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湘莲如今已经是正四品明威将军,神策卫指挥佥事,值御前。

别看他的官职还不如薛蟠高,但两人的实权可以说是有着天壤之别。

薛蟠是东宫心腹,前程在未来。而柳湘莲却是皇帝老爷亲自提拔之人,掌四分之一神策卫,前程是肉眼可见。

今日大朝,身为神策卫的将领之一,柳湘莲早早就来到宫中巡防。

自从迎春被查出有了身孕,柳湘莲似乎是一夜之间,从玩世不恭的大男孩变得成熟起来。

果然,男人的成长跟年龄无关,而是身份的转换。

“大虎,拿着……”

柳湘莲巡视了一圈后,来到值房顺手将一个棉布包塞到了副手的怀里。

“我要是没记错,今日是你小子的生辰,这是你嫂子给你准备好的礼物……”

“哎呀,这怎么好意思……”

嘴上的推拒一点都不影响他拆礼物的速度,军中的汉子就是这么实在,当着面儿拆礼物一点都不失礼,反而是双方关系亲近的体现。

“啊!竟然是锁子甲!太珍贵了,将军,这个我可不能要!”

“叫你拿着你就拿着,别像个娘们似的。”

大虎这回真不是嘴上的推拒,这种用精钢制成的小铁环,相互套链编成的铠甲不但轻便,而且有极强的防护力。

军中千户以上的将领都做不到人手一套,何况他这个普通百户官。

这套锁子甲还是柳湘莲大婚时,壕无人性的忠顺王刘恪从江南送来了十套,说是让柳湘莲培养属于自己的心腹扈从所用。

迎春得知周大虎是丈夫的心腹之一,正好借着其生辰送上这么一套可称武将第二条性命的锁子甲,果然将周大虎感动的眼睛都红了。

拍着胸脯表了忠心后,大虎咧着嘴嘿嘿笑,脱了外衣就往身上套。

不等穿好,就见一名小公公快步过来,气喘吁吁的说:“哎哟我的柳爷,快快,快随奴婢前往奉天殿,皇爷有诏!”

“陛下诏我去奉天殿?”

柳湘莲很疑惑,他一个中层武将,怎么会在大朝会时,被皇帝亲自传召。

不过很快他的疑惑就被解开了,竟然是与理国公府有关。

……

皇帝对于贺耀敏的建议颇为意动,理国公府也算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柳家在西南边陲的实力不可小觑,那些西南的土司总兵,与柳家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若是能借柳湘莲的手将其收回,那今后针对乌斯藏的布置就容易多了。

不过在此之前,还得先解决柳湘莲的身份问题。

因为柳芳这厮还真是滑不溜手,哪怕大半个朝堂都在弹劾他治家不严管教无方,甚至是包庇罪,他都是一推六二五,半点责任都不沾。

“陛下,您罢了臣的官,让臣在家中修身养性,臣都按您说的做了,一门心思在家中礼佛诵经,府中的事臣是一点都不知情……”

“臣的确有治家不严管教无方之罪,还请陛下看在柳家忠贞于国的份上,宽恕臣子之罪,饶其一罪……”

“臣愿意自愿去爵,以赎己罪,还请陛下为臣择一嗣子,继承先祖为国拼杀所得之爵……”

还别说,至少从明面上来讲,刑部与大理寺都没有找到柳芳真正涉案的证据。

柳芳也是个混不吝的老纨绔,事情既然已经到这个份上了,破鼓万人捶,那就摆烂吧。

反正罢了我的官、去了我的职、让我呆在府里修身养性的是皇帝你,我在家中没了威信,管不住人。

如今子侄都犯了事,我能怎么办?想要夺了我的爵,可以,拿出我犯事的证据来!

没证据还想要我柳家的爵位?想要我柳家先祖拿命换来的爵位?想要接手我家百年来苦心经营的人脉势力?

好啊,那你就给我找个儿子,安顿好我的未来,我可以主动退位让贤!

这就是政治斗争,不一定是斗得死去活来,利益交换才是最常见的方式。

无关正义与邪恶,这个时候,“官官相护”的老传统就又出现在了朝堂上。

柳芳的话立马就得到了不少人的赞同,认为柳芳此举不但能给百姓一个交代,还能解决理国公府的爵位传承问题,简直是一举两得。

至于说柳子昕之罪,饶其一命改判流放也行,反正死的都是歌姬婢妾,具是贱籍。拿柳家其他人的命去抵罪,也算是朝廷对百姓的交待了。

哪怕皇帝对此觉得心里堵得慌,可朝堂上竟然有一半的人重新站在了柳芳那边,欲以妥协的方式解决这件事情。

他也只能传诏柳湘莲过来,询问这个心腹少年的意见。

在大半朝臣认为柳湘莲该跪地谢恩的时候,贾琏、贾琮等人却均是撇嘴嗤笑。

果然,一身明光甲的柳湘莲半跪抱拳,斩钉截铁的回道:“陛下,臣柳湘莲不愿意!”

“什么?”

奉天殿立马变得哄闹起来,不少人眉头皱起,觉得柳湘莲有些……

“不识抬举!”

柳芳本就对柳湘莲这个侄子很不满意,要不是为了给儿子求得一条生路,他是绝对不会乐意让这个庶子喊他父亲的。

皇帝已经很费力的隐藏眼中的嘲讽之意了,朝中的这群臣子中,有不少人还停留在过去,没有跟上他的步伐。

之前议罪银之议时,他已经让张正矩联合三司重启修法之事,就已经在表明了依法治国的态度。

可他们还想着妥协、交易的治国策略,真是迂腐不堪!

“哦?柳湘莲,朕的好爱卿们都在盼着你能入嗣理国公府,承袭爵位。你又是柳芳亲侄,喊一声爹得个爵位,你不亏啊,为何不愿?”

皇帝言辞中明显的表达了他对某些人、某些事的不满,内阁、六部的几位大佬都已经听出了皇帝老爷压制的嘲讽与怒意。

柳湘莲对此并没有多余的想法,只是瞅了一眼正怒气冲冲盯着他的柳芳。

“回陛下,臣有父母,虽已早逝可臣生养之恩未报,岂能为些许功利弃亲父而改投他门?”

柳芳一听这话决绝之极,当即就慌了。

他连忙呵斥道:“糊涂!难道你不姓柳?何为改投他门?我还是你的亲大伯……”

“柳爵爷当初赶我父出门时可不是这么说的,祖父尸骨未寒,柳爵爷就将我父与几位叔伯赶出了理国公府,当时您可说了,自此非一门尔,乃两家人也。”

柳湘莲毫不犹豫的怼了回去,用柳芳当初的话堵得他面红耳赤,奉天殿中有不少人已经在偷笑了。

那些原本支持柳芳之议的官员,也在心中抱怨柳芳烂泥扶不上墙。

这点事又一次陷入了僵局,合适的人选如今就柳湘莲一个,人家还不愿意……

“诸位爱卿没想到吧,这天底下还有不爱官爵的人!”

“不顾百姓之冤屈,拿官爵做交易,亏你们想得出来!”

“柳子昕等一应案犯,刑部按律处置。至于柳芳之罪,暂且搁置,押入诏狱候审。着三司共议,拿出一个章程来。今后对勋贵袭爵之人,五军都督府一定要严格筛选,别让无德无行之人污了朝廷的官爵名声。”

皇帝大手一挥,值守的大汉将军就咔咔的上前,将柳芳羁押,拖着离开了奉天殿。

殿中文武无不躬身领命,半点异议都不敢提。

谁都能听出皇帝老爷的不满,一个个学起了鹌鹑,没人再站出来帮柳芳说话。

……

大朝会竟然戏剧性的开了一半就冷了场,皇帝拂袖而去,群臣各自成堆,窃窃私语。

贾琮等人冲柳湘莲比划着大拇指,柳湘莲只以微笑回应。

“柳二哥视功名利禄为粪土,乃我辈之楷模啊!”

贺崇还真没想到板上钉钉的事会变成这样,不过倒也敬佩柳湘莲的作为,上前拱手道:“不过柳二哥还得准备好,理国公府到底是开国公府,柳爵爷又无大罪,朝廷也不能直接夺了他的爵,终归是要择嗣子承袭,也好给百姓一个交代。”

柳湘莲点了点头,按照当下的情况来看,理国公府的这个爵位十有八九是要让出来。

柳芳的儿子犯了那么大的事,朝廷若是不处置柳芳这个家主,朝野的物议根本就压不住。

而有资格接替这个爵位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理国公府的爵位爱给谁就给谁,反正要我喊他柳芳父亲,那是做梦!”

柳湘莲懒得理会理国公府的腌臜事,转移话题道:“算了,不说这些破事了,薛兄弟就要大婚了,他又送了帖子,邀咱们去他家赴宴……咦?琏二哥跟琮哥儿呢?”

……

贾琮追上已经快要走出皇宫的兄长,左右看了看小声问道:“二哥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总不能真要二姐夫喊柳芳当爹吧?”

“计划?什么计划?这种大事自然是陛下说的算,你不会以为这些都是哥哥我能操控的吧?”

贾琏摊摊手,扮一脸的无辜。

可贾琮对他的这个二哥太了解了,怎么就那么巧,有商人在城外买了那么一块荒地,还正好挖出了尸体。

贾琮翻了个白眼:“二哥就别瞒着我了,快给我说说,接下来要做什么,我也好配合……”

“贾都督、伯爷,末将奉我家都督之命前来送信!”

一名龙禁卫校尉手捧书信,打断了兄弟俩的窃窃私语。

贾琏接过书信,当着龙禁卫校尉的面拆开。信中只有寥寥一行字:再接再厉、适可而止。

“回去跟你家都督说,我知道了。”

校尉拱手应诺,很快离开了人前。

贾琮啧啧言道:“京里的事果然瞒不过龙禁卫的眼睛,看来陛下早就盯着理国公府的事了,二哥你的布置估计都在龙禁卫的眼皮子底下。”

贾琏将信收好,往袖子里一揣,在贾琮的脑壳上敲了一下:“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要避开龙禁卫的眼睛,从当初引柳家内宅生乱,到绝了他家的子嗣,就知道明白这件事是逃不过陛下的眼睛的。要不然那绝人子嗣的药,岂会那么容易被我得来?”

京城的秦楼楚馆,哪家没有龙禁卫的暗线?

当初贾琏从青楼中某位相好处得到那个方子,就立马想到这是龙禁卫给他的。

但他那会光脚不怕穿鞋的,当时他贾琏都看不到未来,柳家不仁,就别怪我贾家无义,大家一起玩完!

也就是当初的决绝狠辣,让理国公府的嫡支几近绝嗣。

等到贾家重新崛起,贾琏自己登上高位,当初的事反倒不算什么了。

毕竟他贾琏是帝党心腹,柳芳一个过气的牛夫人,岂能与他未来的荣国公相提并论。

“那二哥接下来准备怎么做?”

贾琮很好奇柳家的这件事中,自己二哥到底扮演着什么角色。

只见贾琏冲他招了招手,附耳说道:“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放过柳芳,柳子昕等人不过是开胃菜,重头戏还没唱呢……”

……

京城从来不缺八卦,茶馆酒肆更不会少了谈论八卦的人。

理国公府的当家人被皇帝老爷关进了诏狱,柳家的族老们乱成了一团。

他们生怕下一刻就会有龙禁卫的缇骑包围了理国公府,将柳家抄家灭族。

好在柳家还有几个清醒的人,明白皇帝不会真的把事做绝,终究会给忠贞于国、为国战死的柳老公爷留下颜面。

柳湘莲这两天总会莫名其妙的碰到族中的叔伯兄弟,家中也会有族中的叔母女眷前来拜访。

这些人当初或许曾冷眼旁观,但终归是族中亲长,迎春按住了柳湘莲心中的不满与躁动,一一见了她们。

很快,迎春就从中品出了其中的意味,在丈夫不在家时,让丫鬟去家中请了贾琏、贾琮兄弟二人过来。

“二哥,虽说我也想过让夫君继承理国公府的爵位,可若要夫君入嗣柳芳名下,这个爵位不要也罢!陛下最看中的就是夫君的忠孝,柳芳那等人……若让夫君入嗣柳芳一脉,跟认贼作父有什么区别?”

贾琏还是第一次认真打量这个亲妹妹,没想到当年那个唯唯诺诺的小丫头,竟然也已经有了如此的智慧与心计。

他摇了摇头,笑说:“谁说非得入嗣才能得了爵位?你也太小看哥哥我了。正好,今日无事,哥哥带你去看一场大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