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氏今年也就三十出头,眉心微皱,眼神幽深,如婉约江南女子。
脸上没有浓妆艳抹,一身薄纱法衣,加上绝好的容颜,不但让人看不到多少风尘气,反而从那皱起的眉心中,看出了悲苦与无奈。
若不是迎春从兄长口中得知马氏与理国公府的纠葛,她都想象不到马氏会是那样的女子。
“二哥,这马氏……”
贾琏摇了摇头,淡淡说道:“她是犯官之女,其父曾是贵州知州,她为了保住父兄之命,只能进了理国公府。”
“柳老爷子还干过这种事?”
贾琮下意识的以为,那个为国征战伤重不治的柳老爵爷也干了逼迫之事,对其观感瞬间下降。
却听贾琏继续说道:“马家不冤,她的父亲在贵州司任上惹下了大乱子,贵州司六大土司差点举兵反了朝廷,柳公也是看在他并非刻意,这才借此保下了他们一家的性命。”
贾琏没有详说,不过与西南土司有关,肯定不是简单事。
兄妹三人继续关注着顺天府大堂的情况,案子很快开审,而且似乎毫无波折。
马氏以奴告主,原本是要先打五十棍。
不过她如今是空门中人,也不知是哪位姓贾的贵人,给她在道录司挂了名,不但从柳家脱了奴籍,还免了这顿杀威棒。
宋祁连在三司的压力下,按照流程审理这桩足以名动京城的案子。
很快,马氏就将当初柳芳在其父病榻前调戏她这个庶母,气死了柳老爵爷的经过详详细细的陈述了一遍。
公堂上的官员与大堂前观审的百姓无不哗然,**辱庶母、气死老父乃大逆之罪,依《大夏律》,当判斩立决,遇赦不赦!
当然,案子也不可能只听一面之词。
宋祁连立刻签发公文,派遣衙役班头前往诏狱提审涉案人犯理国公府袭一等子柳芳。
三司的几位官员也是震惊无比,大夏立国百年,还是第一次出现忤逆不孝的勋贵,这案子要是判下来,柳芳的脑袋瓜铁定不保。
柳老爵爷那可是太上皇的老兄弟之一,要不是看在这个老兄弟的面上,就柳芳那废物点心,一次次的在圣人老爷画的红线上反复作死横跳,早就扔去菜市口剐了。
这下好了,柳芳最后的一张保命符差不多也被他作没了,这要是都不死,都对不起今日唱的这么一出大戏。
嘎吱嘎吱~
北镇抚司的马车来的比预想中要快的多,心思通透的人已经察觉到了一丝不同寻常。
贾琮看向自家二哥,问道:“曹嘟嘟怕是早就安排好了,就等二哥开始行动。”
贾琏点了点头,意味深长的说道:“想要柳芳死的人很多,你瞧瞧那些柳家的族老族亲,有几个不是为了攀上将来的理国公府当家人,费尽心思的往柳芳的脖子上套绳子。何况,他挡了朝廷改土归流彻底掌控西南的路。”
……
柳芳被关进诏狱数日,往日的贵人如今已经是人不人鬼不鬼的样子了。
诏狱里面的确有人是享受着特殊待遇,但绝对不包括他柳芳。
北镇抚司借机想要从柳芳嘴中掏出些情报的,可惜他知道的不多,甚至还没有他的儿子柳子昕的价值高。
龙禁卫慢慢失去了耐心,用上了不少不需要留下痕迹的刑罚。
当柳芳被带来顺天府大堂的时候,他还处于迷茫状态。直到他看到了一旁穿着薄纱法衣的马氏,迷迷糊糊间叫了一声蓉儿……
这下子,审都不用审了!
啪!
“真是恬不知耻!柳芳,你是如何在汝父病榻前**辱庶母,气死柳老大人的,还不从实招来?”
惊堂木重重拍在案上,柳芳这才从迷糊的状态中回神。
当彻底看清顺天府大堂上的情况,在宋祁连的厉声喝问中,惊恐的伸出手臂,颤抖的指着马氏。
“你……你……贱人……你敢背叛我!”
柳芳欲上前拽马氏的手臂,却被一旁静候的衙役按住。
却见马氏俏丽的脸上瞬间煞白,凄然哀怨的哭诉了起来。
“老爵爷病重,奴不过是床前侍疾,你却见色起意,欲霸占我这个老爵爷婢妾。还说老爵爷是一树梨花压海棠,糟蹋了我这娇艳海棠,不如从了你……”
“明明奴不情愿,可你却用我父兄之命,强迫于我……”
“老爵爷病中突醒,发觉你正强迫于我,怒急攻心,这才一命呜呼……”
“你说我是背叛你,不错,我便是背叛了你又如何?我父兄患了痢疾,我求你送药救治,你却推脱那金鸡纳霜乃是宫中御用,没有办法,导致我父兄惨死。”
“老爵爷于我家有活命之恩,父兄又皆因你而死。若非为了留这有用之身报仇雪恨,我又何故委身于你这个悖逆不孝不仁不义之徒?”
“诸位大人,贫尼……奴不过卑贱之人,却也知忠孝仁义。国朝以孝治天下,柳芳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奴以性命为誓,今日之言若有半点虚假,雷罚加身,死生不入轮回!”
当今世人,对于神鬼比律法还要敬畏些。
马氏的誓言,几乎让所有人都相信了她的话。
加之柳芳从进公堂后的表现,差不多每一句话每一个神情变化,都代表了马氏的上告十有八九都是真的。
至于说证据,柳榆早就把柳家家庙的人控制了起来。
这些年柳芳经常去家庙与马氏私会,纸终究包不住火,宋祁连与三司的官员根本就没有耗费多少精力,当堂就断定了柳芳悖逆不孝的大罪。
啪的一声,惊堂木再次拍响。
宋祁连判决柳芳斩立决,报请刑部复审。
刑部侍郎就在旁边坐着呢,将案卷文书统统一卷,冲着被堵了嘴的柳芳唾了口唾沫,扬长而去。
堂外观审的百姓吃足了瓜,待顺天府府衙的大门关闭后,立马一哄而散,去往茶馆酒肆或是某个经常扯淡唠嗑的阴凉处,给他人讲述今日之所见了。
马氏作为当事人之一,柳家的家庙她是回不去了。
宋祁连可不是怜香惜玉之人,他才不会将其留在顺天府住下。
贾琏没有出面,只是派遣了手下,带其去了城南一处小院暂住。
柳芳毕竟是国朝武勋,官至二品,此案最终还是要皇帝拍板,马氏还得在京城暂留一段时间。
等尘埃落定之后,她才能能离开京城,去江南某个安稳之地,过完她的后半生。
今日的戏唱的挺大,但就像是有不少人在背后共同推动似的,剧情没有太大的波折。
柳芳是破鼓万人捶,从被告到受审,再到审案判定,一切都如流水一般,顺利的不能再顺利了。
当他被重新丢回诏狱后,被一通乱拳打懵的柳芳才惊恐的哆嗦起来。
斩立决,遇赦不赦!
顺天府的公堂上就坐着三司的部堂大员,宋祁连的判定几乎没有可能再有更改。
除非……
“来人啊,我要见圣人,我要见圣人……”
……
“柳芳在诏狱吵着要见圣人,龙首宫去了三位羽林郎,砸掉了柳芳满嘴的牙……”
贾琮从自家二姐夫的口中得知这个消息时,都有些无法理解柳芳的神奇脑回路了。
这不是自己找罪受吗?
他要是不嚷嚷要见太上皇老爷子,安安静静的等死,或许老爷子还懒得搭理他。
气死了太上皇的老兄弟,犯下忤逆不孝的大罪,还敢去触老爷子的禁忌,这不是找死吗?
要知道老圣人现在最见不得的,就是不忠不孝之人。
君不见当初老太太换着法的折腾赦大老爷,赦大老爷都没敢忤逆老太太,真以为大老爷愚孝到了极致,不懂反击?
当然,赦大老爷的确是个孝顺儿子,但其中并非没有做给老圣人看的想法。
“陛下看完了顺天府与刑部送来的奏折,已经朱批斩立决,三日后行刑,并让柳家所有前去观刑。包括我……”
贾琮愣了愣,随即笑呵呵朝着柳湘莲拱手道:“恭喜二姐夫,重回理国公府,继承柳家家业!”
皇帝不可能不清楚柳湘莲与理国公府的恩怨,柳湘莲自打其父逝后,除了每年的祭祖,三节两寿从不登理国公府的大门。
这会特意点了柳湘莲与柳家众人一同观刑,这就是在表达圣意:柳湘莲是朕的人,是朕要他回归柳家!
柳湘莲的脸上没有多少高兴之意,反倒愁苦道:“陛下的口谕刚刚发出,家里就已经坐满了柳家的族老。这几日就让丫头回来住吧,家里太闹,我怕吵着她。”
“丫头?啧……”
一旁的迎春直接羞红了脸,柳湘莲也被贾琮的打趣给闹了个脸红。
他温柔的看了一眼正与黛玉、探春等人讨论针线的妻子,略过丫头这个话题,跟贾琮说起了他的打算。
“我已经想好了,爵位我要,理国公府的产业我会分出去一部分,柳家族人太多,良莠不齐,不如提前分宗。至于西南那边的人脉关系,你觉得我该如何处置?”
柳湘莲明白他这个爵位是怎么来的,也知道皇帝让他袭爵的用意。
在这些事上,他不及贾琮有政治敏感性与领悟力,故而才借着送妻子回娘家的时机,特意向小舅子请教。
贾琮在听完柳湘莲对理国公府以及柳家族人的处理想法后,点了点头。
“柳家在京的族人已经多达十六房,那些出了五服以及虽在五服却只会花天酒地的,确实该用钱财打发了,省得他们将来给二姐夫惹下麻烦来。至于西南那边……”
贾琮想了想,凑到柳湘莲耳边小声说道:“西南的那些土司是陛下的心病之一,二姐夫不如直接去请教陛下。就说你初掌如此大权,完全不懂如此做才合适,陛下英明神武,他肯定会愿意教你……”
……
人都是好为人师的,哪怕是身为一国帝王。
皇帝对柳芳以及理国公府一应人犯的处置圣旨,很快就由內侍明发天下。
按律,柳芳忤逆不孝,乃十恶不赦之罪,夺柳芳一应官爵,斩立决,三日后问斩。
柳子昕等人,残害无辜,斩立决……
帝命理国公府袭一等伯,追封一等侯柳佶之孙柳湘莲,袭一等子,承袭柳氏一应官爵,并敕封柳湘莲之妻贾氏为一品夫人。
柳湘莲接旨后,自然是要入宫谢恩的。
在他谢恩的时候,按照贾琮教给他的办法,表现出了自己对掌握理国公府一应职权的勉强与为难。
皇帝先是一愣,他第一反应就是这厮是在玩以进为退。
不过随即就想到了柳湘莲的成长经历,这孩子是老十三夫妇护着长大的,少年时鲜衣怒马,学得一手好剑术,在江湖上闯下偌大的名头。
但正是因为这样的经历,他有着嫉恶如仇的性格,有着高绝的剑术,却没有朝堂的经验。
让他突然去执掌一座开国公府以及其麾下的庞大势力,却是有些为难他了。
“是朕有些心急了……”
皇帝一想到柳湘莲的成长经历,就想到了自己幼年也是差不多的爹不疼舅不爱……
不对,他没亲舅舅!
“你就没想过去请教一下你那岳丈老子?”
柳湘莲毫不犹豫的回道:“陛下的圣旨还未明发前,臣其实已经想过这些事。臣也去过荣国府请教过岳父大人与两位舅子,可臣的岳父忙着带孙女,懒得搭理我。还是琮哥儿说,此事事关重大,国朝唯有陛下方能指点微臣。”
皇帝闻言脸上的笑容更盛了,贾恩侯这个老狐狸这是在故意在躲,毕竟贾家已经一门两公一伯,朝中又有林家为助力,再多一个理国公府,那就有些尾大不掉了。
这种可笑的忌讳朕虽然不怎么在意,但作为臣子,要是不懂得避一避,那就有些不懂事了。
至于贾琮的说法,倒是深得朕心啊!
这种事,可不就是朕才能指点懵懂的柳湘莲吗?
想到这里,皇帝老爷对贾家以及柳湘莲的满意度更高了。
他还真就把自己当做了一名夫子,开始手把手的教授柳湘莲该如何一层一层的抽丝剥茧,将柳家在西南的一层层关系理清,然后将其中的一些关键之处,转移到帝党一脉军官的手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