杀没杀红眼,贾琮还没感受到,但老太太与敬大老爷气红了眼。

自家这小兔崽子胆儿越来越肥了,竟然敢上京营大校场跟钱家的亲兵厮杀。但凡有个万一,老太太也好,敬大老爷也罢,他们怎么跟万里之遥的贾赦交待。

喜滋滋回到荣国府的贾琮还未跟姐姐妹妹炫耀,就被冷着脸的敬大老爷吊在了荣禧堂院子中的大树上。

老太太提着拐杖将皮糙肉厚的小胖子连抽了好几下,指着贾政等人骂道:“都是你们给惯的,无法无天,真是无法无天……你们谁也不许放他下来,谁敢给他求情,就陪他一同吊着!”

贾琮被吊在树上反省,贾十一等一应亲兵也受了罚。除却伤势稍重的贾十一外,全部挨了板子罚了半年的俸禄。

柳湘莲被老太太叫过去骂了个狗血淋头,最后连忠顺王妃崔氏都惊动了,来到荣国府领了柳湘莲回去,说是会交由忠顺王爷刘恪亲自教训。

不过东平郡王府不得不接了战帖,生死战该打还是要打,敬大老爷勒令两府不得放贾琮出府半步,随后召集亲兵,加强训练,打算亲自上场继续贾琮的计划。

贾琮被吊在树上昏昏欲睡,秋日的风吹着人好舒服,不知不觉间他竟然打起了呼噜……

“啊嚏!”

鼻子好痒,贾琮迷迷糊糊的睁开了眼睛,小惜春手中的逗猫棒正捅着他的鼻孔。

看到贾琮醒来,露出两个小虎牙:“三哥,你完了……”

“什么完了?”

贾琮扭动了一下有些僵硬的身子,晃悠晃悠**着秋千。

小惜春冲着荣禧堂撅起小嘴:“呐,陛下派了人来找老祖宗,说你太胡闹了,要打你板子,还要罚你的钱。”

正说着,老熟人夏守忠在老太太的陪同下笑眯眯走了过来。

“哟,这不是咱们的威武男子汉小贾将军嘛,怎么被吊在这儿**秋千?”

跟你好是跟你好,再扎我心小心我骂你!

贾琮心中腹诽了几声逗自己玩的夏守忠,却见夏守忠冲老太太点了点头,走近后给贾琮小声道:“干的好,皇爷让咱家过来跟太夫人说了,不必担心人手不足。过两日宫中会遣供奉暂住荣国府,可劲的打,拖着耗着,不能让东平王府有闲功夫去管辽东的事。”

“当然,你小子不能自己再上了,这一次是钱家没有准备,让你捡了个便宜,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夏守忠向老太太拱了拱手:“太夫人看着点小贾将军,那钱家可不仅仅是表面上这么简单,老王爷当年可给钱家留了不少的人手。这些日子就让小贾将军好好在府里呆着读书,莫要出去照耀。”

“老身明白,多谢公公提醒。”

老太太点头应了一声,瞪了一眼不省心的孙子。

夏守忠笑了声告辞离开,随之而去的还有贾琮一年的俸禄。

……

正如夏守忠所言,东平郡王府的底蕴虽然经过钱康时三十年的祸祸消耗了不少,但老东平王所留的底蕴也足够吊打京中诸多勋贵府邸。

原先为了防止宫中忌惮不得不潜伏的王府死士,一队队被调入京城。

钱康时病情稳住后,第一时间下令寻找机会,刺杀羞辱他的柳湘莲、贾琮甚至是引发此事的贾宝玉。

这实际上已经是坏了规矩,但钱康时已经疯狂了。

再加上性格扭曲的钱坤在背后蛊惑,龙禁卫的暗卫传来了消息,东平郡王府的探子已经进了大时雍坊,随时在等待机会,打算给宁荣贾家致命一击。

在树上被吊了整整一天的贾琮,这一次学乖了,从第二日开始就呆在荣国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读书、练字、逗猫、干饭,多余一件事都不干,让老太太放心不少。

林老师的学生已经从贾琮一人增加到了四人,除了要绣织嫁衣的迎春与探春,每日一早东跨院的书房中,就会摆上五张书桌。

黛玉先给贾琮与宝玉教授完经史之后,还得操心给惜春与贾兰启蒙之事。

七日后,敬大老爷突然出现在京营大校场,拎着刀带了一队亲兵砍瓜切菜般,将钱家精心准备的“干儿子干孙子”屠了。

随后又扔给了钱坤一张战帖,睥睨四方的说道:“宁荣贾家贾兰,向东平郡王府提起生死战,钱坤,接还是不接?”

贾兰?这个名字好陌生?

等钱坤想明白这贾兰只是四岁大点的小屁孩,当时整个人都懵了。

他这才明白上一次贾琮为何突然发起生死战的原因,合着这是真打算不死不休,与他家干到底。

又七日,钱家将死士中最强的十人派上了场,打算狙击一波好稳住局势。不想这一次贾家上场的人除了领头的贾四外,余者都是新面孔。

战局如同前两次一样,钱家的人被压着打,短短一刻钟就全部死在了台上。随后贾四又一次扔给了钱家的人一张战帖,这一次的挑战之人又换了一个名字:荣国侯世子、贾琏!

这已经不是一场简单的冲突了,钱康时人瘫着,脑子却清明了不少。

在听完了大管家的细细禀报后,心中的恐惧已经到了极致。

“不对,这些人不是战场上的路子,行的是一招制敌之法。如此高手,唯有那里才有!”

钱康时费力挣扎着抬起了手,拉住了魏氏的手:“母亲,快,快,去请西宁王……贾家只是那位手里的刀,圣人、圣人这是抛弃咱们家了!”

……

东平郡王府接下了战帖,不过以主子伤病在身,一时无力应战为由,将应战的日子推到了十月中。

主持两府的敬大老爷大笔一挥,签了生死契后,开始精心训练两府的亲兵,而且把宫里派来的二十名供奉高手也叫到了一处,让他们随亲兵同演军阵之法。

随着枯叶随秋风飘落,贾琮终于逃离了林老师的“魔掌”,与宝二爷同坐荣国府的大门口,当起了荣国府的石狮子三号跟四号。

嘚嘚嘚嘚……

百无聊赖的两人同时眼睛一亮,起身往宁荣街的街口望去。

“二哥回来了!”

“凤姐姐回来了!”

两人突然相视一笑:“小侄女回来了!”

什么二哥二嫂,哪有小侄女香!

一群人围着**吐着泡泡的小奶娃,脑瓜子挤在一块,小声探讨着小奶娃更像谁一些。

贾琏被敬大老爷喊去了书房,王熙凤则是被老太太拉着说话。

不一会,小奶娃醒了,哇哇哇哇大哭了起来。

“这孩子嗓门倒挺大,身子骨健康。”

老太太养过的孩子太多了,熟练地抱着小奶娃逗着,片刻后孩子就咯咯咯的笑了起来。

王熙凤见老太太很喜欢闺女,心中的忐忑去了三分。她曾经还想着自己第一胎没生个带把的会被嫌弃,不想京里的老太太也好,南疆的公公也罢,都往金陵送去了大量的补品、珍宝。

特别是赦大老爷,不知从哪弄来了一箱箱的珠玉宝石,说是他没办回来,这些都是给孙女的满月礼。

王熙凤陪着老太太说笑,门子来报有一老一小两人前来求见琏二奶奶,那人说他们是王家的族人。

这倒是稀奇了,王家的族人竟然跑来荣国府求见王熙凤,不去县伯府见王大伯爷。

“还真是巧,你刚回来就有人跑来求见,那就去见一见吧。”

老太太起了好奇心,又是孙子孙媳妇带着曾孙女回府,正高兴着,吩咐王熙凤去看看。

等丫鬟带着那一老一少进了府,王熙凤在自己屋中见到了两人。

等弄清楚这刘姥姥一家不过是与王家连过族谱的远亲,因今年天旱庄稼歉收,没了办法来京城求助,便想给些钱粮打发了事,不想刘姥姥无意间提及了一桩事引起了她的注意。

她让平儿去找贾琮过来,见这祖孙二人还饿着肚子,就吩咐厨房送一桌饭菜过来……

“刘姥姥从王平口来的京城?那岂不是要走上两三天?”

贾琮来后问清了刘姥姥一家的居所,惊讶的看着端着碗猛扒拉米饭的板儿,惊讶的问道。

刘姥姥虽说腹中饥饿,却仍顾忌贵人的观感,放下了筷子:“贵人去过王平口?可不是走了两天,这还是半道遇上了一户好人家,搭了人家的马车。要不然老婆子得带着孙儿走上三四天哩。”

若非即将断粮没有着落,刘姥姥哪会舍得让乖孙受这苦楚。便是昨夜,他们祖孙也是在一间山神庙中借宿,苦苦挨了一个晚上。

刘姥姥没有隐瞒,特意挑了路上的艰难给贾琮说了,若能能让贵人可怜一二,多借些钱粮也是好的。

贾琮的确起了可怜,不过不仅仅是对面前的这对祖孙,而是王平口遭了难的人。

自去年京营大队大队的主动出击,**平了京畿的匪患后,很少再听说天子脚下会有百姓遭匪灾了。

可土匪这种祸害,往往不一定是拿着刀剑祸害人的。

王平口隶属房山县,今春春旱严重,王平口又是西山脚下,田产本就不高。八月缴纳了今年的秋税后,原本所剩粮食不多,但熬一熬也足够熬到明春了。

不想上月初,包括刘姥姥一家,共计三个村子在内的百姓田产都遭了水灾。

今年北地干旱的厉害,又哪里来的水灾呢?王平口北侧有一条河,名为干河,经年不息。

九月初七,干河突然决堤,淹没了周边大量的土地。刘姥姥一家所在的小王庄就在干河边上,一夜之间房屋被漫出河堤的水给泡了。

像粮食这种不能见水的东西,哪怕捞回来了不少,可早就发了霉不能食用。

王平口的里长老爷“发了善心”,允许里中百姓用田产抵押,借粮度日。

九出十三归,估计等到要还粮的时候,王平口的土地,大半要归里长老爷了。

“老婆子知道这是个活命的办法,可老婆子也知道,没了地,女婿一家怕是要给里长一家当家奴了。”

刘姥姥自家是怎么败的?还不是儿子沾了赌,将家中土地卖了个干净,最后死在了赌场中。

没了地的人,当佃户根本填不饱全家人的肚子。到最后只能把自己一家卖进里长家,当人家的家奴,来换一碗饭。

可板儿聪慧,她还想着过两年送外孙去学堂,拼上一场呢。

“里长虽也是王家人,可人家是县伯府正经的族人。老婆子曾舍了脸皮去求过里长,可……唉!思来想去,老婆子只能来求二奶奶,当年板儿他爷是跟大老爷连过宗,还请二奶奶看在大老爷的面上,施舍一二,老婆子不能眼睁睁的看着板儿被人签了契,丢了祖宗的脸。”

刘姥姥口中的大老爷,乃是王熙凤的亲父,原本王家真正的继承人。

王熙凤见刘姥姥说的老泪纵横,眼看就要挪开椅子给她跪下,忙扶住了说道:“姥姥都说到这儿了,我哪能看着你们饿着肚子卖身为奴?先不说这些了,瞧着孩子都吓得不敢吃饭了,你们祖孙先吃饭,我这就让人去准备些钱粮,到时送你们回去。”

为防刘姥姥祖孙不自在,王熙凤与贾琮去了他处,只留平儿在屋中用饭。

“琮哥儿,那王平口的里长我有印象,他当年是我爹的亲兵头领。”

王熙凤这么一说,贾琮就明白了叫他来的用意。原以为王熙凤是说决堤的蹊跷,不想是让自己帮她查她爹战死的事情。

贾琮点了点头后,又疑惑的问道:“嫂嫂不跟二哥说这事?”

“这事当然要跟你二哥说的。”

王熙凤熟练地搓了搓贾琮的脑瓜,幽幽说道:“不过咱们不能明着查,王平口干河大堤决口决的蹊跷,青藤先生明察秋毫,不妨请青藤先生查一查此事……”

贾琮对刘姥姥一家还是很有好感的,王熙凤因为其父的关系,嘱咐府中的管事准备了三马车的东西,粮食、布匹、肉食等物足够他们一家安然度过这一次的困境。

“这银子姥姥藏好了,粮食我不敢一次给你太多,要是不够了你就遣人送信,或是直接来府中找我。”

刘姥姥当然知道王熙凤的意思,粮食若是给多了,庄子上的人知道来借粮,她借还是不借?

倒是这二十两银子,哪怕粮食又被大水冲走了,也足够他们一家撑过几日,来京城求援。

贾琮也掏出荷包,将里面十余两的碎银子倒了出来,塞给刘姥姥:“老人家也说了,板儿聪慧,不能耽误了。这银子你拿着,让他去学堂开蒙。对了,十一叔,你去书房取一套四书五经来,再收拾些笔墨纸砚……”

“使不得、使不得,二奶奶给的银子足够了。”

刘姥姥不是贪心之人,见贾琮又是送银子又是送书送笔墨,连连推拒。

贾琮强塞给她,转身就走:“嫂嫂给的是她的,这是小爷赏板儿的,拿着!行了,嫂嫂我先回去跟大姐儿玩,等一会十一叔就会把东西送过来的。”

王熙凤拉住了又要跪下的刘姥姥,笑了笑:“琮哥儿有的是钱,圣人老爷与陛下见天赐下金银,他花都花不完,他给你你就受着。”

刘姥姥看着“横行霸道”迈着腿儿往府中走的贾琮,感激的叹道:“贵人的名号老婆子就是在乡里都听到过,人们都说御猫大人将来是要当宰相的,到时候我们这些老百姓就有福了!”

……

老太太很喜欢握着她指头咯咯笑的曾孙女,觉得大姐儿跟她有缘,已经让鸳鸯取来了不少她珍藏的玉石珠宝,恨不得姐儿感觉长大些,好让她打扮着玩。

见贾琮回来,好奇问了问刘姥姥的事。

贾琮调减了部分大概说了一下,屋子里的人都惊讶王家竟然会有这么穷的族亲。

还是老太太见多识广,唏嘘道:“王平口的确有王家的族人,而且还有几户是王家未出五服的族人。开国的时候咱家也想过让部分族人分了宗,搬出城去,可老祖宗当年担心这群只会在战场上搏命的厮杀汉离了府中过得艰难,就在西廊下辟了两条街出来,将族人都安置在一块了。如今看来,还是老祖宗看的远。”

老太太这么说实际上还隐了一点原因,若离得远了,宁荣两府还怎么管束族人?武勋能在军中控制军队,少不了族人入军营做军曹支持主家,要不然衰落的速度几乎是成倍数的快。

“既然求到咱们家了,又是和凤丫头她爹连过宗的亲族,那就让人多看顾点。”

老太太抱起大姐儿亲了一口,呵呵笑道:“就当是给咱们家大姐儿积福了,这是难得的缘分。对了,琮哥儿你也别闲着,去看看西廊的族人,要是有遇到困难的,别省钱。咱们贾家可不像他们王家,族人都要饿死了,他们倒好,连门都不让进!”

贾琮一拍脑瓜,还是老太太厉害!

多好的机会啊,不利用一下都对不起刘姥姥带着外孙受苦遭难的来这一趟。

在贾琮带着一串板车给西廊下的族人送粮派米的时候,京城中的茶楼酒肆又开始了新一波的八卦。

一是都太尉统制县伯府不顾亲族死活,将千里求援的老妇幼儿拒之门外。还是有人看不过眼了,为其指了明路,求到了刚刚回京的荣国府琏二奶奶那。

琏二奶奶又是送粮食布匹,又是送银子的,还让人一路护送,用马车将其安全送回了家。

其二就更有意味了,宁荣贾家弄瓦之喜,荣国府太夫人遣御猫大人给亲族送温暖,为大姐儿积福。

这人嘛,就怕对比。一时间,老太太的名声急速上涨,直追大慈大悲的观世音菩萨。

便是早前因放印子钱的事名声有瑕的王熙凤,这一回都托了刘姥姥的福,成了人人称颂的善心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