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土归流之策是贾琮首次提出,当时不过是他用前世课堂上学到的粗浅知识,描绘了个大概。

真正完善这项政策的,是前内阁首辅文正公魏庆贺、现任首辅大学士周炯、英国公张岳等一众文武大佬。

不得不说,大夏的顶级武勋与内阁的大学士就没一个吃干饭的。

特别是通过科举一路杀出来的人才,他们不缺见识,不缺眼界,不缺才华。

贾琮唯一能够自傲的,就是前世的教育带给他的历史知识以及眼界的前瞻性。

按照内阁与都督府大佬多次推演完善,大夏版的改土归流是有一个总的指导性政策。

改流之法,计擒为上策,兵剿为下策,令其投献为上策,敕令投献为下策。制苗之法,固应恩威并用。

意思便是改土归流应采用恩威并施的方法,让土司主动接受实施改土归流为上策,以武力强行解决为下策。

朝廷推行改土归流政策,设立府县,添设军事机构,在改土归流地区清查户口,丈量土地,征收赋税,建城池,设学校,推行义务教育。

同时废除原来土司的赋役制度,与内地一样,按地亩征税,数额一般少于内地。

元祐十年夏,朝廷借沐王府百年来的好名声之利,在云南基本完成了改土归流。

消息传到广西与贵州,可以说如惊雷炸响,那些土司治下的百姓纷纷响应,想要与云南的少民一样,沐浴皇恩。

毕竟朝廷的田赋已经降到了几乎不计的程度,反而那些土司,还收着人头税、田税等等苛捐杂税,百姓们能吃一口青盐都是一种奢侈。

听说云南的那些土司已经接受了朝廷敕封的新官职,百姓们也不必再受土司们的剥削,孩童去了朝廷建立的公学读书,皇帝老爷还让官府赐予了贫苦百姓农具耕牛,新式的粮种,免税三年……

无论汉民少民,都是皇帝老爷的子民,华夏苗裔。

朝廷不会让大夏的百姓活得不像个人,皇帝老爷的圣旨已经明说了,他要让全天下的百姓,都要能吃饱穿暖。

土司们的高官厚禄,家世前程跟老百姓有什么关系?大家伙在乎的不就是吃饱穿暖嘛。

于是乎,贵州广西的土司们,在抵制朝廷的同时,又一次开始了对治下百姓的镇压。

根据西南那边传来的消息可以看出,改土归流在云南的推行实施,百姓得到了实惠,贵州、广西的少民们开始了对土司剥削的反抗运动。

这个时候,其实也是那些土司们最容易被拉拢的时候。

要么跟朝廷一道为百姓谋福利,要么跟野心家一起螳臂当车……

当然,土司们不一定会觉得自己是螳臂当车,毕竟西南乱了几百上千年,历代王朝就是有过类似改土归流的政策,最后也都是偃旗息鼓。

时而归附拿些朝廷的安抚赏赐,时而造反跟朝廷谈谈条件……

估计在他们心里,朝廷这一回的动作,也是雷声大雨点小吧。

皇帝也是越想越气,他已经给足了诚意,甚至有明旨传下,只要土司们愿意改土归流,只要有能力的,官升一级当个知府都不是问题,甚至还有世爵赐下。

可这些土司们不领情啊,竟然还在观望,跟东南、岭南的那些世家豪门勾勾搭搭,预备联合起来,抵制朝廷的各项新政之法。

“让柳湘莲去一趟也好,朕给足了他们诚意,可一个个的都还觉得只要他们闹的够大,朕就会半途而废,真是痴心妄想……”

史鼐在密奏中说的很清楚,史鼎已经跟广西的十几名土司有过接触。

按道理,这些土司要是心怀忠心,就会向中枢禀报,毕竟涉及造反。

可史家的小孩都千里奔波来京城了,官驿的速度还赶不上一个小孩?

“贾琮,史家那个小儿……”

“回陛下,臣已经将其安顿在了臣的侯府,旁人见不到他们姐弟。”

皇帝冲贾琮点了点头,好在这小子足够警惕。

“既如此,就让柳湘莲南下吧。不过这件事不能摆在明面上,朕丢不起这个脸!”

能不丢脸吗?

史家的族诛之罚,是皇帝亲自赦免的,只判了流放。

如今史鼎竟然打脸了皇帝,要与水溶那厮造反……

“正好黔国公大寿,让柳湘莲代朕走一趟大理吧。”

……

史家姐弟的回京,总算在皇帝这里过了明路。

贾琮从宫中出来时,已经是子时初,不过黛玉仍然醒着,拿着一本书在烛火下慢慢翻动。

“晚上少看些书,费眼睛。”

黛玉任由贾琮夺过她手中的游记,冲屋外吩咐一声,很快就有饭菜端了上来。

贾琮确实是饿了,虽说皇帝足够信重于他,可是史家这件事严格来说,是要诛九族的大罪,便是贾琮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头皮发麻。

好在史鼐这回总算办了件有脑子的事,知道轻重。

呼噜呼噜……

贾琮大口的喝着银耳莲子羹,扒拉着清爽可口的饭菜。

“外祖母那边你打算怎么办?”

“呼噜,呼噜……这事瞒不住,明早跟老太太说了吧。好在只是一个史鼎,史家二叔这回总算办了个人事。”

说实在了,史家这两位,贾琮都没有多好的印象。

能干出吃亲侄女绝户的人,他是真的看不上眼。

也不知史鼐这次是真心明白事情的轻重,还是有人在背后指点,反正他的那封密奏,算是让皇帝看到了他的忠心。

臣子可以蠢,但不能不忠,这是皇帝用人的第一要求。

“只要这件事处理好了,史家说不定还能起死回生。老太太应该明白这个道理,就看她老人家会怎么处置了。”

贾琮终究是姓贾,老太太才是史家嫡支长辈,由她来做某些事,更名正言顺一些。

……

“老婆子是上辈子造了什么孽,临老了还要去操心这些破事。去给我喊你爹过来,让他派人,去岭南把给我把史鼎剁了喂狗!”

史家之前犯的罪,凭着她大兄史家老侯爷的余荫还有她这个贾家太夫人的面子,还能保得住史家的血脉传承。

可史鼎这厮,竟然要跟着水溶造反……

只要沾上造反这两个字,天王老子来了都保不住史家人的命。

老太太果然是又气又怒,双手都在颤抖。

她拍打着桌案,黛玉与鸳鸯联手安抚劝说都没用,近乎咆哮着要让大儿子派人去岭南剁了史鼎喂狗。

“他史鼎有没有脑子?就算如今史家遭了罚,在岭南吃几年十几年的苦又如何?侯府百年来积攒的人脉关系,怎么都能熬出头来。过上几年,只要家里的哥儿能考个秀才举人,或是去军中搏杀上一阵,难道还求不来一个官职?非要跟水溶那条毒蛇勾结厮混……”

要说史家的底蕴到底大不大,老太太比谁都清楚。

她的大兄是个热心肠,当初提拔过不少能人。

就连文臣那边,史老侯爷的名声都极为不错,这也是史鼐能兄终弟及,史鼎能破例封侯时,朝中虽有异议却能通过的原因之一。

若按照老太太的规划,等到将来,史家若是有个哥儿出息,她就亲自做主,将其过继到大侄子名下,也就是给湘云过继个兄弟。

有史家的余荫还有贾家的帮衬,史家大房再起根本不是什么问题。

可史鼎这厮昏了头的操作,直接将史家重新架到了菜市口,眼看着就要跟阎王爷打照面了。

老太太急怒之下,甚至将她一直藏在心中的谋划讲给了贾琮听。

“祖母说的不错,若真能如此,史家再起的希望极大。宫里对史家大伯的看法一直是忠贞之臣,圣人也曾说过,史家大伯若在,保龄侯府怎么会成这个样子。”

嘭嘭……

老太太将桌案拍的啪啪响,越想越生气,最后都给气笑了。

“他史鼎既然不拿史家九族的命当命,那也就别怪老婆子绝情。玉儿,你去喊云丫头过来……”

“祖母莫急,这事咱们还是保密的好。陛下那边有安排,在二姐夫未到南边之前,此事乃绝密!再说了,云姐姐那边,宝二哥说还是先不说的好,省的她担心。”

贾琮刻意在宝玉夫妇到来之前,跟老太太说这事,就是为了避开湘云。

毕竟湘云是史家嫡女,曾经的保龄侯府嫡出大姑娘。

她或许怨恨两个叔父对她的磋磨,但不可能不对史家的事上心。

不过一个内宅女子,又能做什么呢?

与其让其白白担心,还不如让她继续当那个风风火火,爽利开朗的丫头吧。

老太太却不同意,暂歇了怒火。

“你还没明白一件事,就算史鼐的密奏给了史家一线生机,就算咱家在宫里还有些面子,但造反就是造反,是要诛九族的。陛下给了咱们面子,咱们就也该表明忠心,拿出个态度来。”

老太太是经历过昭武末年夺嫡之争的,有些事,她比贾琮这个官场雏鸟要看得通透。

皇帝或许不在意,但不代表贾家,或者说是史家能不去做。

“让云丫头来吧,她是史家嫡长女,有些事她必须去担在肩上。总不能她父母今后连个烧纸上香的人都没有吧。”

……

宝玉陪着湘云来到荣禧堂时,老太太的怒气已经散去了大半。

史鼐的那封密奏,的确给了老太太不少信心。

“宝玉,兰丫头他们姐弟回京的事,你跟云丫头说说吧。还有她二叔的密奏,琮哥儿你来说……”

很快,宝玉完完整整的将湘云姐弟回京,还有他暗中去寻贾琮帮忙的事讲了一遍,贾琮又补充了史鼎与水溶勾结,联络广西土地,意图造反,以及史鼐密奏举报的事。

湘云只觉得脑中如雷霆炸开,嗡嗡作响。

宝玉扶住了快要瘫软倒地的湘云,担忧的看向贾琮。

他还没有来得及从贾琮这打听宫中的看法,见贾琮点头,这才稍稍放心。

“云姐姐不必担忧,陛下昨夜跟我说了,史家二叔还是有忠心的。”

忠这个字,有时候就是这么奇妙。

只要有忠心,很多时候,就足以将一个人甚至一个家族从死亡线上扒拉回来。

湘云也是侯门贵女,这些年的经历也让她成长了不少,自然读懂了贾琮的这句话。

史家还有一线生机!

“云丫头,你也不要有什么顾虑。就算史鼎那个畜生不做人,史家也不可能给他陪葬。我要你写一封信……”

老太太的做法很绝,她要的,是将史鼎直接剔除史家族谱,直接让史家与史鼎切割。

再狠一点,就是直接将史家三房剔除。

史湘桂这小子如今看起来还算不错,史鼐能将小儿子送来京城,在皇帝这里露了脸,未必没有搏一把的意思。

所以……

“你写一封信给金陵的史家族老,就说老婆子我做中人,欲将桂哥儿过继到大房,让他来继承你父这一脉。”

啊?

“老祖宗,我跟云妹妹商量过了,等将来我跟她有了儿子,就让其过继到岳父名下……”

“胡闹!”

老太太偷偷看了一眼赶来的大儿子表情,见其没有什么变化,这才慌忙制止了宝玉的荒唐想法。

她呵斥道:“我知你孝顺,可贾家的血脉岂能流落在外,小心你老子拿板子抽你!桂哥儿能冒着丢掉性命的风险,千里奔波回京报信,足可见其胆识与勇气,是个能担事的好孩子……”

老太太的这番话,便是当初被二房差点吃了绝户的湘云都认同。

其实她之前在保龄侯府的时候,堂姐妹堂兄弟对她还是不错的。

特别是年纪最小的史湘桂,对湘云这个堂姐颇为相亲。

她对桂哥儿没什么恶感,若是能过继到父亲名下,让大房有了香火,那再好不过。

只是如今史家又涉造反之事,此事不解决……

“让桂哥儿过继到大房,史家嗣族长亲自将史鼎那个畜生剔除族谱去,这样一来,哪怕将来再公开这件事去,也算是给了皇家一个交待。”

老太太语重心长的说道:“千万不要小看了这个表态,这是咱们史家对陛下的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