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剌汗庭被攻破,包括可汗、可敦等一应亲贵被掳去凉州的消息几乎同时送抵王子腾与阿罗太手中。
王子腾是又惊又喜,恨不得将他以往根本看不上眼的大外甥薛蟠抱起来举高高。
随后想尽办法从各处抽调出三万精锐,强攻挡在兰州与凉州中间的庄浪卫,以求尽快打通前往凉州卫的通道,支援凉州对抗有可能爆发的瓦剌大军。
相比王子腾的惊喜,驻扎西宁城的阿罗太在见到宁夏中卫指挥使常威的信使后,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我家伯爷知道太师可能会不信,所以特意让在下送一礼物给太师。”
信使不卑不亢,极有风度的将精致的木匣子递了过去。
阿罗太在看到这个木匣子后,双眼一缩。
前朝覆灭,黄金家族逃回草原后建立北朝,传国玉玺被大夏收入囊中,北朝没了玉玺,便寻来一方青玉雕刻北朝皇帝之玺,凑合着使用。
后来北朝一分为二,瓦剌势大,将此玺占为己有,如今已传三代。
夷澜出逃被俘,这方印玺就成了大夏的战利品。阿罗太在看到这方印玺以及印玺下押着的一封信之后不得不相信,瓦剌汗庭怕是真的被攻破了。
那封信不是夷澜所写,而是阿罗太之女,瓦剌可敦绰罗斯·蓝启朵亲自书写。
阿罗太看完了书信,久久不语。
信使见阿罗太脸色阴沉的死死盯着那方印玺,他便站在一旁颇有兴致的观察这位瓦剌太师的神情变化。
至于说堂中那些眼中怒火燃烧的瓦剌武士,信使连看都不看一眼,虏酋在手,他无所畏惧。
“贾琮小儿想要什么?”
阿罗太有过不理会此事的想法,可看着那份长长的俘虏名单,最后还是忍住了冲动,冷声问道:“说吧,贾琮小儿专门派你来,有什么要求?”
信使微微一笑:“太师快人快语,在下佩服。我家伯爷请太师往凉州一趟,当然,太师麾下的瓦剌勇士就不必去了,还是请太师让这六万大军早日回草原比较好。毕竟,鞑靼人应该已经收到消息了。”
哼!
鞑靼会这么快就收到消息,这其中要是没汉人捣鬼,鬼都不信。
阿罗太冷哼一声:“回去告诉贾家小儿,这事本太师答应了……”
“太师,南人阴险狡诈,不可啊!”
“是啊太师,谁知道这其中是不是有诈……”
“安静!”
阿罗太制止了堂中部将的惊呼,跟诸将说道:“两国交兵不斩来使。南人自诩天朝上国,既然贾家小儿想让本太师去凉州谈判,那本太师就应了他。想来一国之县伯,还干不出斩杀一国使臣的龌龊事来。”
安抚住部将后,阿罗太看向了常威的信使。
“本太师会让瓦剌的儿郎退回长城以北,但你们也要表现出该有的诚意。谈可以,但地点要改一改,让贾家小儿到昌宁堡来!”
西宁府的消息很快传回了凉州,双方来回交锋,相互试探,最后两方皆退一步,将谈判的地点定在了永昌卫与瓦剌的交界处,宁远堡长城北侧。
瓦剌根据暂时达成的协议,六万大军从西宁府撤出,穿过祁连山山口,在凉州大军的监视下退出了大夏境内。
当然,瓦剌大军撤离西宁府时,将城中一应财物尽数打包带走了,连一粒米都没给西宁军留下。
齐文亮的人眼睁睁的看着瓦剌鞑子打劫了府库,却无计可施。谁叫西宁军主力都在黄河边跟朝廷的人马对峙,就城中剩下的歪瓜裂枣,面对鞑子连刀都握不稳。
好在阿罗太理智,知道这个时候不能干出什么天怒人怨的事,鞑子主要针对的是西宁军,没有对百姓如何。
贾琮乐得看齐文亮的笑话,只是让凉州军“礼送”瓦剌人离境。同时安排好凉州一应军政事务,与永昌卫指挥使罗志杰以及太子刘弘的特使、龙禁卫镇抚司千户邱释出发前往宁远堡。
……
谈判还未开始,兰州前线就已经感觉到了攻守之势发生了逆转。
齐文亮也没想到瓦剌人会突然翻脸,将西宁府闹了个天翻地覆,劫掠了府库之后扬长而去。
前线十几万大军每日人吃马嚼不知要消耗多少粮草,一朝翻脸,直接导致前线粮草告急,而且是没得补充的那种。
一日两日还能忍,可三五日不食谁能受得住?而且还是每日都要跟敌人拼刀子,不吃饭怎么有力气?
随着朝廷大军的攻势越来越猛,六月初的一天夜里,终于有西宁军受不了了。
营啸,一场突如其来的营啸点燃了烧向齐家的第一把火。
而后愈演愈烈,长达百里的战线上,几乎所有被西宁军占据的城池堡垒陆续发生了营啸事件。
虽说西宁军的将领反应很快,派了亲信前去镇压。可铁血镇压带来的后果比想象中的更严重。
西宁军人心惶惶,开始出现了大规模的逃兵,甚至有人直接在战场上砍死了自己的头领,跑去朝廷大军的方向弃械投降。
王子腾已经收到了贾琮的详细禀报,明白瓦剌的背刺直接掏空了西宁军的粮草储备。
立刻传令各处,开始大规模的战略反攻。
七日克城七座,斩首三万,西宁军降者更是多达五万余。一月前还压着朝廷大军打的西宁军势如山倒,溃退三百里。
王子腾的帅帐几乎是一日一移,很快就在西宁城东三十里处安营扎寨。
而太子刘弘已经在收复庄浪镇后,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宁远堡与贾琮汇合。
此时的谈判实际上已经到了尾声,阿罗太急着赶回瓦剌汗庭主持大局,根本没多少心思与贾琮讨价还价。
因为鞑靼撕破了两年前与瓦剌签订的合约,大军攻入瓦剌境内大肆劫掠,都快打下半个瓦剌了。
他知道鞑靼人的消息,十有八九都是贾琮给的。但他却无能为力,因为这是国与国之间的斗争,根本没有什么道义所言。
若是他站在贾琮的角度,他也会这么干。
太子刘弘的到来给贾琮缓解了不小压力,别看他持打王金锏强行推动了与瓦剌的谈判,可有些事皇帝能做,太子能做,他做起来总有些名不正言不顺。
谈判暂停,刘弘与阿罗太会了一面后,双方暂时归营。
贾琮将已经谈好的条约呈给了储君,刘弘仔细看完了已经拟定的十三条条约。
其中最重要的有四条:
一,瓦剌向大夏纳贡称臣,瓦剌可汗夷澜以子侄辈称大夏元祐帝为皇叔。大夏皇帝敕封瓦剌可汗为顺义郡王,赐金印、冠服等一应王爵仪仗。
二,瓦剌遣王子入大夏国子监就学,大夏皇帝将亲自抚养瓦剌未来的可汗。同时有义务保护瓦剌王子的安全,并在其成年后送归瓦剌。若汗王早薨,大夏有义务帮助王子继承汗位。
三,瓦剌赔偿此战大夏之一切损失,共计白银三百万两,并归还早年南侵所掳掠的汉家百姓。
四,瓦剌以牛羊赎回大夏所俘之瓦剌亲贵,除汗王一家外,共计价值五百万两。
其上一应所赔付之银钱牛羊瓦剌一时难以筹集,天朝仁德,可按天朝户部借银之利率,允瓦剌五年内分期归还。
……
“八百万两?琮哥儿,你可真是……文阁老绝对会把你当亲儿子对待的!”
刘弘已经不知道该如何形容自己的惊讶了,把瓦剌所剩的牛羊算上,瓦剌要是能凑出一半来就不必年年南下打草谷了。
贾琮腼腆的一笑:“实际上我一开始提的是一千八百万两,可惜阿罗太死活不同意,差点跟我拼刀子。”
嘶!
“是我我也跟你拼命,咱们现在还没有做好北征的准备,不能把鞑子逼得太狠。”
刘弘提笔在拟好的条约上删删改改,大方向不变,不过细化了不少。
比如增设了互市一条,将三年一贡改成了一年一贡。删除了瓦剌在京城设立使馆一项,将瓦剌直接纳入了礼部会同馆的接待范围,让其使臣与其他藩国一样,入驻四方馆。
同时还添了一项,谈判结束后,瓦剌可汗夷澜必须前往京城觐见皇帝接受册封。
“还有昌宁堡等昔年瓦剌占据的大夏领土,必须归还。至于说阿罗太所提之与国朝交易盐铁等物,可以允了。你再问问他,要不要购买大夏军械,火器都可以卖给他。钱不够可以用牛羊交换,牛羊不够的话,将靠近陕西行都司的几处土地租借给朝廷也行。”
贾琮目瞪口呆的看向太子,怔怔说道:“四哥,你黑化了?”
刘弘学着贾琮方才的模样,腼腆的笑了笑:“有时候不要脸挺好的,总不能让鞑靼独占草原吧。鞑靼压过瓦剌咱们就帮瓦剌,瓦剌压过鞑靼咱们就帮鞑靼,反正只要能让草原一直乱着就好。”
……
阿罗太很想将这封总计十九条的条约甩在贾琮脸上拂袖而去,可他却只能强忍着不甘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好在这其中有不少条款在阿罗太看来,对瓦剌还是有好处的。
比如大夏解除了针对瓦剌长达数十年的盐铁禁运,并向瓦剌放开了军械购买的禁令。
这对于当下的瓦剌来说简直如一场及时雨,签订条约之后,阿罗太就用陕西行都司以北,面积共计二十万平方公里的土地,换取高达五百万两白银的盐铁茶以及大夏的火器。
五百万两听起来很多,但黑化了的太子刘弘与“奸商”贾琮夸大了火器的成本,哪怕阿罗太知道对方是狮子大开口,但他依旧签订了合约。
因为在他看来,用那二十万平方公里遍布荒漠的土地换来几千支火铳,几十门大炮以及一车车的盐巴铁矿茶叶,值了。
当然,他明白大夏又是解除禁运又是开放互市的支持瓦剌,说白了就是想让草原狗咬狗。
不过阿罗太没想过拒绝,他也没办法拒绝。哪怕这是饮鸩止渴,他认了。
至于说夷澜认不认,阿罗太根本就没考虑过。瓦剌名义上是孛儿只斤家族的,实际上早就姓绰罗斯了。
他夷澜不认也得认!
王子腾收到刘弘的书信后整个人都是懵的,他第一次开始正视大夏这位年轻的储君。
与瓦剌的条约是刘弘以大夏储君的身份与阿罗太签订的,未来有着太多不可预见的变故,这份条约更是充满了各种争议。
若条约传回京城,少不了被人挑刺弹劾。
王子腾知道与瓦剌和谈的事,但他之前一直认为贾琮会替朝廷背了这个锅。
不想刘弘会在打通去往凉州的通道后,不顾自己的劝说疾驰前往,而且还将这个锅抢了过去背在自己身上……
“殿下这是不想让贾琮受人非议,真乃仁义之君!”
可惜他王子腾注定了与这样的君王无缘,等打完了这场仗,再平定了西域,他能解甲归田活下来都要算是最好的结局了。
阿罗太急着赶回瓦剌主持大局,刘弘与贾琮也没有太过为难,除了夷澜一家与几位可汗的亲信外,所俘虏的瓦剌亲贵全部交还给了阿罗太,让其带回瓦剌汗庭稳定国内局势。
凉州之危彻底解决,贾琮长舒一口气后刚要准备谏言全力攻打还在抵抗的山丹、高台等卫所,以及被王子腾围困的西宁府。
不料刘弘在条约签订后的第三天就将贾琮绑在了马上,安排了两千精锐,护送其与夷澜等人回京城去。
他是真怕了贾琮,再让其呆在河西,不知道还会干出多少令人措手不及的大事来,一个瓦剌就足以让朝廷忙不过来了。
还是安省点吧,本宫真有些背不住!
……
离开了凉州后,不甘不愿的贾琮也变得心甘情愿起来。
这还是他第一次离开家这么久,来时大雪纷飞,回时已是炎炎夏日。
过了大散关后,关中的安宁祥和冲散了众人紧绷的情绪。今年的春耕,朝廷安排了要员前往关中推广土豆的种植,如今都已经到了收获的季节了。
一行人从关中到河南再到京畿,收获满仓粮食的百姓无不欢欣喜悦,朝着京城叩拜高呼万岁的人是一波接一波。
刚开始夷澜还以为这是大夏刻意演给自己看的,可随着一州一县的真实情况摆在自己眼前,他终于骇然的发现,大夏不一样了,没有了饥馑限制的汉人,那将是瓦剌……不,那将是整个世界的灾难!
七月二十九,全力赶路的贾琮一行终于回到了大夏京城。
几乎同一时刻赶到永宁门外的,还有西宁河西的捷报。
平西大将军王子腾于七月二十一收复西宁,阵斩四万余,俘虏八万余。
齐文亮自刎,其余一应叛将或俘或死,西宁之叛正式平定。
至此,曾经半割据状态的东西南北四大藩镇全部被废,大夏除边境的羁縻州府外,中枢与地方政令合一,再无掣肘。
原本按照惯例,贾琮将在官驿中洗漱换衣,去除风尘再入宫中觐见。
不想刚刚踏进永宁门,他就见到了皇帝老爷身边的大太监夏守忠。
“哎呦我的伯爷,您总算是回来了。快随老奴进宫,皇爷都等了好几天了。”
啊?
贾琮懵逼的给夏守忠塞进了马车,进了大夏门都没停车,一路疾驰拉到了勤政殿前。
“臣贾琮拜见阝……”
“别拜了,快跟朕走,父皇这几天见朕一次问一次你小子到哪了……”
皇帝直接拉着贾琮的手腕就往外走,只要贾琮脚步慢了一点,他就往其脑瓜上敲一下。
就这样,皇帝老爷咚咚的敲瓜,贾琮一路哎呦哎呦的求饶。
路上遇到的那些内侍宫人纷纷避到一旁,心中感叹永丰伯真是比皇子皇孙都要得宠。
年轻的宫人连连感叹,有些老人却已经见怪不怪了。
一名年纪颇大的内侍呵呵笑了笑,小声跟自己的干儿子说道:“这算什么?先荣国……不对,如今已经是荣王爷了。荣王爷在世的时候,宫里的妃嫔、圣人的子孙无一等比得上荣王爷在圣人心中的地位。知道当初孝端太后跟义忠老王爷怎么说的吗?圣人有荣王爷就够了,根本不需要什么妃嫔。”
……
数月不见,太上皇好似老了一大截。
之前还有几处黑发的太上皇,如今已是满头银丝了。
好在老爷子的精神头看起来还不错,见到贾琮后笑呵呵的招手命其近前,抬手就是一个脑瓜崩。
“你这浑小子,怎么什么事都敢干?你就不怕弄巧成拙,把那几千精锐陷在瓦剌回不来?”
“还有跟瓦剌谈判的事,这也是你能做的?你急什么?大不了再打他几个月的仗,咱们耗得起!”
“你就没想过瓦剌将来掀桌子时,朝中拿你今日的主张说事,到那时你该怎么办?老四还要不要处置你?”
“都怪朕与老四太宠着你了,胆大包天!要不是弘儿给你收拾烂摊子,弹劾你的折子能把勤政殿给填满了!”
老爷子教训归教训,看向贾琮的眼神却满是欣慰与自豪。
这是他那异父异母亲兄弟代善的乖孙,约等于他刘济的乖孙子。
才十一岁就能独当一面,以弱胜强力抗瓦剌十万大军。保住了凉州不说,更是能审时度势,遣奇兵突袭瓦剌汗庭,俘虏了瓦剌汗王等一应亲贵。
古有霍骠骑,今有贾小三!
这小子,不愧是朕这个大夏太上皇亲自培养的少年英才,真是太给朕长脸了!
陪坐的皇帝老爷也是差不多的表情,瞅着面前的少年越看越欣慰。
朕,大夏皇帝刘恒,亲自培养出了一位少年奇才,真是太给朕长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