”
人家“亲儿子”要送他老子下葬,你们为了这些破事不让贾恩侯披麻戴孝,还是人吗?
百官被皇帝的态度镇住了,皇族中有人不忿,可惜以往还护着他们的老爷子已经驾崩,面对“刻薄寡恩”的皇帝,谁敢多嘴一句?
贾赦的额头已经满是鲜血,膝盖处亦是血污一片。
可他仍旧三步一叩,御道上留下斑斑血迹,从大夏门直入皇极殿门前。
“臣贾赦,恭送圣人升天!”
咚咚咚……
悲戚高呼,引得殿中诸多老臣老泪纵横,止不住的往下流。
那个与他们大口吃肉大口吃酒的帝王走了,那个优容他们的帝王驾崩了啊!
方才还在争执的大殿,又一次满是痛哭之声。
刘弘亲自前去搀扶,可贾赦固执的跪地挪步,直至梓宫前伏地痛哭。
“让他哭吧,于他来说,是又失去了一位父亲。”
……
丧仪之事,礼部有完整的仪制流程。
各家官眷也要按规矩前来宫中凭吊祭奠,曹太后年纪大了,坚持了两日就病倒了。
黛玉只得与几位皇女公主留在慈宁宫侍疾,还是太子妃张氏来皇极殿为丧仪之事请旨时,贾琮才收到家里的消息,说老太太悲伤过度,高热不退。
等他与父亲贾赦匆匆赶回家时,御医才刚刚离开。
“老大,你过来……”
贾赦上前一步,却见老太太强撑着身子伸手一巴掌就扇在了大儿子的脸上。
“我知你是受了圣人之令,可你拿着阖族的性命去赌帝王之心,你是想气死我吗?”
老太太的这一巴掌,是屋中几人没想到的。
她清楚老圣人在大儿子心中的帝王,大儿子的从骨子里对老圣人有一种别样的愚忠愚孝,这是幼时就已经形成的。
她也清楚老圣人对贾家的宠信优待,当初先太子自刎后,与东宫有关系的诸多家族,几乎尽受牵连。
就连张太傅都全族流放了,贾家都能在京城安享富贵,说白了就是老爷子的特殊关照。
可贾赦擅杀皇亲,这罪名太大了!
一个不好,贾家九族都要受牵连。
“母亲不必担心,儿自有主张……”
“既然是圣人的密旨,你就让人暗中将密旨的内容传出去。虽说这样有损圣人的名声,可对咱们家来说,能避免不少的麻烦……”
老太太还真是病糊涂了,贾琮不得不出言劝道:“万万不可,密旨之事,绝不可摆在明面上。”
“琮哥儿说的是,大哥虽是奉了密旨,可这件事是替陛下除了大患,就算到时候大哥真的受罚,也是在陛下那落了好的……”
瞧,就连一向迟钝的政老爷都看出其中的玄机了。
贾赦却没有过这个想法,而是朝着祠堂方向看了看,给老太太磕了个头后起身就走向屋外。
“老太太放心,这件事儿子一人担着,绝不会牵连到家里……”
“我是怕你牵连家里吗?我是在担心你!”
老太太真是被大儿子气笑了,她偏心小儿子没错,可大儿子终究也是她身上掉下来的肉。
如今满朝官员都在弹劾大儿子擅杀皇亲,皇帝虽然暂时压下了此事,可国丧之后,谁敢保证大儿子不会被三司同审?
可贾赦的脚步只是顿了顿,随即毫不停留的朝着门外走去。
……
国丧期间,百官除了每日要去宫中祭奠外,还得按规矩去衙门处理公务。
就在内阁召集了百官,于奉天殿初议圣人谥号、庙号时,通政司的官员慌张匆忙的捧着一封奏折跑了进来。
“大相公,荣国公刚送来的折子,他自请除爵罢官,以赎擅杀皇亲之罪!”
“荒唐!庶人刘忭之死,跟他有什么关系?”
开什么玩笑?他贾赦胆子再大,能在皇陵杀了圣人的亲儿子?
不用想都知道那是老圣人下了密旨,皇陵卫才能任由贾恩侯在皇陵呆了整整一个多月,硬是等到圣人大行,就一刀结果了刘忭的性命。
内阁中的几位大学士,哪个猜不到这其中的玄机?
皇帝既然默认了那些看不透的官员将黑锅扣在他自己身上,原本内阁也打算是冷处理,反正刘忭人都死了,难道还真去治皇帝的罪不成?
可不想贾赦这厮自己又跳出来了,干嘛?还嫌不够乱?
周炯老爷子是拖着病体来主持内阁会议的,一听贾赦竟然上了折子要认罪伏法,两鬓的太阳穴是突突的跳。
“圣人大行,英国公又去了,还有谁能管住这厮?如海,你去劝劝你这舅兄,让他赶紧回家去,莫要在这个时候添乱!”
林如海这是被大舅兄的操作吓了一跳,这罪也能认?
刚要领命出去,却见殿外走来一个身着重孝的人,不是他那舅兄贾赦还能是谁?
“人的确是我杀的,我认!”
贾琮的手中还抱着一个红布包裹的东西,他进殿后朝着周炯微微躬身,随即将红绸揭开。
“丹书铁券!”
的确是丹书铁券,而且还是太祖赐予第一代荣国公的丹书铁券。
“刘忭是我杀的,刘烨是我废的,没有受任何人指使。罪,我认了。刘忭早前算计了我家多少次,诸位应该都有所耳闻。我杀他,是私仇,与旁人无关。今后谁再敢拿此事多嘴,我不介意拿刀子跟他讲道理……”
说着,他将那块丹书铁券高高举起:“今日,我以太祖所赐之丹书铁券,认下杀人之罪。请大相公按律,废了我的国公爵,罢了我所有的官职。等我送圣人梓宫入皇陵,自会去狱中服行。”
“如此,是不是可以赎了我之罪?”
就算按张正矩新修的《大夏刑律》,有丹书铁券在,也不可能让贾赦一命换一命,更别提是诛九族了。
这就是贾赦敢说他自有主张,莫要老太太担心的底气之所在。
他贾赦今日认罪伏法,保全老爷子的名声,保全了皇帝的名声,就算是丢了官爵,贾家照样是国朝顶级的勋贵。
毕竟他有两个好儿子,一个国公爵位罢了!
周炯看着那块刻着龙纹的丹书铁券,脑仁更疼了。
这厮果然是个混不吝,太祖爷赐下丹书铁券,更多的只是一个荣耀象征罢了,哪家会真拿来免罪的?
不过这丹书铁券上真刻有一句话:非悖逆叛国之罪,可免一死。
刘忭早就被贬为庶人了,贾赦就算是真杀了他,也不算擅杀皇亲,更谈不上叛国。
所以,贾赦这突如其来的操作,还真比冷处理要强一些。
无论是老圣人的名声还是皇帝的名声,朝中众臣该护还得护,毕竟事关国朝威严。
周炯思前想后,最终还是接下了贾赦的请罪折子。
“如此,本阁依了你之所请,罢免官爵之事本阁会奏请圣裁,刘忭之案,朝中不可再有异议。传令五城兵马司及顺天府,查禁流言,谁再敢妄议此事,依律惩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