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的身份在大夏是极其特殊的存在,她的身上不但有有着皇帝义女国朝公主的光环,更是身负皇差,乃朝廷正五品礼部义务教育司郎中。

所以,当贾十一禀报说城中出了事,黛玉请贾琮速速回城时,中军大帐中的郭玉闯与贾琮都有些摸不着头脑。

顺义县应该没有哪个人,脑子被驴踢了,去惹这位姑奶奶吧!

“大侄子,要不要你老叔我派人跟你一起过去?”

郭玉闯身为一军主将,轻易不会入城。不过派九十九个人随同贾琮一起过去还是可以的,合情合理又合法。

但贾琮摇了摇头,婉拒了郭玉闯的好意。

“应当不是干架的事,林姐姐的公主府护军就有三百,三百铁骑,打一场小规模战斗都够了,就顺义县那点……”

京畿之县,城中那几个衙役跟城墙上站着的歪瓜裂枣,全部加起来都不够那三百护军塞牙缝的。

黛玉喊他过去绝对不是干架,十有八九是遇到要动脑子而且还特麻烦的事了。

郭玉闯可不会放过这个在皇帝老爷那露脸的机会,硬是点了九十九名猛将兄,一水的明光甲,持营州左屯卫的飞鹰旗,护送贾琮快速赶往城中。

……

贾琮的猜测没有错,黛玉遇到了麻烦不是单靠刀子就能解决的。

她在巡视顺义县官学的期间,遇到了一桩从来没有遇到过,甚至没有想到过的麻烦事。

顺义县官学中,有一女童,在读书期间,遭到了数名同学的欺凌。

事实上自从顺义推广义务教育,县中士农工商各个阶层的男女学童陆续走进官学学堂后,就逐渐出现了不少纷争。

如士绅阶层出身的学子,无论男女,或多或少都有瞧不起穷苦之家的孩子,或是商户出身的学子。

乡绅子弟欺辱他人已成常态,就连女子学堂都出现了这种情况。

其中以这位出身屠夫之家的小姑娘孙绮最为可怜,就因为她的成绩更好些。

孙绮不堪忍受长期被孤立欺凌,母家族又难以跟施暴者的家族抗衡,于月前悬梁自尽父。

幸好其母一直关注着心神快要失常的女儿,及时将其救下,这才避免了一场悲剧的发生。

但孙绮的心神似乎已然失常,别说继续读书了,就算是正常的生活都要依靠父母照看。

其父曾在数日前敲响了顺义县县衙门口的登闻鼓,但顺义县县令崔翔翻遍了整本《大夏律》,都没能找到可以判这些人罪名的条款。

《大夏律·斗讼律》规定:“年八十以上,十岁以下及笃疾者,听告谋反、逆、叛、子孙不孝及同居之内为人侵犯者,余并不得告。”

“十五岁以下之人,流罪以下可通过赎刑替代。其次,十岁以下之人,有反罪、大逆、杀人应死之罪,可进行上请,即奏请皇帝裁决。犯盗窃和伤人罪,同样采用赎刑的办法,其余犯罪均不论处。最后,七岁以下之人,即使犯有死罪也不处刑,且若是受教唆犯罪,则只处罚教唆之人。”

也就是说,这几个年不过十岁的女学子,就算按伤人罪来判,都无法将其收押狱中,最多罚钱了事。

但乡绅之家会缺钱吗?屠夫的家里,又需要拿女儿来换钱吗?

孙屠夫能拦住黛玉的车驾,告到公主驾前,可见其就是想给他那可怜的女儿讨个公道。

黛玉翻看着手中的《大夏律》,心中的怒火与不甘愈发的令她烦躁。

若是没有这本《大夏律》就好了,此时的《大夏律》,反倒成了乡绅们躲避律法制裁的倚仗。

估计当初修法时,谁都没有想到,有一日大夏的女子还能入官学读书,更不会想到。

顺义县的县学此时已经没有人去读书了,数十位县学学子挤在大堂外,静静的等待主位上的公主殿下发话。

孙绮的事,顺义县都传了许久了。

城中有不少人在传言,乡绅家的大家闺秀岂会无缘无故的去欺负一个屠户之女,定然是那屠户之女做了什么有辱斯文之事,这才令众多乡绅之女愤然出手教训……

典型的受害者有罪论!

百姓们不是聋子瞎子,他们有极其朴素的价值观,相比乡绅的利益抱团,这种朴素的价值观反而更显正义性。

一百护军撒出去,不到半个时辰,黛玉就已经将城中的情报收集了大半。

那几个施为者平日里在学堂是什么样的情况,受害者孙绮又是个什么情况,以及她们之间的纠葛,黛玉已经了解了七七八八。

“殿下,非是下官不愿意为孙屠夫伸张正义,下官最后都尽量挑重罪处置了。可您也看到了,《大夏律》上就是这么写的,下官只能罚了那几家共计百两银子赔给了孙屠夫……”

顺义县的县令崔翔还真不是个昏聩官员,毕竟是在京畿讨生活,皇帝老爷的目光随时可能触及此处,他真的尽力了。

但偏偏……这事别说是他一个小小的县令,就是刑部尚书估计都只能这么处置。

黛玉啪的合起了手中的《大夏律》,凤眼微眯。

“崔县令,百两银子的确是笔不少的钱财。但你问问孙屠夫,他要这百两银子吗?”

一百两,足够一家三五年之用。

但跪在堂中的孙屠夫,明显不想要那一百两白银。

义务教育推行这么久了,顺义县的官学中,仅有百余名女子入学,其中还有大半是乡绅富商,像是孙屠夫这种农户小商贩,能把女儿送进官学读书,绝对是心疼自己闺女的。

“公主贵人,草民不要银子,草民就要一个公道!”

孙屠夫没有抬头去看父母官崔翔,只是一个劲的咚咚咚磕头,额头都磕出血来了。

黛玉让亲兵将其扶起,叹了一声说道:“你家的事,本宫已经清楚了。但崔县令的判决没有问题,按照律法,最多也就是罚银赎罪……”

孙屠夫眼中露出了绝望之色,已然忘记了什么尊卑身份,当堂悲戚喊道:“难道律法就是保护坏人,就因为他们的年纪小?”

这一问,甚至让堂外站着的数十县学学子都陷入了深思。

他们都是身具功名的生员,自然对律法均有涉猎。此时稍一琢磨就发现了一个事实,好像……大概……

……

县学大堂中的黛玉、县令崔翔以及教谕统统被孙屠夫的这一问给问了个哑口无言。

他们没有办法回答孙屠夫悲戚的询问,崔翔甚至对律法的存在产生了质疑。

“此言差矣,律法或许会有漏洞,但律法的存在是必要的。若无法治,天下何以安?”

黛玉年纪虽小,但却最是敏感。在短暂的失神后很快就稳住了心绪。

她用轻柔的声音,说出了足以只振聋发聩的话:“既然律法有漏洞,补就是了!”

在崔翔震惊的目光中,黛玉将桌上的镇纸当成了惊堂木,啪的一声拍了一下。

“俗话说,亡羊补牢,犹未为晚。孙屠夫,本宫今日就替你补上这个公道。但有一件事需要你去做,就看你敢不敢了。”

孙屠夫扑通一声就又跪了下来,咚咚咚的连磕三个响头,激动的高呼起来。

“只要能给草民那可怜的女儿求得公道,但凭贵人驱使,草民就算死了也心甘情愿。”

黛玉眼神坚毅异常,嘴角却是微微上扬。

她制止了孙屠夫继续磕头:“谈不上死字,不过需要你随本宫前往京城一趟,本宫需要你在陛下与文武百官面前,亲口讲一讲你女儿孙绮所遭遇的事!”

贾琮带着九十九名营州左屯卫的骑兵快马赶回城中,问清黛玉的行踪后,又马不停蹄的来到了县学大门外。

大门口挤满了百姓,人数最起码有数百甚是上千。

骑兵的马蹄声惊醒了看热闹的人,纷纷为贾琮让开了一条路。

黛玉看到贾琮进来时,脸上露出了一丝轻松。

“琮哥儿,借你金令一用。”

工具人贾琮被黛玉“晾”到了一边,黛玉手持金令,将其高高举起。

“陛下金令在此,见令如见陛下!”

崔翔已经顾不上惊讶了,从椅子上站起,躬身拜下:“臣顺义县县令崔翔,恭请圣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堂中的县丞、教谕等大小官吏这才反应过来,纷纷跟在崔翔身后,躬身拜倒:“臣等恭请圣安,万岁、万岁、万万岁!”

随后是殿外的学子、百姓,或是作揖或是跪地,齐声高呼万岁。

这可是皇帝老爷的金令啊,八辈子才能见到一回。

“顺义县官学生赖氏女彩华、燕氏女晓希等七名官学生欺凌女童,致其心神失常……虽然《礼记·曲礼》有载:‘八十、九十曰耄,七年曰悼。悼与耄虽有罪,不加刑焉。’国朝律法有恤幼之规,但律法亦有矜弱、惩恶之责……”

黛玉抽空冲贾琮俏皮的眨眨眼,随后俏脸一凛,冷声道:“本宫今日奉天命,重审孙绮之案。法有遗漏,本宫以陛下之金令补之。来人,移驾顺天县衙,传召赖氏、燕氏等案犯……”

案子真的很简单,简单到黛玉压根就不需要过多的去寻找证据。

甚至就是赖氏、燕氏等乡绅,都没有对案情有什么异议,唯一的异议就是黛玉最后的判决。

“顺义县官学生赖氏女彩华、燕氏女晓希等七人,除官学学籍,监三年,并处罚银每人一百两。念其年幼,缓期三年,三年后入顺义县大牢服刑。”

“赖氏、燕氏……等顺义县十一户乡绅,造谣生事,欲以舆论干涉有司判决。各杖三十,罚银二百两,充入顺义县官学,以做学堂之用。”

判决一出,县衙内外都炸了锅。

像是赖氏等几个直接要受刑的乡绅,当即联名反对,并叫嚣道:“此案不公,有违《大夏律》之规定。公主殿下便是身份尊贵,也无插手地方事务之权,我等不服!”

“就是,如此明目张胆的违法律令,此乃乱命,恕我等不敢从之,必当入京上告有司!”

黛玉压根就没惯着这几人,惊堂木重重拍下,清冷而又坚定的呵斥道:“本案之判决,乃本宫以圣令行之。尔等便是不服,也得给本宫憋住了。想要去京城上告有司,本宫不会阻拦。但在去京城之前,先服刑,这亦是《大夏律》的规定!”

……

天下谁最大?

皇帝老爷的金令在顺义县绝对是顶天的存在,赖、燕等乡绅在县里或许可以作威作福,但在皇帝老爷的金令面前,他们那点实力真的不够看。

板子很快打完,黛玉也没有出尔反尔,在其家人送来罚银后,就命人将其赶了出去。

罚银一部分归了县衙处置,一部分大概有八百两的白银交给了孙屠夫。

黛玉还命人为其换成了好携带存放的银票,派人护送孙屠夫回家去安顿家小。

“崔县令……”

崔翔躬身应道:“下官在。”

只听黛玉嘱咐道:“本宫明日就会带孙屠夫入京,孙家的人你要派人手去看护好,莫让有心人打搅了他们的生活。”

有心人是谁,还用黛玉再说吗?

崔翔在顺义县呆了三四年了,他可太清楚了。

“殿下放心,下官这就去安排,一定不会让孙家的人有事。”

崔翔对黛玉已经佩服的五体投地,无论是以一人之力补全律法的漏洞,还是最后的细心的安排,都可以看出这位贵女的智慧与心性。

文安公主,奇女子也!

……

等到众人散去,黛玉与贾琮在县衙的后堂客院中享受着难得的闲暇。

亭中微风起,春风吹动了黛玉额前的一缕散发。

贾琮伸手帮其重新梳理发髻,轻声道:“林姐姐带孙屠夫入京,不单单是为了这一桩学堂霸凌案吧?”

黛玉嘴角上翘,微微点头道:“正如我今日在县学所说,律法不全要补,但我更想做的,是想让陛下还有朝堂诸公看清一件事——乡绅之权太大了。他们能左右一个县的舆论,干预父母官的判决,需要压一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