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腾真是个狠人啊,对敌人狠,对自己更狠!
大夏对西域实行的是羁縻州模式,肃州已经是中枢所能做到实际控制的最西端了。
肃州往西,如今已经完全被西域叛军所控制,早前驻扎在哈密等地的朝廷大军皆在在叛乱之初就且战且退,退到嘉峪关驻扎防守。
西域各地除了大军斥候跟龙禁卫密探外,几乎没有了朝廷的官吏驻军,也就谈不上里应外合。
王子腾在连续数次试探性进攻后,与刘弘等人议定了一个疯狂的计划。
八月初七,王子腾带领一万精锐自肃州南下,穿过祁连山,然后借着高山遮掩,沿着祁连山一路往西,抵达沙洲以南三百里处。
修整数日后,不畏生死的再次登上高山,以强大的意志力翻越终年积雪的大雪山,神兵天降一般,出现在叛军后方的沙洲城外。
此时的王子腾部已经由最初的一万大军减员两千余,几乎都是牺牲在翻越祁连山与大雪山的艰途中。
于此同时,宁夏中卫指挥同知常威也率领一万大军穿越长城以北人迹罕见的北方大漠,出现在沙洲以北。
大自然夺走了四千多大夏精锐的生命,但同时也磨炼出了大军视死如归的强大精神。
只半日,作为叛军补给重镇的沙洲就被朝廷收复。随后数千大军化整为零,四处攻击叛军的补给线。
王子腾则带领整合后的一万人越过冥水,出现在叛军后方不到三十里处。
九月十八,收到消息的刘弘下令全军出击,开始反攻围困嘉峪关长达数月的叛军。
前后夹击之下,失去粮草补给的十五万叛军被总计七万余的朝廷大军直接击溃,负责指挥联军的高昌王鞠玲泰在乱军中中箭而亡。
其余西域高层或死或逃,十五万叛军被阵斩三万,被俘五万余……
按说这场叛军至此已经被平的差不多了,刘弘已经打算按照惯例张榜安民,实行王化之道了。
不想王子腾以平西大将军的名义,命令驻扎河西的八万后备军越过嘉峪关,分兵追击逃亡的叛军。
最令人震惊的是,以往谨慎行事的王子腾,不顾众人反对,下令杀俘。
五万西域被俘的叛军全部枭首,于沙洲城外立京观。
随后将一应军务政务扔给了太子刘弘,自己带着人以风卷残云之势,自沙洲开始,一路往西连屠西域鄯善、车迟、哈密三国。
按照刘弘奏报所言,王子腾几乎是三日灭一国。
城中军民但有反抗者,杀无赦。三国之君臣百姓除了投降之人,皆被王子腾斩杀殆尽。
按照刘弘收到的消息,至少有一半的人被王子腾屠了。
“我艹,王子腾疯了!”
贾琮实在没忍住爆出来一声粗口,他连想都不用想,这件事将在朝中掀起难以压制的风暴。
无论大夏君臣内心中如何的霸道,面上的仁义必须维持住。这是千百年来天朝维持朝贡体系的基础,仁义二字,暂时还抛弃不得。
坑杀俘虏、屠城灭国,上一个这么干的是谁来着?结局是什么来着?
记不清了!但这么干的,结局没一个好的。
贾琮偷偷看了一眼高坐主位的刘恒,皇帝老爷面沉如水,始终保持着沉默。
帐中的几位重臣还没从奏报内容缓过劲来,大太监夏守忠已经在浑身微微颤抖,紧抿嘴唇。
天爷爷,王子腾这回干的事,直接颠覆了历朝历代针对羁縻地区的统治基础。
一个弄不好,四方羁縻州府、各藩属国会群情激愤……
“陛下,臣念完了。”
贾琮恭敬的将奏疏呈放桌案上,小声提醒已经保持沉默许久的皇帝老爷。
大佬不发话,帐中压力好大啊!
刘恒只嗯了一声,继续保持沉默。
最终还是内阁次辅夏令行先开了口:“老臣以为,陛下当立即下旨诏令王子腾停止屠城,再杀下去,西域就没人了。”
“来不及了,太子殿下的奏疏是九月二十四从沙洲送出,算算时间,西域十六国已经被王子腾屠了一半了。”
英国公张岳虽未曾去过西域,但也清楚西域所谓的十六国大多不过一座城池的规模。
人口最多的也就是高昌,不过几十万人。
面对王子腾带着的朝廷精锐,这会估计已经把十六国灭掉了大半。
等皇帝的旨意万里送至西域,再送去军前……黄花菜都凉了!
夏令行的眉头紧皱,无奈说道:“是啊,太迟了。为今之计,朝廷只能尽快派兵前往西域重新驻扎,并调派官员,强行撤藩设郡,实行王化之道。”
他意有所指的补充道:“陛下最好下一道旨意,削去王子腾一应官职,命人押解回京治罪,还那些无辜枉死的西域百姓一个公道。”
这个无辜枉死……我的阁老大人,哪里来的无辜枉死?就是真无辜,咱们也不能承认啊!
皇帝老爷没有点头,反而看向了一旁吃瓜的贾琮:“贾琮,你觉得呢?”
啊?
“臣觉得,王大将军干的事实际上没有多大的错……”
嗯?
贾琮的回答让帐中君臣都有些意外,贾、林、王三家的矛盾几人一清二楚。
这回竟然没有落井下石?
“臣以为,西域诸国既然敢反叛天朝,就该有承受天朝怒火的准备。要不然死在西域的汉家百姓,死在平叛之战中的大夏将士,岂不是白白死了?”
贾琮向众人拱手道:“诸君似乎忘了西域反叛时,那些无辜惨死在叛军刀下的百姓商客,他们有什么罪?仅仅因为他们是汉人?我也不说西域十六国治下的百姓都是有罪之人,不过想来王大将军所杀之人,应该都是拿着武器抵抗朝廷大军之人吧。”
“既然拿着刀对抗王师,那就不无辜!”
“至少王师不会屠杀手无寸铁的老百姓,杀有罪之人,王大将军有什么错?”
当初西域跟随西宁军叛乱,原本在西域行商居住的汉家百姓可以说是第一批受害之人。
他们有什么错?仅仅因为手中有粮有钱,就成了西域叛军的刀下亡魂。
而且那些西域十六国治下的百姓,也有许多人眼馋汉人的财富,烧杀抢掠无恶不作。
宛若地狱,这是当初逃到河西的人亲口给贾琮形容的西域景象。
贾琮是挺恨王子腾的,但他不该死在这种奇葩的理由下。
若今日王子腾因此而亡,他日贾家的人带兵出征,是不是也会因为类似奇葩的原因被押解回京治罪?
至于说坑杀俘虏……
大夏军法中,从来没有一条规定说不准杀俘的,至少明面上没有!
贾琮冲刘恒拜下:“臣以为,王子腾唯一的罪是无诏灭藩。不过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西域距离京城太远了,些许瑕疵,陛下下诏申饬就是了,没道理打了胜仗还要被治罪……”
“嗯。”
刘恒看向帐中几人,张岳正冲着贾琮微笑点头,夏令行皱眉不说话,沈椎、文廉面色凝重,沉默不语。
“先将王子腾诏回京城,张卿、夏卿……”
“老臣在。”
“都督府议一议,挑个合适的人去接替王子腾。内阁草拟一份撤藩设郡的策略,该派人的派人,该筹集粮草的筹集粮草。赶在年前,中枢正式接管西域。”
刘恒似乎早有定计,一道道口谕下达:“至于其他羁縻州与藩国,让龙禁卫最近盯紧了,敢有不臣,灭之!”
贾琮随几人走出皇帐时,天已大亮。
老公爷张岳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呵呵说道:“还是你们年轻人敢想敢说,小贾琮,大夏军方的未来,就交给你了。”
“您老还真是看得起我,实际上晚辈刚刚也被王大将军的操作给吓住了。”
太他娘的疯狂了!
屠城灭国,坑杀俘虏,擅杀藩国国主……
随便一个罪名都足够削爵罢官、下狱严处了,也就是赶上了大夏正筹谋撤藩设郡,强大中央集权的时候。
但凡往前几年,皇帝就是想保他都保不住。
张岳抬手指了指皇帐,在贾琮耳边说道:“王子腾哪敢这么做?这是……的想法,明白吧。”
贾琮哪里不明白,他点了点头,小声回道:“那也要王大将军能领会,敢这么做啊,至少晚辈做不到这么疯狂。”
“你也不错,今日能放下仇恨说句公道话。”
张岳将目光转向不远处边走边小声讨论的夏令行三人,无奈笑道:“老夫也知道他们没有私心,可文武之别就是这么奇妙,他们便是不那么想,也得那么做。可这么一来,对咱们武人太不公平了!”
贾琮下意识的点了点头,文臣与武将之间的鸿沟就是无意间越发的拉大。
战争哪有什么仁慈可谈,可偏偏政治上离开了仁慈根本行不通。
这是一道无解的棋,除非棋盘上只剩大夏的声音,真正做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
……
西域叛乱平定的消息很快就在铁网山传遍了,按说如此大捷,营地早就该欢声一片。
可主帅王子腾的作为却令文武百官不知道该如何评价,一个个都将目光投向皇帐,想要看清楚皇帝老爷的态度。
不过除了有限的几位重臣外,谁都猜不透皇帝的心思。
反倒是邢夫人在跟家里的丫头小子说起此事时,歪打正着来了句:“王子腾怕是要被闲赋了……”
“太太怎么知道?”
邢夫人诧异的看着问她的贾琮:“这不是明摆着的吗?王子腾可是连接平定西宁与西域两场叛乱,这么大的功劳,杀几个人算什么?便是真要为了平息众怒,也不可能真拿他治罪,要不然今后谁为陛下卖命?功过相抵,最多去了实职给个散阶闲赋就已经很不错了。”
宝玉的表情极其复杂,王子腾是他的亲舅舅,对他极好。不过一想到自己的舅舅杀了那么多人……
“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说,舅舅怎么会杀这么多人?打赢了不该施行王化,安抚地方吗?”
黛玉想起了贾琮之前跟她说的西域惨案,面色一白,随后神情坚毅起来。
她摇了摇头:“打仗哪有不死人的?只要手中拿着刀剑,那就是敌人,对敌人的仁慈就是对自己的残忍。若不将反叛之人杀光,西域永远不可能平静,更别提什么王化之道了。”
“林妹妹,你怎么也这么说?”
宝玉惊讶的看着喊打喊杀的黛玉,根本不能把此时的她与那个柔弱不能自理,看到落花都要流泪的身影重合起来。
黛玉悠悠说了一句:“王化之道的前提就是安稳,要不然官员们来衙门都出不去,还怎么宣扬仁义?”
邢夫人不懂这些,她只是依靠这些年看过听过的事作出基本的判断。
不过她到底是荣国府的媳妇,心中下意识的觉得黛玉说的是对的。
武将家的儿媳妇,就该是这个样子。
反倒是迎春、探春与湘云差了一些,到底是养在深闺久了,见识上比不得行过万里路的黛玉。
至于啃着肉干的小惜春……算了,还是个小孩子,估计这些她压根都听不懂。
似乎是为了映照邢夫人的判断,与传召王子腾回京的圣旨一道送去西域的,还有皇帝对王子腾的处置。
平西大将军、宁远县侯王子腾平叛有功,但擅杀藩国国主,不经圣谕允准灭国除藩,致使西域人心惶惶,有悖于天朝王道仁义。
念其大功于国,免去其平西大将军衔,免去其九省统制一职,降爵一等。诏令其以兵部尚书衔回京筹建大夏武备学院,为国育才。
此消息传出,铁网山哗然一片。
文官们觉得这几日他们的弹劾得到了皇帝的回应,虽然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但至少让皇帝削了王子腾的侯爵爵位,罢了他的实职。
不过武将这边也没有觉得皇帝处置不公,因为他们都看出来了,王家这一回彻底摆脱了困境,起死回生了。
圣旨送出的当日,皇帝借了元春的名义给王子腾的夫人传了口谕,让其派人去锦州,接王子腾的外室母子回京。
贾琮得知这个消息时整个人都麻了,皇帝老爷太损了。
这是奖励王子腾还是想要王家后宅不宁?好家伙,王家人的命保住了没错,可王家从此绝对要家宅不宁,弄不好还要弄出个庶子崛起、妻妾争锋的戏码来。
……
瓦剌可汗……不对,现在是大夏安北都护府大都督、顺义郡王夷澜,在围猎正式开始的第二日就来找贾琮了。
昨日西域的事在铁网山传开后,夷澜的后背都在发凉。
好险,瓦剌差点就成了第二个西域了。
“有话就说,你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我害怕!”
贾琮打了个寒颤,夷澜这才收起了幽怨的眼神。
他张了张嘴,鼓起了勇气问道:“永丰伯,你给我透个底,万一阿罗太不愿意归附大夏,起兵抵抗王师,瓦剌……安北都护府会不会也被屠城?”
贾琮瞅着双眼满是红丝的夷澜,想了想还是如实说道:“屠城不至于,不过若是阿罗太真带着大军对抗王师,打上一场是免不了的。至于会死多少人,说实话,我也不敢保证。”
正如黛玉之前所言,王化的前提是稳定。没有稳定的环境,一切都是空中楼阁。
阿罗太若是敢反抗,河西大军会立马挥师北上,彻底将安北都护府的抵抗力量全部诛杀。
“我……”
夷澜犹豫再三,长叹了一声作出了决定。
“永丰伯,我想回一趟草原,与朝廷的天使一同回去!”
贾琮明白夷澜这么做是要干什么,不过他不能给出答案。
“此事还是得由你自己给陛下上疏,不过你有这个心却是令我很意外,不得不说,你是个真爷们,我佩服你!”
夷澜苦涩的笑了笑:“善始善终吧,我毕竟是他们曾经的可汗。”
被王子腾的血腥手段吓住的何止是夷澜,在铁网山猎场的诸藩使臣无不战战兢兢,生怕哪句话说错了,惹火了皇帝,自家的国土上会上演屠城灭国之事。
特别是高丽国的使臣,见到礼部的官吏后,点头哈腰谄媚至极,再也不敢提让天朝“归还”长白山一事。
至于礼部跟他们讨要逃至高丽的原东平王府叛逆之人的要求,高丽使臣点头如小鸡啄米,恨不得这会赶紧将消息传回王城,让王上将钱家的一应人马捆起来送到鸭绿江北岸去。
……
呜呜呜呜……
朝中的事对围猎的影响不大,特别是对那些嗷嗷叫的年轻人。
贾琮送走了夷澜后,换上劲装跨上战驴就出了营地。
今天他跟宝玉、卫若兰等人商量好了,要与国子监的那群监生比试骑射。
这场比试原本只是少年们的意气之争,不过却因邀请了礼部尚书贺耀敏作为评判,加之两位娘娘的弟弟、侄子参赛,很快就成了猎场少年们的盛会。
文臣子侄与武将子侄分成了两派,参加比试的人数很快就达到了近百人,最后连圣人老爷都听说了,兴致颇高的让人将少年们的比试划入了围猎大比。
不但要跟贺耀敏一起当这场比试的评判,更是拿出了了不得的奖励。
骑射比试前三赐从六品忠显校尉,诗文比试前三则赐从六品承务郎散官。
若两试皆入前三,将赐从五品散官,入仕官升一品。
消息一传开,跃跃欲试的少年就更多了,几乎囊括了整个猎场中的少年子。
贾琮赶到大校场上时,到处都是鲜衣怒马少年郎,高台上更是坐着的一位位官眷少女。
骑着战驴的贾琮一进大校场就成了众人瞩目的焦点,毕竟扎着小辫儿、咧着嘴冲着四周马儿吐唾沫星子的驴子,那可谓是鹤立鸡群,独树一帜!
“琮哥儿,这边……”
卫若兰刚喊了一声就被旁边的书生打断了话,只听那书生悠悠说道:“永丰伯乃是青藤先生的唯一弟子,乃我儒门高才,自然该来我们这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