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开国之初,太祖皇帝与功臣剖符作誓,丹书铁契,金匮石室,藏之宗庙。
其辞曰:“使黄河如带,泰山若厉,国以永存,爰及苗裔。”
当然,国朝的丹书铁券与先汉时的不同,多为象征之意,若犯下十恶不赦之罪,律法森严,照样该流放流放,该砍脑瓜子砍脑瓜。
但宁荣贾家有一丝不同,他家宗祠里放着一块极为不同的“丹书铁券”,那是上代荣国公、贾琮他爷爷贾代善拿命换回来的。
太上皇亲赐之免罪金牌,非大逆之罪,贾家可因此不受刑律之罚。
要不然赦大老爷当初哪敢怼天怼地,喝醉了酒连宫中二圣都敢骂。
不过贾琮还没奢侈到拿这等大杀器出来,像今日的小场面,他封伯时皇帝老爷赐下的丹书铁券足够用了。
顺天府大堂早就乱成了一锅粥,手持哨棒的宝二爷此时化身另一块石头人“宝悟空”,一棒又一棒的往李保坤的身上招呼。
浑身绑满了绷带的李保坤连还手的机会都没有,不一会白色的绑带就开始往外渗血,这才让愤怒中的宝玉有了一丝害怕。
到底是老太太保护了十几年的公子哥,之前倒也罢了,一见血最终还是下不去手了。
贾琮撇撇嘴,接过宝玉手中的哨棒,用力砸向李保坤还算完好的小腿处。
只听耳边传来一声腿骨断裂之声,随即就是李保坤惨烈的哭嚎……
“琮哥儿,是不是太狠了些?”
贾琮将哨棒一扔,瞥了一眼脸色铁青的贾雨村,呵呵冷笑道:“如若振纲纪强律法的新政是我提出来的,今日他李保坤的命都保不住。只打断他一条腿,算是便宜他了。”
杀气腾腾的言语,让躺在地上哭嚎的李保坤一个激灵直接闭上了嘴巴,强忍着腿上的剧痛,半点声音都不敢发出。
至于原本的公堂主审贾雨村,也被贾琮毫不掩饰的款“狂妄”给吓住了。
是了,这位才是大夏最顶级的纨绔,他想要一个人的命,还真是可以做到毫无顾忌。
公堂内外的人尽皆鸦雀无声,就连宝玉都觉得此时的琮哥儿与以往所见极为不同。
似乎他的胸腔内,正压着一股可以烧穿天地的火焰,随时都可能爆发,将世间的一切都烧得一干二净。
“贾府丞,该判案了。”
贾琮重新坐回太师椅上,招手喊来顺天府的书吏,让他取来茶点,慢悠悠的吃着点心品着茶。
与之相对的,则是黑着脸高坐主位的贾雨村,以及缩在大堂一角的李保坤及李府管家。
贾雨村知道今日他已经算是得罪了贾、李两家,甚至从未出现在顺天府大堂的内阁首辅周炯,肯定也会对他不满。
想要首鼠两端,最终只会是哪一方都落不着好。
“刁奴假传宰辅钧旨,意图干预司法,斩监候,押入大牢,待秋后问斩。”
“李保坤……”
“府丞大人且慢,大相公有手令让小人带来。”
还真来了!
贾琮看着走进大堂之人,身着劲装的武者的确是常在周炯左右的护卫,而且十有八九是龙禁卫的暗卫,专门负责保护周炯的安全。
贾雨村接过手令,心中突然出现一股滔天怒火。
他好不容易将怒火压住,这才黑着脸说道:“假传宰辅钧旨之事,乃相府管事被人收买私下所为,大相公已经将其送去北镇抚司。李保坤并不知晓其中隐秘,故不做处置。”
“至于李保坤状告贾珏一案即为事实,正确确凿,依律……杖二十、罚银千两,并判其赔偿李保坤汤药费一千两。”
贾雨村看着桌案上的那张两千两的银票,心中的那股怒气又升了起来。
都他娘的是算计好的,合着你们都不拿我贾化当人看啊,换着人耍我玩!
他看向一旁站着的宝玉,又瞅了一眼正拿着一块金光闪闪的祥云铁券的贾琮,最终只能重重一拍惊堂木。
“退堂!”
……
没想到《大夏律》对于勋贵公卿来说,有这么多可以避开律法制裁的手段。
要么是有个内阁首辅的外祖,要么是手中有块可免罪的丹书铁券。
原来《大夏律》有这么多的漏洞可以钻,原来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只是说着忽悠老百姓的。
一场官司打成这样,也算是让京城的百姓看尽了热闹,同时也让百姓对新政中振纲纪强律法的措施,有了更大的期盼。
宝玉抱着自家那块丹书铁券走在贾琮的旁边,犹豫的好半天才开口问了一句。
“我把李保坤打成那样,会不会给咱家惹来麻烦?周阁老那里……”
“小人拜见伯爷,拜见小贾大人。”
刚走出顺天府大堂,兄弟俩还未来得及好好交流交流,就见方才给贾雨村送手令的中年武者迎了上来,抱拳给两人行礼。
贾琮镇定的看向这位内阁首辅的护卫,颔首问道:“何事?”
武者躬身道:“大相公请永丰伯移步前方茶楼一叙。”
“啊?”
宝玉刚想说话,却见贾琮伸手制止。
他笑呵呵的跟宝玉说道:“宝二哥先回家,我去见见周阁老。家里的人估计都等急了……放心,周阁老还没有小肚鸡肠到因为这点破事为难我。”
实际上他还有一句话没说,就看现在这情况,周大相公恐怕压根就不在乎他那个外孙。
就算在乎,他能拿自己怎样?谁背后还没个粗大腿似的。
贾琮不顾宝玉的担忧,将其直接塞进马车,就带着贾十一去了前方不远处的茶楼上。
茶楼已经被人清空,周炯正坐在二楼临街的雅间等候贾琮的到来。
“阁老好雅兴,一边悠闲的品茶,一边看着顺天府的热闹。”
“老夫可没永丰伯有雅兴,在顺天府玩得过瘾吧。”
果然,周炯对于李保坤这个亲外孙,明显不怎么在乎……
“别用这种眼神看老夫,老夫可不是冷血之人。被永丰伯打断腿,总比丢了命要强。”
周炯亲自将一杯茶放在贾琮面前,做了个请的手势。
“李保坤状告贾珏之事,是老夫亲自安排的。”
哈?
贾琮觉得此时的雅间中有两个自己,因为他……裂开了!
这是什么操作?亲手送外孙挨揍?
只听周炯继续说道:“老夫挑女婿的眼光不及你的祖父,李鹤年野心太大,能力、心性却不足以支撑他的野心。我那女儿也是个糊涂人,溺爱子女,不知天高地厚。这次李鹤年在报纸上连篇驳斥新法之言,并非老夫指使,永丰伯可信?”
“信啊!”
对于这一点,贾琮自然是相信周炯的。
周炯清楚自己的定位,知道皇帝为何将他放在内阁首辅的位置上。
新法既是他的抱负,亦是他的护身符。
他失心疯了才会让自己的女婿朝着新法开炮,那不就是自己伸手打自己的脸吗?
不过信归信,但这事挺逗的,堂堂内阁首辅大学士,竟然管不住女婿跟外孙。
贾琮憋着笑:“所以,阁老的女婿竟然跟您不是一条心?您选女婿的眼光实在不咋滴啊!”
“噗嗤~”
嗐,实在没忍住啊!
贾琮呲着洁白的牙齿说道:“我就是牙齿有点热,放出来凉快一下啊,没别的意思。阁老,您可千万别怪罪我啊~”
“想笑就笑吧……”
周炯倒是坦然,无所谓的跟着笑了起来。
两人算是因为这个小小的玩笑,将原本有些紧张的气氛活跃了起来。
“事实上老夫很想不认这个女儿、女婿,但终究是亲生闺女,老夫还狠不下那个心。”
周炯说到这儿,颇为失落。
只听他诉苦般对贾琮说道:“昭武末年,京城的水有多浑永丰伯也清楚。那会李鹤年从地方入京,老夫原本想要劝他离京任职,可他不听。最后竟然走了褚邦正的路子,进了翰林院。”
“谁?褚邦正?”
前内阁辅臣褚邦正?
这老小子人脉挺多啊,有个时任内阁辅臣的岳丈老子,竟然还跟另一位内阁大学士关系密切。
“既然如此,为何李鹤年十年未进一步?您老就没想过提拔提拔自己的女婿?”
周炯瞥了贾琮一眼:“你觉得老夫是傻子吗?褚邦正的确为人清正,可他是两浙党魁,与西林、复社关系关切。而且他手底下的人敢给李鹤年走门路,要是没点算计谁能信?再说了,李鹤年既然不愿意听我这个岳父的,那老夫为何要提拔一个不是一条心的人?”
呃~
这倒是~
贾琮点了点头,继续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老夫一直压着李鹤年,十年让其未进一步,一直留在翰林院修书。直到魏文正突然薨逝,老夫接掌内阁,他的野心又一次露了出来。”
周炯从袖中取出一封书信递给贾琮:“你看看,这就是老夫宁愿女儿与我离心,亦是死死压着李鹤年的原因。”
书信的内容令贾琮吃惊不已,时间应该是周炯接任内阁首辅不久,前浙江右布政使纪通亲笔写给他的信。
信中所言,纪通代表两浙官绅集团,愿与周炯结盟同进退,并愿尽全力支持周炯,让他达到前首辅魏庆贺的权力威势。
那会的朝堂,要么是齐党,要么是褚党,周炯除了十几个年轻无权的门生外,手中根本没几个可用之人。
两浙之人都以为周炯绝对不会拒绝他们抛出的橄榄枝,却不想周炯在内阁当了数年的纸糊阁老,早就看清了局势。
他直接投靠了皇帝,成为帝党的核心。
并且接手了魏庆贺的新政变法大旗,毫不犹豫的朝着齐党、褚党以及朝中那些反对变法的官员挥动了刀子。
“老夫也没想到,这些人竟然早早就盯上了老夫,在我这个纸糊阁老的身边安插了人。李鹤年还以为是他的能力被人看上了,实际上他们的目标是我。”
“这不是很正常?褚邦正被陛下贬出京城,您老上位,浙党肯定要重新选一个朝堂的代言人。”
贾琮也能理解,浙党可以说是仅次于西林的将来官商集团,成员中不是大官僚大地主就是豪商巨贾。
“所以,朝廷这次改革税法,这是戳到他们的痛处了。他们要对您老出手?”
周炯却摇了摇头:“不只是针对老夫,他们是针对你我。要不然仅靠一个李鹤年,能拿老夫怎么样?他们估计就没有意识到一个问题,老夫虽不及魏文正,可也不会在大是大非的问题上,你家……不对,是与整个武勋争得你死我活。”
“明白了~”
贾琮终于明白周炯喊自己来的目的,这是在跟自己表明态度。
“所以说,您老跟我爹联手演了一出戏,只有我跟我堂兄,傻乎乎的入了局。”
周炯再次摇了摇头:“不算,事实上是荣国公先开唱,老夫不过是顺势接个腔,看一看这戏能不能唱下去。最好能先解决了老夫的家事,也好方便把戏台子扩一扩,多拉几个角儿进来。”
贾琮翻了个白眼,这群老狐狸,一个比一个狡猾。
“那接下来该怎么唱?唱什么?您老直说,我也好配合下去。”
只听周炯说道:“徐青藤已经在东南各省全面推开赋税改制,律法的改革也必须跟上。没有律法的约束与支撑,先前的努力就是空中楼阁。今日这场戏,就是老夫的第一步棋。永丰伯,接下来就需要咱们两家相互‘攻讦’,推动强法制、振纲纪的政策尽快实施。”
嘶~狠人大帝啊!
好家伙,这是拿自己当基石,为新法的顺利推动铺路。
“您老就不怕我不守约定,真将您赶下台去?”
周炯哈哈大笑起来,许久之后才冲着贾琮眨巴了下眼睛说道:“你贾琮是什么样的人,老夫还是很清楚的。就是你爹贾恩侯,也是个明白人。文武之间,只有保持着斗而不破、即斗亦合的状态,才是陛下需要的臣子。”
“陛下需要老夫站在台前推动新法,那么你与你父亲,就不会真对老夫出手,要不然老夫怎么会与你父亲前后配合,唱这么一场戏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