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堂上的纷纷扰扰,对于老百姓来说没多大的影响。

官老爷们的权力之争,也不敢迁怒到百姓身上去,毕竟御史大人最近脾气不大好,正瞪大了眼珠子四处瞅着,就等着哪个倒霉蛋往前凑呢。

林老爷官拜太傅,距离登临百官之首高位只差周老爷子致仕荣养了,这就导致堵在林府外的马车,直接排到了黄华坊的坊门处。

谨慎了半辈子的林如海连家都懒得回了,悄无声息的住进了荣国府梨香院,每日里坐着闺女的公主銮驾,避开了不少麻烦。

强化中枢,分割地方权力的一系列措施,最先打在了各布政使司、都护府,反对此事的奏疏,在短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就从四面八方涌向京城。

皇帝老爷摆烂,这就苦了太子殿下。

刘弘已经数日没有好好休息了,桌案摆了一桌子奏章不说,案前更是摞了好几堆。

林太傅刚一进殿都忍不住晃了晃神,朝臣这么搞,该不会把储君累趴下吧。

“殿下该去好好歇一歇,这折子,就交给臣……交给内阁处置就好。”

内阁六位大学士,一人分一部分,熬上几日大概也能处理完。这一堆堆的,一个人真扛不住。

刘弘将脑瓜子从案牍中抬起,那血丝满布的双眼,把林如海给吓了一大跳。

林如海的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冷冰冰的看向了一旁伺候的内侍:“你们是干什么吃的?殿下的身子要是出了半点闪失,本阁定会拿掉你们的脑袋!”

可千万别认为林如海是在拿内侍出气,太子乃国本,大夏好不容易有个贤明的储君,内阁一直拿这位太子爷当宝贝供着,生怕他磕了碰了,简直比皇帝还要上心。

林如海不好直接训斥太子,只能用申饬内侍来提醒刘弘。

好在刘弘这会也从昏昏沉沉的状态醒悟过来,知道自己犯了跟他老子一样的毛病,一时间讪讪而笑。

“林师傅也莫要怪罪他们,是孤着相了。这些折子大差不差都是一个意思,孤该明白的……”

说白了这一堆堆的奏章从头到尾就是一个意思,要跟中枢、跟君上夺权。

这样的奏章,又有什么回复的价值呢?

林如海冲内侍挥手道:“去让御膳房给殿下煮碗汤饭来,给太子妃殿下说一声,殿下用完饭就回去休息。”

作为太傅,有教导储君之责。

林如海直接接手了东宫正殿的指挥大权,毫不客气的吩咐内侍去安排膳食,决定了太子今日的行程。

“虽说朝政繁忙,可还没忙到殿下不眠不休的程度。些许小事,臣与内阁几位老大人处置便好。殿下不能学陛下那一套,每日必须睡够四个时辰……”

按照他那女婿的说法,一个人每日睡眠不够四个时辰,消耗的就是人的生命。

好不容易有个贤明的储君,做臣子的不好好珍惜,那就是天大的罪孽。

林如海自己当初透支了生命跟江南的那帮人斗法,可太清楚这里面的凶险了。

刘弘见太傅是真生气,言辞间满是对自己的关心,不由起了愧疚与感激之心,陪笑一声说道:“是孤不对,孤今后必会睡足四个时辰,咱们君臣还得把这场硬仗打赢哩。”

两人的对话让殿中的气氛有所缓和,在刘弘喝粥用膳时,林如海已经批阅了好几份地方上送来的奏章。

五份是反对国朝革新地方官职的,三份是抱怨朝廷新政的,还有一份竟然直接说中枢有奸佞蛊惑君上,就差喊一声清君侧了。

林如海毫不客气的在那份快要喊清君侧的奏章上批了一句话:谁为奸佞?大可明言,不必遮遮掩掩。天子诏若心有不从之意,自可挂印而去。百姓之民脂民膏,不养贪权恋位之徒!

“发都察院,让他们去查一查这位成都知府。”

林如海也不说具体怎么查,都察院那帮人自会体察上意。

皇帝这回颁行的一道圣旨中,将都察院的权力直接强化到了极致。而且将御史的品阶提升了整整四级,从原先的正七品提升到了正五品。

这位成都知府竟然要朝廷恢复旧制,那不是砸御史老爷的饭碗吗?

弹他!必须弹他!

又一封奏章上说道,皇帝给内阁如此大权,相权过重,若出现权臣奸佞,则君上危矣,社稷有倾覆之险,要皇帝警惕伊霍之徒……

“本阁若为伊霍,凭尔今日之言,可死矣!”

就这一句,林如海还在最后附上了自己的名字,并盖上了自己的私印。

然后交给书吏说道:“这个不用送内阁了,直接快马发往河间府,看看这位河间府的朱知府还有什么话说。”

捧着一碗粥一勺一勺往嘴里送的刘弘,好奇的凑过来瞅了一眼,差点笑喷。

不过他还是郑重提醒了一句:“林师傅回复的这一句是不是过了些?万一有人借此弹劾林师傅擅权,威胁朝廷命官,那就有些得不偿失了。”

林如海摇了摇头:“若是别人,臣也不会这么批复。不过这朱彬臣还是很了解的,他与臣是同科进士,为人迂腐不说,最好卖直求名。若是心有正义的言官倒也罢了,可这人为官二十载,每一任都是拿着圣贤书唱高调,硬是半点政绩都无。如今国朝正值新政关键时期,需要的是能做事、能扛事的人。尸餐素位者,该弃之。”

这一点林如海与当今皇帝比较像,那些只会唱高调,喊口号的官员,实在不堪为亲民官。

朱彬与他年纪相仿,又是同科进士。

自己历中枢、任地方,当过御史,干过州府亲民官,至少作出了不小的成绩。

不说每一任都能让地方百姓安居乐业,至少是劝课农桑、兴修水利、教化地方无一不是上上之评。

如今他都官至正一品了,这位同年,还是个五品的知府……

按照朝廷的规矩,三年一任,只要中中评价,不说官升一级,那也能有半级的升迁机会。

这人二十年才做到五品……庸吏也!

林如海不觉得这种人能给百姓带来什么实惠,更别提朝廷要大刀阔斧的改革了。

“若朱彬敢再上一道折子弹劾臣,那臣还能高看他一眼,调他来京城当个御史言官。若他至此偃旗息鼓……殿下,朝廷真不需要耗费国财养这样的官。”

刘弘听懂了林如海的意思,放下手中碗筷,正冠拜下:“谢过林师傅教导,谨受教!”

“当不得殿下如此大礼……”

林如海退避一旁,扶起了刘弘,欣慰应道:“事实上臣也是从陛下那学来的,陛下还是皇子时曾主管户部。臣记得很清楚,陛下多次上书圣人,想要裁撤冗官,说朝中吃闲饭的人太多,尸餐素位之人太多,夸夸其谈者太多……臣之前还嗤之以鼻,直到去了江南任上十余年,才真正明白了陛下的高瞻远瞩。”

相比老圣人,当今皇帝被官宦扣上刻薄寡恩的帽子那是一点都不冤枉。

谁叫这位爷还是皇子时就时不时拿着刀把子,在官员脑瓜上晃悠呢?

不过林如海如今是真对其佩服的五体投地了,这位倔强的皇帝,真是敢作敢为的君王,甚至都担心史书上会怎么记载。

“陛下曾言,贪官污吏可恨,尸餐素位者更可恨。臣深以为然,殿下不妨多去向陛下请教请教,何为官?为何官?官为何?”

……

周炯老爷子虽说没有正式致仕,但内阁的大权基本上已经在往林如海的手中转移。

地方上涌向中枢的奏章越来越多,每日都有弹劾林如海等阁臣的折子。

不过皆被内阁直接截留,林如海等人更是毫不客气,要么留中不发,要么直接怼回去。

反正如今的内阁有任免五品以下官员的权力,惹恼了内阁大佬,直接让都察院或是龙禁卫出手查他。

这群当官的,又有几个屁股是干净的呢?

刘弘被内阁的几位师傅限制了工作时长,生怕这位小爷给累病了。

便是皇帝亲自让人带话说小孩要勤快些,多跟着内阁的师傅学习学习,却被六位阁臣联手怼了回去。

陛下都说了太子还是个孩子,孩子要好好爱护,好好养身体,徒弟怎么教,那是我们这些师傅的事。再说了,我们内阁能处理好这些琐事,陛下还是莫掺和的好。

大夏的文臣可比武将难缠多了,当内阁的意志统一的时候,皇帝都得靠边站。

就这样,刘弘每日的工作就是睡觉、吃饭、打……跟着阁臣师傅学习,非军国大事,那些琐事基本上都不需要他去关心。

四月初,太子妃张六姑娘被御医诊出了喜脉。

这一下,内阁的师傅们干劲更足了……

当远在倭岛的贾琮收到这个消息时,王师已经完全将京都所在的丹波藩围了个水泄不通。

三月三上巳节那天,天朝大军四面出击,南北两支大军开始东征,一路势如破竹,不但消灭了大量倭国的有生力量,更是搅乱了倭国的春种。

本就粮食短缺的倭国,耽误了一季的春种,那对于京都附近数十万大军以及数百万百姓简直就是毁灭性的灾难。

进入炎炎夏日,丹波藩、大和藩、伊势藩已经出现了易子而食的惨事。

王子腾早就被刘怡与贾琮联手玩的没了脾气,这会别说拿命给王家换前程了,他就是想死,那都是个奢望。

“王大侯爷,你看看,你要是不在了,就王仁那厮的混账样,你觉得王家还能撑几天?”

京里送来的书信,令王子腾很是头疼。

虽说自己跟贾家商量好了,王仁当个富贵“种马”,给王家生孩子就好。

不想他一离开京城,这厮又恢复了无法无天的混账模样。

在妻子的孕期,竟然要把青楼女子接回家去。

要不是府里请了侄女王熙凤回了趟娘家,老王家的脸都要给王仁丢尽了。

王熙凤阻止了其兄的荒唐行为,你猜怎么着?王仁竟大言不惭的说他才是王家的少主,整个宁远侯府将来都是他的,王熙凤这个妹妹岂能鸠占鹊巢,以下犯上阻拦他王大少做事!

气的王熙凤祭出了贾家终极大招,请了赦大老爷亲自出手,将王仁挂在了宁远侯府的大门上整整晒了三日。

就这一件事,也让王子腾明白是自己想的太简单了。

贾家能出手一次两次,可王仁终究是王家的唯一男嗣,大义会逼得贾家不能一直出手的。

得知侄媳妇给王家诞下嫡长孙后,王大侯爷的眼中总算有了一丝生机。

他便是硬撑,也要多撑上几年。

最好在死之前,把王仁这混账也带下去!

李时迁再次给王子腾诊了脉,养了半年多,效果不能说得上有多少,但也算是将这家伙的命暂时保住了。

“宁远侯,老夫话或许说的难听,但我还是要再说一次,耗费精血不是几支人参首乌能补回来的。如今虽没了性命之忧,但之前的损耗已经折了你的命。今后心放平和,好好静养,最少也能撑个七八年。”

王子腾听到神医断命,不但没有失望之色,反而是长舒一口气。

七八年,够用了!

他起身朝着李时迁拱手拜下,郑重说道:“多谢李老救命之恩,有这七八年时间,足够我安顿好一切了。”

贾琮明显感觉到了王子腾的心态变化,这位军中最狠的悍将,这会竟给了他一种和善之感。

真是离了大谱!

刘怡冲他挤了挤眼睛,小声道:“琮小子,本王怎么感觉这家伙跟变了个人似的,该不会是孤魂野鬼上了他的身?”

“靖王,我听得到!”

王子腾无语的瞥了刘怡一眼,送走了李时迁后,转身跟刘怡说道:“若你家唯一的继承人是我侄儿那样子,你也会变成我这样。”

“那还是别了,本王还想多活几年。”

好家伙,就王仁那样,谁摊上这种继承人都得疯。

刘怡敬谢不敏,连忙转移了话题,将两人请到了舆图前,指着其中一处说道:“这是倭人与西夷的战舰所在港口,本王打算先打掉他们的船,绝了他们逃跑的唯一途径。王大侯爷,琮哥儿,你们觉得怎么样?”

倭人如今只剩三藩之地,陆上所有的逃跑路线都被王师切断,只剩靠海的伊势藩的港口是唯一的逃跑途径了。

他们与西夷勾结,将倭人仅存的三十余艘大船、数十艘小船与西夷十余艘海船联合起来,在伊势藩的安浓津布下一道道海防防线,想要地势之便,阻挡天朝水师的进攻,也算是给那些王公贵族留下一条生路。

刘怡的想法,贾琮是同意的。

但如今天朝的几大水师主力暂时不能北上,得防着远道赶来的西夷援兵。

在倭岛附近就只有登州水师二十艘战舰,很难攻破倭人的防线。

“咱们水师的兵力不够啊,强攻的话,不一定能这块硬骨头啃下来。”

贾琮颇为头疼的揉着眉心,他可不想在这场战争中伤亡太多天朝的勇士。

跟这群矮矬子打仗,牺牲一个他都觉得不值。

不想这时王子腾抚须微笑,冲贾琮笑说:“谁说咱们的兵力不足了?薛家的牌子是时候用一用了……”

……

大夏元祐十二年六月十六,上吉。

贾琮站在阿波藩最大的港口上,在他的旁边,是薛家在倭岛的大管事,薛勋。

这位年轻的大管事,只一道贾琮的手令就急匆匆从萨摩藩赶到了此处。

“侯爷,遵照您的指令,小人已经与宋、汪、陈、岳四家联手召集了一百二十七艘大小船只,皆是能架炮冲撞的武装商船。虽说不及朝廷水师战舰,但打倭国那些破舢板,足够用了。”

大夏的这群海商,就没有什么善茬子。

平日里看起来文绉绉,一副和气生财的模样,狠起来的时候,海里的鲨鱼都得躲着走。

明明是出海走商用的,愣是在船上装备了一门门火炮,舰首还专门加装了撞角。

朝廷甚至专门给这些人开设了专属港口,只要他们不去祸祸天朝百姓,就是把海外那个国家给灭了,朝廷都不会问上一句。

当然了,灭人国度屠人族裔的时候,不许他们挂大夏的龙旗,不许说自己是天朝人。

贾琮也不会圣母到关心海外异族的生死,只关心这些船什么时候到。

正要开口询问时,海平面出现了一根根冲天的桅杆。

当一艘艘海船逐渐靠近后,贾琮第一次对天朝的这群出海走商的豪商有了更清晰的认识。

这群人单论还好,他娘的组成联军,西夷那些小国有几个扛得住祸祸?

“薛勋,你跟本侯说句老实话,平日里你们是不是经常联手干灭国屠杀族劫掠钱财的勾当?”

薛勋倒是老实,讪笑后小声回道:“侯爷,您是自己人,小人也就直说了。相比西夷在海上干的,那可比咱们狠多了。咱们几家出海时,只要对方愿意老老实实跟咱们做生意,小人也不会真丧了天良屠族灭国……”

嘶!

这家伙的话中之意,对方不愿做生意,就拿大炮说话。

薛勋最后又补充了一句:“其实在侯爷传令前,小人刚刚收到消息,咱们各家的船队在海上遇到了西夷的船,跟他们对上了几次,或有胜负,不过也算是将这些人拦在了倭岛外海,没让他们坏了朝廷大事。”

以商船对战战舰,硬是把西夷的舰队拦在了外海。

这群人真是他娘的狠人呐!

不过贾琮觉得心中甚喜,不由赞道:“干得好,此战之后,本侯给你们请功。想要什么,你们跟本侯说,只要是本侯能办的,一定给你们办妥!”

这可不是戏言,就凭这群人敢硬怼西夷战舰,阻止了西夷援兵,就该大赏。

却见薛勋大喜,躬拜道:“那小人就斗胆求侯爷,请侯爷上奏朝廷,我等愿为朝廷前驱,去那西洋闯一闯,请朝廷赐予我等一块海外飞地,建海港,修坞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