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祖高皇帝驱除鞑虏,复汉家江山。时江南腥膻尽去,有大儒于杭州城外名儒杨时讲学之地重建西林书院,授学传道。
数十年过去了,西林党人从初时的一身正气、清廉正直、铮铮铁骨,逐渐被奢靡、权欲所污染,变成了党同伐异、只会空谈毫无治国才能的学阀。
要说高谈阔论、引经据典政老爷的确不如这些人,但政老爷有一点绝对能吊打他所见的那些西林党人。
那就是对皇帝老爷的一颗丹心!
“启奏陛下,政公身上的箭伤没有愈合,而且身体亏空的厉害。需要好好静养一段时间,否则有碍寿数。”
被喊来的御医在检查完贾政的身体后,如实禀道:“而且政公这些日子应该没有好好休息过,心神消耗之大,已到了极致……”
皇帝诏来了负责护卫贾政自杭州返京的龙禁卫暗卫,详细询问了此行的经过。
随着暗卫的讲述,皇帝越听越心惊。贾政自入殿后,割开衣袍内衬,将一本账册跟一份名单交给了他。
却从未说起过为了将这两件东西安全带回京城,差点要了他的命。
此次去浙江赴任,贾政带去的荣国府亲兵战死两人,护卫伤亡二十多人。贾琏奉旨暗中派遣的十名龙禁卫暗卫,活下来的只有三个,可见这一路的凶险。
便是如此,贾政在拿到这两份重要证据后,一路被截杀。被一箭射中后背,差点要了他的命。
他连好好养伤都不敢,生怕晚一步回京会被西林党人毁了证据。也正是因为如此,贾政的箭伤始终没有愈合,反而更重了些。
“贾卿,你……”
皇帝这一回真的动容了,却见贾政整理衣冠,随后郑重的向皇帝拜下:“陛下,臣还活着,可杨濂大人与安国大人却死在了浙江。这两份证据是杨公与安公用命换回来的,臣不能让杨、安二公的努力白白浪费!”
前浙江提学道学政杨濂与前浙江巡按御史安国都是病逝任上,不想竟与西林党人有关。
“唉,皆是忠贞之臣,倒是朕这个皇帝疏忽了!”
皇帝亲自走到殿中,扶起了贾政:“卿且回去好好休养,朕一定会查明真相,以慰杨濂、安国二卿在天之灵!”
……
贾政的身体亏空的厉害,可能是将证据呈送给了皇帝,走出勤政殿时长舒了一口气,随即就晕厥了过去。
听到消息的皇帝命御医诊脉开方,让人用软轿送其出宫回家。
贾琮被吓得不轻,实在是御医的说法太可怕了。
老太太坐在床边不停的抹眼泪,家里的哥儿姐儿也是差不多的样子,哭声吵得人脑仁疼。
贾敬询问完随行而来的御医,安抚了老太太后,皱眉下令:“行了,让赵氏过来伺候,你们都下去,天塌不下来。”
随即又将目光放在贾琮身上:“西府的事琮哥儿多用些心,这些日子就不要瞎折腾了。紧闭门户,谢绝探访,让你二叔安心静养。”
“是了,是了,敬儿说的对,政儿需要静养……”
老太太强撑着精神,眼中的厉芒让贾琮心惊。
“三丫头,你去喊你姨娘,院子里的事三丫头你亲自管着,不许任何人来打搅你爹静养。琮哥儿,府里的亲兵你去安排,让老五他们择人南下,好好查一查都是谁出的手。老婆子不管朝廷会怎么办,敢伤了你二叔,老婆子一定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祖母……”
贾琮不想节外生枝,毕竟皇帝已经命都察院暗查此事,万一因为自家的缘故打草惊蛇,那就不好了。
“那是你亲二叔!当年你姑姑死在扬州,咱家又是朝不保夕,我不得不只接了玉儿来京,强忍了屈辱与仇恨……如今你爹是超品的国侯,你哥哥是位高权重的天子亲军卫镇抚使,难道还要让我又一次忍着吗?”
老太太眼中的愤恨愈发的明显,贾琮只得将目光转向向来谨慎沉稳的贾敬。
不想贾敬竟然也支持老太太的决定,点了点头:“是该如此,咱们贾家离开江南太久了,让这些人忘记了宁荣贾家的刀锋。政弟身负皇差,竟然被一路截杀,若咱们家不作出回应,岂不是要被人小看了?”
……
政老爷醒来时已经是第二日的清晨了,御医在诊脉后点了点头,换药开方,交待了后续后才离开了荣国府。
随着贾政的清醒,他在浙江这几个月的经历才彻底摆在了贾敬与贾琮的眼前。
不说他处,浙江的府学、县学以及官办、民办书塾学院九成已入西林门下。
自昭武四十五年开始,浙江各州府中试童子试、乡试,非西林党人不可中。寒门学子根本就没有机会出头,哪怕你惊才艳艳,你的答卷上也会出现别人的名字。
浙江布政使司、提刑按察使司以及各州府官吏,凡是与西林党人不能同流合污者,要么闭上嘴巴当个提线木偶,要么“病逝”、“殉职”任上。
甚至提线木偶调任他处,只要敢说西林党人的坏话,最多半月就会声名狼藉,被扣上各种各样的帽子,什么阉党、媚主之徒等等。
贾政自入杭州城,送金银的、送珍宝的、送女人的,几乎每日都有人想用这些东西来腐化他。
可惜这些人错估了政老爷的决心,他没有别的优点,却有一颗对皇帝忠心。
荣国府最落魄的时候,老太太都没苦着小儿子。金银宝物对于政老爷就是不值钱的瓦砾,女色更是不能让政老爷抬一抬眼皮。
至于说刀剑威胁,政老爷刚开始还会害怕,也有过妥协的心思。
可负责护卫之责的亲兵,一直给他灌输着历代荣国公的勇武。
最让政老爷不能接受的,是亲兵最常说的那几句话。
“二老爷,将主十七岁时就敢带着一千人冲阵,在您的面前的不过西林党人这种土鸡瓦狗,您不会连这种土鸡瓦狗般的敌人都怕吧?”
“二老爷,您可是自幼熟读圣贤书,属下听说过一句话,富贵不能**,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您是真正的君子,岂能屈服于这群伪君子的**威之下啊!”
“二老爷,将主孤军深入去了南越,此战不论胜负不愧荣国之后,二老爷认为属下说的对不对?”
便是因为亲兵一直在政老爷耳边唠叨的这些话,挑起了他那该死的“攀比心”。
我贾政便是死,也不能输给老大那个老纨绔!
这奇葩的胜负欲自小就藏在政老爷的心底,这一次硬生生让他顶住了各种**与威胁。
甚至逼得西林党人不得不祭出最后的杀招,又是派死士刺杀,又是收买土匪一路袭击,直到政老爷踏进了宫门,这群人也不得不收回了爪子。
当然,政老爷不会将自己内心中曾经的动摇讲出来。
此时在政老爷的心中,那份对贾赦的不服以及想要得到众人肯定的渴望,成就了他不屈、方正、清肃、忠贞的名声。
欲戴其冠必承其重,这份巧合般促成的名声让贾政欣喜的同时,也成了一把无形的戒尺,始终悬在他的头顶,逼得贾政往“圣人”的路子上走着。
贾琮并未深究政老爷这份名声的虚与实,在邸报中终于出现都察院御史弹劾浙江各级官员的消息时,立刻安排人大肆传扬政老爷的壮举。
一时间,荣国府二老爷、贤妃娘娘的生父、浙江提学道学政贾政,成了京城名声最响的人。
甚至有人说,贾政贾存周虽无功名却有先贤之风,当为君子也!
君子二字,让不惑之年的政老爷躺在**嚎啕大哭,同时也坚定了他的信念。
他贾存周这辈子就是只为了这声君子之称,也要拼尽全力,与那群不法之徒斗到死!
西林党人在江南半壁的确能控制着仕林舆论,甚至控制浙江等地的官衙。
可在京城,政老爷如今混的是如鱼得水。
身子骨好了一些后,政老爷就没少往都察院跑,老太太都拦不住要当仁人君子的政老爷。
原本好不容易养出来的一点肉,眼看着又瘦了下去。
不过贾琮看自家二叔的精神头越发好了,除了嘱咐赵姨娘与探春好好照顾外,只能暗中吩咐亲兵加强护卫力量,防止西林党人狗急跳墙。
“琮哥儿,你说我爹是不是忘了还有我这个儿子?”
贾琮放下了手中的笔,不解的抬眼看向宝玉:“宝二哥为何这么说?”
“以往我爹三五日就要检查一回我的课业,可这次回京后除了刚开始问过一次外,十几天过去了,他都没有再提过一次。”
贾宝玉忍不住摸了摸屁股,纠结了好半天憋出来一句话:“我爹已经很久没有打过我了……”
……
政老爷哪里还顾得上收拾宝玉,皇帝在听到御医禀报说,贾政身子亏损的厉害,暂不宜远行外任。
于是乎罢去其浙江学政一职,调任都察院,担任都察院左佥都御史。
正四品的监察官,正符合政老爷如今的野望。一下子令政老爷心气大涨,每日都忙着写弹劾的折子。
上至皇亲国戚,下至州府县官,只要政老爷得知谁有不法事,他都会毫无顾忌的用折子死命的喷。
主持贾家事务的敬大老爷不但没有拦着,反而让人四下收集不法勋贵官员的材料,想办法弄来好几个拦路喊冤的受害者,在京城上演了好几场青天大老爷贾存周为民请命的大戏。
这些事龙禁卫当然一清二楚,密奏送至勤政殿时,皇帝欣然默许。
贾政是贤妃的亲父,又是宁荣贾家的嫡支。贾政得罪的人越多,他越能放心的重用贾家的人。
哪怕贾政这些日子弹劾的人中,不乏令皇帝老爷也头疼不知该如何处置的老皇亲。
政老爷美滋滋的当着青天大老爷,老太太这些日子被前来求情或是找事的太夫人、夫人烦得要死。
好不容易撑到了中秋将到,宫中按制放假三天。政老爷终于停下了折腾,老太太长舒一口气,喊来贾琮询问今年中秋节的准备事宜。
贾琮给老太太说了下节礼收、送情况,老太太念叨起还在南越林子里钻来钻去的大儿子,祖孙二人唏嘘不已。
“你爹那边还没有消息吗?”
“前几天曹嘟嘟倒是跟孙儿说,第一批京营大军已经到了广西,正准备休息几日入越作战。到时有了京营大军的分担,爹爹的压力就能小上很多。”
贾琮也想念他那不靠谱的爹,但这万里之遥,就是飞鸽传书也得累死几只鸽子才能送回一封信来。
不过有了京营大军的支援,想来从现在开始,攻守就要逆转了。
老太太也是懂些军阵之事的,点了点头后转移了话题:“明日宫宴,我会带玉儿同去。前朝那边,你盯着点你二叔,这些日子他得罪了那么多人,小心被人使了绊子。”
一说起这个,老太太话中不无埋怨:“你二叔也是,有些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就罢了,他就非要将人给得罪光?那德清长公主如今是咱家的姻亲,他怎么就不知道维护一下涂驸马的面子?”
……
涂家郡主涂思琪与贾蔷的亲事早前已经定下,涂、贾两家还真可以说是正儿八经的姻亲。
可政老爷这回真要当青天大老爷,前日在大朝会上将涂驸马的哥哥,光禄寺少卿涂世兴给弹劾了。
原因倒也简单,涂世兴的儿子,也就是涂驸马的亲侄子涂思贤强“抢”民妇,还打伤了京畿的一个普通农户。
这事儿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主要是因为那被强抢的民妇,竟然是自愿当涂思贤的第八房小妾。
毕竟跟着农户卖豆腐,哪有跟着容貌俊秀、身份高贵的涂思贤吃香的喝辣的强?
哪怕涂家给了那农户足够的补偿,令那人撤去了状纸,可政老爷还是一纸弹劾将涂家告上了奉天殿。
当然,政老爷也不是真犯了愣,主要是他在查涂家的时候发现了一桩了不得的事。
涂家为了与东平王府争夺在辽东的商路生意,把辽东闹得天翻地覆民不聊生。
估计是两府的官威,辽东受害的百姓求告无门,跑来京城想要敲登闻鼓却被不明身份的人给拦在了城外。
政老爷琢磨了两日,这才有了当殿弹劾光禄寺少卿涂世兴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