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祐八年的鞑靼,对于大夏朝廷来说,定位极其特殊。

首先,他不是明面上的敌人,因为前年秋末鞑靼老汗王“病逝”,其汗王长子粟合在继承汗位后,主动向朝廷请求册封。

皇帝便依照旧制,敕封其为保义郡王,统领鞑靼七十二部。

所以,在名义上,此时的鞑靼就像昭武年圣人老爷第五次北征大胜后一样,是属于大夏的藩国,由天可汗陛下统治。

但恰恰正是因为如此,朝廷在大义上失去了彻底征服鞑靼的好时机,很多事上畏手畏脚不太方便。

比如瓦剌变成了大夏的安北都护府后,更显恭顺的鞑靼让朝廷跟吞了活苍蝇一样,咽不下去吐不出来,贼难受啊!

明明已经是送到嘴边的肥肉,看得见吃不得,你说气人不?

最难受的还是礼部的大人们,当初因为内乱无法腾出手,强忍着恶心与之签订了互市,这下好了,如今宣府出了齐国梁这等二傻子,让鞑靼大摇大摆的将手伸进宣府重镇里来了。

一万多人所谓的商客,鬼才信这其中会没有猫腻。

听到贾琮所问,琏二爷脸上的寒气快比得上屋外的冰雪了。

好半天才冷冰冰的说出了一句话:“陛下让我自己看着办,此事你别管了……”

若说宁荣两府谁的心肠最好,除了宝玉那种天生的软和性子外,贾琮一直觉得他二哥贾琏是最具善心的人。

琏二爷善良到什么程度呢?

当初石呆子因为一把扇子惹恼了赦大老爷,就是琏二哥暗中派人将其保了下来。

而且琏二爷就算是嫖那个啥,每一次都是掏银子的那种,从来不会欺负那些苦命人。

但若是只以为琏二爷人俊心善,那就大错特错的。

荣国府承爵人贾琏,骨子里遗传了历代荣国公的铁血一面。

对自己狠,对敌人更狠!

皇帝老爷要维护天朝的“仁义道德”,没办法光明正大的对付自己的属国。

但琏二爷不一样,他只从皇帝的只言片语中就品出了天子的真实心思:杀!

无论这一万多人的所谓商客中,是不是有无辜之人。宣府重镇作为京畿的北大门,绝对不允许有熟悉城中布防情况的鞑靼人活着出去。

给皇帝背锅,这事他祖父先荣王贾代善干过,他老子荣国公贾赦也干过,如今轮到他贾琏来干了。

至于杀戮过甚会被人弹劾,大不了回家宅上一两年,反正只要皇帝仍旧信重荣国府,前程什么的,还不是一道圣旨的事?

不过这事必须是三弟贾琮离开宣府之后才能开始,贾家总要保住小三儿这个干净人的名声。

杀神、魔神什么的,有他贾琏就够了。

琏二爷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没有与贾琮明言,反倒是岔开话题继续说道:“等处置完宣府这边的事,你尽快赶去河间府。夏阁老去了山东巡视,陛下担心有人对他老人家不利,让你在河间府候着,随时准备入鲁驰援。”

“哦?还有人头铁打算对夏阁老动手?”

果然,贾琮被这个消息吸引,忘记了继续追问。

贾琏点了点头,为其解释道:“京畿这边被周阁老的雷霆手段打怕了,一时半会没人敢去撩虎须。但山东就不一样了,没了孔家这个老虎,什么妖魔鬼怪都露出头了,一个个都想争山东第一世家的位子。所以……”

“懂了,谁能逼退夏阁老,谁就有资格统领山东各大家族,成为山东第一世家。”

曲阜孔氏被朝廷削去了衍圣公的封爵,连消带打的将其压在了小小的曲阜县中。

孔失其鹿,山东共逐之。

这两年的山东,热闹着呢。

如今夏令行入鲁,就像是猛火油上扔了个火星子,还不知道要烧起多大的火呢。

皇帝担心这把火烧过头了,被人浑水摸鱼让文臣出身的夏令行遭了毒手,便吩咐贾琏交待小混世魔王贾琮巡视完北边后尽快南下,在毗邻山东的河间府驻扎,随时准备驰援山东。

贾琏不想弟弟被自己牵连,背上嗜杀的坏名声,就将原本的定计给改了一下,让其先一步去河间府呆着吧。

反正终归是要去的,早一步晚一步的,无所谓。

……

宣府作为京畿的北大门,九边重镇之一,朝廷对其的重视程度光是从行政设置上就能看出来。

城中官爵最高、权力最大的人就是宣府镇总兵齐国梁,秩从一品,统管宣府镇一应军政事。

排在第二的既不是副总兵官马汝翰也不是宣府知府杜致,而是正五品龙禁卫宣府镇千户柴承选。

别看柴承选只是正五品,可龙禁卫的五品实职千户,在宣府这一亩三分地上,权力之大,仅次于总兵齐国梁,以及不常设的监军使。

当初为了拉拢柴承选,齐国梁可是将宣府所获之利的一成五,直接送给了这位负责监视宣府情况的龙禁卫千户,故而柴承选可以说是如今宣府第二豪富之人。

有多壕无人性呢?

贾琏兄弟二人站在柴承选在宣府的府邸大门前,就跟站在某位皇二代的王府门前一样。

除了规制上有所保留,柴承选压根就是在宣府给他自己建造了一座亲王府。

“他娘的,这厮真的是龙禁卫的千户?他的脑子呢?”

贾琮的震惊只得来几声低沉的呜呜声回应,守门的龙禁卫早就被琏二爷带来的禁军高手给堵了嘴巴绑起来了。

“干活吧,咱们这个柴千户哪里还有脑子,他的脑子恐怕早就被女妖精给啃干净了!”

琏二哥想起贾琮说过的情报,柴承选一掷千金博美笑,恐怕早已被钱财美人消磨光了作为龙禁卫的谨慎,要不然也不会没脑子到明目张胆的炫富。

柴府外除了几个摆在明处的哨岗外,连个暗卫都没有。禁军几乎是毫不费力的将其团团围了起来,直到贾琏破门而入,来到柴承选的卧房门外,这位千户大人还在醉酒状态中,毫无察觉。

嘭!

亲兵一脚踹开了卧房的大门,一阵刺骨的寒风吹了进去,驱走了火炉带来的温暖。

两具纠缠在一起的赤果身子几乎同时抖了抖,不约而同的睁开了眼睛。

“格老子的,哪个鳖孙打搅老子睡觉?”

刚从睡梦迷迷糊糊醒来的柴承选,压根就不会想到在宣府还会有人敢得罪他,在他家放肆。

明亮的火把下,身着紫色蟒袍的贾琏寒着脸,用冰冷的语气只说了一句话,就将其从宿醉方醒的迷糊状态彻底惊醒。

“本将右威卫指挥使、荣国贾琏,奉旨捉拿宣府镇龙禁卫千户柴承选……”

……

想要顺利控制宣府,将城中一应罪臣全部拿下,就必须在最快的时间内打掉这群人的眼线,而龙禁卫是绝对不可忽视的一股势力。

贾琏依据从柴家得来的龙禁卫明、暗探名册,连夜拔除宣府内外的明桩、暗桩。

宣府的龙禁卫已经烂透了,所有人都被白花花的银子迷住了眼,忘记了他们的身份与职责,从朝廷的眼睛变成了对抗朝廷的眼睛,贾琏作为曾经的龙禁卫镇抚使,太清楚变质后的龙禁卫会有多大的危害。

所以,他入城与贾琮交换了情报后,第一刀就砍在了龙禁卫身上。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控制住龙禁卫千户所,切断宣府内外与千户所的联系,随后连夜拔除四处的明桩暗桩。

等柴府被贾琏鸠占鹊巢之后,贾琮则快速回到总兵府中,按照贾琏的布置,暗中排兵布阵,就等城中将官齐聚总兵府时,与贾琏里应外合,一举拿下宣府诸将官。

齐国梁还不清楚他所忌惮的荣国府琏二爷已经磨刀霍霍,清早起来用完了早膳,悠悠然来到总兵府正堂,等候城中将官的拜见。

大约巳时刚过,总兵府的正堂已经聚集了大大小小二十余将官,包括副将、宣府三卫的指挥使、同知、宣府知府均已抵达。

这些人都跟着齐国梁贪过银子吃过肉,早就把宣府当成了他们的聚宝盆,容不得他人染指。

这一回朝廷派了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来巡视,一开始他们还畏惧贾琮文武双全的名声,可这些天下来见贾琮只顾玩乐没有动静,慢慢的也就失去了警觉。

今日照例前来总兵府拜见上官,众人皆是喜气洋洋的,因为又将到分银子的日子,能不高兴嘛。

“咦,柴千户怎么还没到?”

“许是还在那位圆圆姑娘的被窝里没醒来吧……”

“嘿,还别说,柴千户一掷千金纳回家的陈娘子,还真是好颜色啊。要不是我家那母老虎最近来了,说不得要跟他争上一争。可惜了!”

“几千两银子罢了,洒洒水啦!”

“牟兄说的是,咱现在不缺那点银子。等我家那母老虎回了京城,兄弟们随我一同去百花楼,我请客!”

“百花楼好地方啊,听说那里还有罗刹国、高丽、倭国的女子,咱们都是国朝大将,将来说不得要跟这些人打交道,去学学夷人的语言也不错,嘿嘿!”

“好一个学夷语!还是清泉兄弟懂得多……”

总兵府正堂,众人一边聊着荤话一边等候柴承选的到来。

包括齐国梁在内,都以为柴承选只是像以往一样宿醉未起,根本不会想到此时的龙禁卫柴千户早就五花大绑吊在树上,被一鞭子一鞭子的抽了个半死。

贾琮换上了甲胄,紫色披风一系,拿起雁翎刀挂在腰间,拉开房门走了出去。

门外是二十余名披甲执锐的贾家亲兵,挺胸昂首,肃穆等待主将下令。

贾琮冲贾十一点了点头,只见贾十一点燃了一支烟火,嗖的一声,烟花冲天飞起,嘭的一声巨响炸开。

在距离总兵府百步开外拐角处,同样是一支烟火飞上天,随后就是一支又一支的烟火依次炸开,整个宣府城开始动了。

围绕着总兵府,东西南北四面的街道上几乎是瞬间,涌出一队队黑甲骑兵。

那些巡街的宣府卫士兵还未来得及反应,就被黑甲洪流给淹没了。

“右威卫指挥使、荣国公世子贾琏,奉天子诏,捉拿宣府一应罪臣,无关人等不得靠近,但有反抗者,杀无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