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四月以后,京城的风波并未因天气转暖而平息,反而随着报纸上的舆论战愈加激烈起来。

酒楼茶肆、街头小巷,甚至是秦楼楚馆都出现了大规模的辩论。

有内阁的几位大学士以及礼部尚书贺耀敏的公开支持,对于推行义务教育的反对几乎没有什么市场。

现阶段吵得最厉害的实际上只有一件事,那就是该不该让女子与男人一样,有资格入官办学堂接受教育。

反对者无外乎两个观点,一是抱着女子无才便是德的理论,二来就是拿女子抛头露面与男子居于一室读书,有碍女子之闺誉,不合礼教规矩。

这两点挺无解的,因为持这两点的基本上都是掌握着话语权的朝中官员或是在野士绅。

反倒是支持女子与男子同享受教育权的,除了有限的开明贤士外,绝大部分都是年轻的士子少年。

山西的纷乱对于中枢来说影响并不是很大,反倒是贾琏在宣府大开杀戒,让中枢的几位大佬不得不紧急调整国策,将原本打算送去南疆的火器先一步送去了北边。

贾琏在宣府砍了一万余鞑子,并且极其嚣张的在长城外立了个大大的京观,鞑靼终于忍不住了。

三月末,鞑靼先是派出使臣南下,打算入京讨个说法。不想贾琏压根就没给他机会,整个使团的成员全部被砍了脑瓜子,扔到城外为那座京观增砖添瓦了。

或许是贾琏的行为真的激怒了鞑靼,四月初二,鞑靼正式挥师南下,号称十万铁骑叩关。

这一下算是捅了马蜂窝,连接九次大朝会,次次都有不少人上表弹劾贾琏擅开边衅,要求将贾琏押回京城严惩。

又是一次大朝,奉天殿中文武官员吵成了一团。

朝廷派去高丽的使臣走到半路就不得不返回了京城,高丽人反了,趁着鸭绿江结冰的时机,悄悄越过了边境,遣兵八万攻入了长白山。

消息刚一传回京城,之前稍有回落的弹劾就再一次变得汹涌起来。

算上至今还没彻底平定的南疆,大夏这是要三面受敌?只要打仗,朝中从来不会缺主和派,特别是文臣。

“这群人的脑子里到底装着什么东西,是不是傻?大战将至召回边关主将,亏他们想得出来,鞑靼人应该请这群人喝酒。”

朝会刚一结束,皇帝就被太上皇喊去了龙首宫。

皇极殿内父子相对而坐,老爷子看戏般听完了儿子的抱怨,随手将一沓信件递了过去:“高丽不足为虑,就是鞑靼也没多大威胁,瞧瞧这个……”

嗯?

刘恒颇为疑惑,接过信件拆开一封,只看了一段就惊讶的抬头问道:“父皇很早前就在北静郡王府安排了人?”

老爷子瞥了儿子一眼,神色极其无语:“大惊小怪,水家一屋子的老阴人,你老子我还不得防着点啊。”

刘恒忽略了他老子的鄙夷,再次开口询问:“所以说,山西的风波是您一手策划的?”

“不全是,只不过是得知了保定府的案子之后推了一把。说到底是那些人欲壑难填,欲望这种东西,若是控制不住,往往会让人走向灭亡。”

果然,太上皇才是大夏最会玩人的!

刘恒看完一封书信又拆开一封,上面详细的禀报了信的主人是如何挑动平阳卢氏的家主卢寰的野心,鼓动山西士绅豪商勾结一起,对抗钦差……

“爹,刘侃那群畜生祸害无辜女子的事您早就知道?您怎么没有将这群畜生宰了?又为何不跟儿子说?”

“你在怪朕?”

太上皇的神情变得冷峻起来,与怒气冲冲的刘恒冰冷对视。

刘恒将手中的信攥成了一团,胸膛起伏不定。

“那八百口棺材曾出现在儿子的梦里……父皇,儿子是大夏皇帝,国朝的宗亲官员的子侄犯下如此惊世骇俗之罪,您早就知道这些,却没有出手阻止,甚至没有跟儿子透露半句……”

“妇人之仁!没有祭品,你的圣皇之位从哪来?不付出一定的代价,你拿什么理由去把山西的地犁上一遍?真以为一道圣旨就能让山西的百姓乖乖听你的话?”

帝王,该冷血的时候必须冷血!

太上皇很想教训儿子学会冷血,可惜倔老四不愧是倔老四,哪怕他也明白在这件事上,没有什么对错之分,但他就是不想变成他老子口中所说的那样……

“也许父皇说的是对的,但儿臣宁愿背上弑杀暴虐的名声,也不想用无辜百姓的血去浇筑冰冷的皇位。”

刘恒第一次用强硬的口吻跟老爷子说道:“儿臣希望这是父皇最后一次瞒我,朕才是大夏的皇帝!”

皇极殿中瞬间变得冰冷异常,态度强硬的皇帝与性格高傲的太上皇父子相对,两人是谁也不让谁。

二圣的对峙,便是见惯了大场面的戴权都有些受不住,脊背的冷汗把身上的衣服都浸透了,想要劝上一劝只偷偷看了皇帝一眼,就被其脸上的冷峻吓的不敢吱声。

最终还是太上皇先开口打破了沉默,老爷子似乎并不生气,反倒是颇为欣慰的突然说了一句:“你终于有了点皇帝的样子……”

“爹……”

不等刘恒说完,老爷子抬手打断了他后面的话。

“我说,你听。等贾琮把山西清理过一遍之后,你要做的就是用最快的速度将新法铺过去,不要有一丝保留。那里就是现成的试验地,不会有掣肘之人。等山西那边完了,山东也就差不多了。”

老爷子最后这句话把刘恒给吓到了,一旁的戴权也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刘恒忍不住惊呼一声:“啊?爹,亲爹,您又在山东干了什么?”

……

皇帝老爷不理会,中枢的大佬不出声,朝中吵的再凶,弹劾贾琏的奏章再多,一切都是毫无用处。

贾琏不但没有被召回,反而收到了皇帝的亲笔圣谕,京营出动了三万大军北上支援宣府,由贾琏暂代宣府总兵官,领兵部尚书衔,总理宣府一应军政事。

而辽东方向皇帝老爷连半句话都没说,更别说下旨了。因为辽东可有着老刘家最能打的人坐镇。

靖王刘怡早就防着高丽呢,他特意将高丽大军放进长白山,就像钓鱼一样,鸭绿江江面上的冰融化时,长白山就成了高丽人的埋骨之地。

辽东镇数万大军杀入长白山,战争的态势完全是一面倒,京城刚收到高丽兵进长白山的奏报没几天,辽东就送来了第一封捷报。

正在长白山带着两万大军“打猎”的靖王刘怡,以逸待劳打了高丽人一个措手不及,两万对八万,竟然打出了个阵斩两万五千人的辉煌战绩。

如今残存的五万高丽溃军正越过宋瓦江往鞑靼方向逃窜,刘怡打算带兵突袭高丽,奏请皇帝派遣京营大军北上锦州,防备高丽溃军突然南下。

辽东打的热闹,宣府城外两军对峙,刚刚抵达平阳府的贾琮还不知道他的二哥正磨刀霍霍打算去漠北封狼居胥。

禁军突降平阳,将卢家在城中的府邸团团包围。卢寰没有办法拒绝贾琮的“邀请”,他甚至来不及安顿好家中的事,就被贾家的亲兵押上了马车。

府衙被贾琮临时征用,正堂外已经被荣国府的亲兵把守,知府蓝景文都不得入内。

卢寰第一次见到名声赫赫的永丰伯,面对贾琮,原本还算挺拔的身姿似乎矮了一大截。

贾琮上下打量着佝偻着身子的卢寰,啧啧说道:“卢寰卢大儒,躲在背后鼓动山西士绅对抗本伯,手段很不错嘛。”

“永丰伯在说什么,老朽听不明白。”

卢寰想要假装听不懂,却只让贾琮露出了鄙夷与揶揄之色。

都交手两个月了,这会装不知道,是不是太迟了些?

贾琮呵呵笑道:“卢寰,明人不说暗话,你卢家做的那些事,足够诛九族了。本伯已经派人去大同与卢氏祖地了,放心,一家人总要整整齐齐的,哪怕是卢家的一条狗,到时候都会陪着你一起上路。”

“永丰伯,你真的要赶尽杀绝吗?”

卢寰知道再装下去已经是徒劳无功,佝偻的身子重新变得挺拔,尽量维持着属于他自己心中的世家傲气与姿态。

他注视着贾琮满是杀意与厌恶的双目,语重心长的说道:“老夫自问从来没有得罪过宁荣贾家,更没有得罪过永丰伯,你为何非要揪着卢氏一族不放?毁了卢家对你有什么好处?山西的士族被永丰伯毁了大半,你就不怕将来被世人唾弃吗?”

贾琮闻言不但不怒反而哈哈大笑,笑声震得屋檐上的燕雀都扇动着翅膀哗啦啦飞走了。

卢寰被贾琮的突然大笑吓到了,他开口问道:“你笑什么?”

“我在笑你够无耻!士族?你们也配称为士?”

贾琮站起身来,遥指北方:“《孟子》有言,穷不失义,故士得己焉;达不离道,故民不失望焉。古之人,得志,泽加于民;不得志,修身见于世。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尚贤、使能方为士,你们有做到哪一点?呸!”

世人常言,士农工商士为尊。

这个观点贾琮虽然不怎么赞同,但却认同人们对士这个阶层的道德要求。

通古今,辩然不,谓之士;学以居位谓之士;以才智用者谓之士;忧国忧民,谓之士……

卢寰也有脸自称士?

“你也敢称士?你也配称士?魏文正公才是真正的士!”

贾琮唾其一声,狠狠拍了一下桌案:“卢寰,尔卢氏一族所犯之罪罄竹难书,本伯今日就让你好好瞧一瞧何为天道昭昭报应不爽!传令,禁军查抄平阳卢氏一族,阖族一应人等,全部羁押平阳府大牢,严加审问……”

“贾琮尔敢!”

卢寰惊怒道:“你有什么证据?老夫乃国朝进士,身负文名,我女乃是代王妃,没有圣旨,你敢拿我?”

贾琮哈哈大笑,怒喝一声:“证据?我贾琮做事从来不需要证据!”

啪的一声,他将腰间的雁翎刀往桌上一拍,玉柄闪烁微光,让卢寰心中一阵惊悸。

只听贾琮喝道:“别说抄家,便是今日直接将尔卢氏一族尽数斩杀,陛下都不会怪罪于我。至于说什么世人唾弃?谁敢?”

卢寰也没有想到贾琮会如此强硬且狠辣,被惊的连退两步,伸出一只手颤抖的指着贾琮:“你……你……”

“别你你你了,本伯今日叫你过来只是为了满足我的好奇心,毕竟连亲闺女都玷污的畜生,我还是第一次见!”

贾琮嗤笑一声,朝着门外的亲兵招了招手:“将这个畜生押下去好好审问……”

亲兵立马走进来将其押了下去,贾琮甚是嫌弃的看了看堂中地上的一滩水渍,撇撇嘴自语道:“还说是什么大儒,还自称士族?呸,丢人!”

“小三爷,朱江明送来了信……”

贾十一绕过那滩水渍,将一封信递给了贾琮。

贾琮有些诧异,他才离开太原没几天,朱江明怎么会突然送来迷信。

他接过来拆开一看,竟然是皇帝老爷的亲笔,而且里面还有几封别的信件。

“我艹!”

一声国骂惊呼,贾琮连忙拆开那几封附带的信件看了起来。

他越看越惊讶,平阳卢氏的背后果真站着北静郡王府的人,不过这位姓水的跟北静郡王府的人不是一条道上的人,而是太上皇早早安插进来的探子。

说探子也不对,这位名叫水星的北静郡王府庶支,是太上皇原本预备接替水溶之父的棋子。

可惜水溶之父死的着急了些,没能用上。后来正好放在了山西,防备北静郡王府在山西搅风搅雨。

这回刘侃等人的案子东窗事发,太上皇就借机来了一次大清洗,为皇帝老爷的事业清理障碍,铺路架桥……

“奇怪,如果说这一切都是老爷子的手段,那刘侃等人的事朝廷怎么半点消息都没有收到?这群畜生的罪恶可是早十年前就有了啊!”

贾琮反复仔细的看了好几次手中的几封书信,心中的疑惑不但没有解开,反而更加懵逼。

难道太上皇眼睁睁的看着刘侃等人祸害那些无辜的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