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国公府柳家作为京城有数的顶级开国武勋大族,近百年来出过不少英雄人物,也有太多纨绔不堪的废物点心。

百姓们对贵族人物还是挺感兴趣的,像这种当街惩治族人的贵族老爷,兴趣就更大了。

更别说这位还是京城出了名的少年英才,人称“冷面郎君”柳二郎,没事就去戏台子上串个戏的柳湘莲,在京城父老的眼中,是个接地气的好小伙子。

相对的,方才叫嚣的柳家某位废物点心,就有些厌恶了。

还敢在柳二郎面前叫唤,打碎满嘴牙才合适!

柳湘莲承袭爵位,是绝大部分朝堂公卿共推,皇帝钦点。

柳家各房中,有一半是盼着柳湘莲袭爵掌舵,像是六房的柳榆一脉,这老小子看得比较清楚,知道这个时候只有柳湘莲能带着家族走出困境。

但也有人蠢的出奇,到现在还想着柳芳一死,自己一脉就有机会掌控柳家了。

柳榆等几个族老早就警告过自己一脉的子孙,皇帝老爷怎么说,他们就怎么做。皇帝老爷选了谁执掌柳家,他们就要毫不犹豫的忠诚于谁。

脑子有坑才会选择与皇权对抗!

故而在柳湘莲冷冷抛出那句谁赞成谁反对的时候,有差不多一半的柳家族人当场就躬身称诺,乖乖排好了队伍,开始从柳湘莲麾下亲兵手中领取《大夏律》。

而剩下那一半,几乎都是又怒又气,涨红着脸不知该不该上前。

原本以为柳家的人都不会服气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当他们的族长,没想到六房的柳榆还有二房、三房那些人竟然背叛了他们,选择向柳湘莲效忠。

这就让他们有些进退两难了,想拂袖而去,却被一旁啪啪的板子声,还有纨绔子的惨叫声给吓得不敢挪腿。

想要服软,又觉得丢面子。刚才叫的那么凶,现在服软,那些围观看戏甚至嗑着瓜子的百姓还不得笑死……

柳榆作为一族族老,亦是抛弃了所谓的脸面,亲手接过一本崭新还泛着油墨味儿的《大夏律》,来到柳湘莲面前。

“族长,柳芳等人的后事该怎么办?”

柳湘莲看着一眼眼前的这位六叔公,颇有深意的反问道:“六叔公觉得该如何办?”

柳榆应该早有准备,在新族长询问后,心中一喜。

“其虽大罪,却也曾为我族族长数十年,关系我柳家之脸面。可择一地将其薄葬之,也算是全了我族颜面。至于罪责之事,生前有国法惩治,死后便由祖宗自去问责,无关我等活人之事了。”

还有一点他很没有说,想来这个新任的族长应该能听出话音。

威,只能压制一时。

恩威并施,才是一个合格的族长该用的治家之道。

柳湘莲点了点头:“六叔公不愧老成持重,侄儿新归,族中之事还需要六叔公提点。柳芳等人的后事,便由您与几位族老看着处置,待五日后,我于理国公府设宴,请六叔公与诸位族老前来,咱们共商族中大事!”

他在大事这两个字上重重点了一声,柳榆明了,当即应诺。

柳榆退下后,柳湘莲并未再理会那会踌躇不前不知该不该服软的族人,径直离去。

留在此处的木箱中还有近半的《大夏律》,柳榆等几位族老目送柳湘莲离开,这才回过头来,与亲近的几位老者轻声讨论了几句。

随后由其中辈分最高之人,第一代理国公柳彪的庶弟柳甝出面,强按这群看不清实际情况的族人,一人领走了一本《大夏律》。

至于他们会不会遵照柳湘莲之命去熟记背诵,那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柳榆等人却深知一件事,柳湘莲来这么一手可不是为了烧什么三把火,恐怕到了考核那日,会有不少人从此离开柳家,彻底失去理国公府这棵大树的庇佑。

他看了一眼愤然离开的数十族人,自语冷笑:“果然是人蠢如猪,那是通天的存在,真以为人家势单力薄?呵~”

柳榆笑完这群人不懂事,随即忠诚的遵照柳湘莲的命令,亲自指挥着自己这一脉的族中后辈,给柳芳等人收尸。

他甚至没有想过去族中支取银钱,直接用自己的钱请了缝尸之人,购买了还算厚实的棺木,最后拉到了城外义庄暂存……

已经回到家中的柳湘莲收到了探子送来的消息,看着柳榆的作为,他笑了笑说:“到底是开国公府,总算还有几个有脑子的人。阿七,你去支一千两银子送去六房,让他在城外买处荒地,将柳芳等人埋了吧。”

……

随着柳芳等人被砍了脑袋,京城的百姓发现理国公府柳家的人明显分成了两派。

一派不管老幼,都窝在家中拼了命的背书。另一派则是照常的花天酒地,甚至在中秋这日大摆宴席,压根就没想过柳家刚刚被斩了一位族长,数名柳家子侄。

柳湘莲没有理会族中的那位废物,按部就班的接管理国公府,将柳芳的家眷送去城外庄子居住,整顿家宅。

而在荣国府安心养胎的迎春,小日子过得那叫一个舒坦。

借嫂嫂王熙凤的光,迎春享受着宫中御厨制作的膳食。又有弟妹陪伴,少了烦心事的她,这几日的气色比以往还要好些。

贾琮在被林如海训了一顿后,又一次干劲十足起来。

八月十五一大早,他拿着一本厚厚的折子站在勤政殿时,皇帝老爷都感觉有些牙疼。

“臣贾琮有本要奏……”

“贾琮,今日中秋,中秋节!你不过节,朕还想休息休息呢!”

皇帝老爷原本正在翊坤宫,与杨妃娘娘享受安逸的闲暇时光,却被告知贾琮大清早跑来宫中请见,差点以为自己听差了。

辰时才过了一刻不到,他甚至还没来得及用早膳,这小子失心疯了,这么早跑来干嘛?

贾琮一本正经的将昨夜熬了一晚上写出来的奏章送到皇帝案头,随即郑重说道:“陛下,这是臣草拟的《治河策》以及《天灾赈济法》……”

“你……”

皇帝差点就觉得自己幻听,闹了半天,竟然是跑来给自己献策。

这是好事,但这个时间点,着实有些离谱了。

不过他自认自己是贤明之主,忍住吐槽将手中厚厚的奏章打开。

“黄河水浊,固不可分。然伏秋之间,**潦相仍,势必暴涨。两岸为堤所固,水不能泄,则奔溃之患,有所不免……”

“……必真土而勿杂浮沙,高厚而勿惜居费,逐一锥探土堤……”

“通漕于河,则治河即以治漕,会河于淮,则治淮即以治河,会河、淮而同入于海,则治河、淮即以治海。”

“以河治河,以水攻沙!”

皇帝的眼中放出精光,猛地抬头看向立于一旁的贾琮。

“此法可行?”

黄河水患,老大难啊!

若此法真的可行,按此法将黄河水患问题解决,其功不比灭国之功小。

贾琮点了点头:“谨慎点算,成功率在七成以上。”

他很想说十成的,不过还是谦虚点吧。万一老天爷不给面子,谨慎点好。

事实上束水攻沙之法在前世是被事实证明过可行的,前世大明的潘季驯以此法四次治河,成绩显著。

便是后来的满清康麻子一朝,也是用的潘季驯束水攻沙之法,使得黄河大治。

甚至是前世天朝,在治理黄河水患时多采用了三百多年前潘氏之法,可见此法之妙。

至于说此法的条件限制,比如堤坝构造的安全性稳定性,贾琮也在其中做了详细的补充。

像是水泥、钢筋的运用,耗费的确有些大,不过大夏如今的锻钢技术不断提升,国力蒸蒸日上,这些银钱还是拿得出来的。

贾琮一面陪着皇帝老爷用早膳,一面详细的解释着其中束水攻沙、植树造林控制水土流失等作用,让皇帝对手中的奏疏更加看重了。

要不是今日中秋的确不宜惊扰朝中,他都想让人敲响景阳钟,召集群臣议政了。

治河啊,千秋功业也!

只要黄河能在元祐朝治理成功,绝对能让他千古留名,史书上会浓浓记上一笔:元祐十年八月十五,琮上疏献治河策,帝怜大河两岸百姓天灾之苦,允之……功成,万里大河再无水患事,万民安!

皇帝已经在心中又一次为贾琮重重记了一笔功劳,一开始被打搅了安逸的恼火早就烟消云散,赞赏的不断让宫娥给爱臣添饭夹菜。

等到君臣二人用完早膳,皇帝也懒得再回后宫,再次翻开那本厚厚的奏疏,开始看后半部分。

奏疏的前面是治河策,后半部分是简单草拟的赈灾策。

两者倒是有些联系,不过后者明显是贾琮发散性思维的产物。

他从一开始的水患赈灾策,逐渐发展到各种天灾发生时,朝廷该如何应对,甚至有写到譬如地动、干旱、水患、蝗灾等等各类自然灾害发生时,百姓的自救之法。

“你这写的有些简略了,心中可有详细之法?”

皇帝很快就看完了近万字的赈灾策,后半部分明显只是纲要式的方略,并未形成详细的赈灾法。

贾琮挠了挠脑瓜子:“臣昨夜原本只是想先把治河策写出来的,后面睡不着了,就顺手写了这一部分。详细的赈灾法臣的心中如今也还只是个模糊的想法,具体的臣需要时间。”

“无妨,朕等得起。”

皇帝确实等得起,而且他看出来贾琮今日与往日有明显的不同。

就这突如其来的干劲,绝对是发生了什么事。

他好奇问道:“跟朕说说,为何突然想到治河与赈灾之事?国朝最近也没发生大的灾祸,你这冷不丁跑朕这里来这么一出,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这也没什么好隐瞒的,贾琮也不觉得老丈人训自己是什么难堪事。

于是他就将林如海训斥教导自己的事,以及魏老爷子留给他的书信、手记之事一五一十的讲了出来。

当贾琮说起老爷子在信中所言,以及那一沓厚厚的“民生多艰”,不禁眼圈发红。

他沉默许久,方才长叹一声,感慨道:“魏师一生都在为国为民的与人争与天争,乃我朝之圣也!”

魏庆贺主政期间,对上缓和二圣之间的关系,对下调和阴阳,整顿朝纲,简拔人才。

元祐朝的前期,大夏能从昭武末年之乱逐渐安稳,并迸发勃勃生机,魏庆贺功莫大焉。

人都走了这么久了,他还能在留书中唤醒贾琮这个“宿慧之才”的赤子心,皇帝老爷觉得用当朝之圣形容最合适不过了。

可惜了,老爷子呕心沥血了一辈子,走的时候没有看到大夏最强盛的一面。

大夏如今威压四方,国强民富,百姓富足再无饥馑之苦。庞大的海船船队正不断的往大海的深处探寻新的道路,铁路开始在京城跟通州的码头之间铺设……

“唉,朕想魏师了!”

“臣也想老爷子了。当年就是中秋宫宴,臣醉酒后,被老爷子用一颗鄯善瓜,‘骗’走了臣一首中秋诗……”

君臣二人都在怀念这位可爱的老头,两人感叹许久,直到內侍通禀说圣人请皇帝过去,这才按下心头的伤感,双双走出勤政殿。

“你岳父是个纯粹之人,他的性子实际上不适合跟人勾心斗角。好在有朕在,又有你老子这个浑球照应,朕才敢将其调入京城。”

皇帝站在大殿门口,望了望湛蓝的天空,突然跟贾琮说道:“周阁老的年纪也已经很大了,再有一两年,恐怕就难以支撑内阁繁重的政务。夏师傅与周阁老年纪相差不大,最多支撑一届,朕会让你岳父入阁,到时候你去户部吧。”

啊?

在贾琮呆呆的表情中,皇帝在其肩膀上重重拍了拍。

“大夏连续两任财神爷都是貔貅转世,国朝才能撑过最艰难的时候。如今你又一次又一次给朕送来‘惊喜’,每一次的‘惊喜’都需要庞大的财力支撑。朕需要你来给咱们当这个家,要不然就算朕支持你,满朝文武也会拒绝耗费如此巨资,去实现你的盛世之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