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府司的设立,朝中官员在初期反对了一阵后,见其没有实质性的运作也就扔到了犄角旮旯不再理会了。
但贾琮始终对其十分的警惕,特别是夏江招募了大量的地痞无赖充作探子力士之后,他对内府司的警惕心就更高了。
咬人的狗不叫,这是贾琮对内府司首座夏江的评价。
京城寸土寸金,三进宅子大小的内府司分成了多个区域,贾琮自走进后就发现夏江这个人的能力很强,跟人的好坏无关,仅论人的能力,夏江此人绝对是干黑活的好手。
内府司设立不过半年,便已颇具规模。从进门到入正堂坐下,夏江的手下有意无意禀报好几桩案子。
朝堂、民间、中枢直至地方,各种各样的事。夏江也没有避着贾琮,反而笑呵呵请教了贾琮一二地方。
清茶一杯,贾琮打量着挂着忠义匾额的内府司正堂,悠悠说道:“没想到名不见经传的内府司,却也如此的忙碌。”
夏江如今也是官居三品、身着紫袍的朝中大员,言辞间少了之前的卑微,颇具气度的笑了笑,起身向西边皇城方向拱手:“咱家吃着皇粮,自然要尽忠国事。”
“夏首座说的好,吃着皇粮当然要尽忠国事,否则与那尸位素餐的庸吏有什么两样。”
说着,贾琮从袖子取出龙纹圣旨,笑眯眯起身:“内府司首座夏江,接旨吧。”
……
贾琮回府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去了荣禧堂,此次山东之行最少也得月余时间,要不是家里还有贾敬这座镇山石在,他都不会去宫里请命。
老太太紧紧抿着嘴,对贾琮的自作主张很是不满。
“山东正闹白莲教闹得厉害,别人家避之不及,你倒好,巴巴跑去献忠心,是不是读书读傻了?”
“曲阜那是什么地方?你也敢去谋算。历朝历代就没人愿意去碰的地方,真以为衍圣公府是区区白莲教匪能攻破的?”
“你看看朝中那些大臣,哪个不是作壁上观?就显你能是吧?”
贾琮一直等老太太怒火发泄的差不多了,才苦笑解释道:“山东之行,孙儿不得不去啊,老师陷在了兖州,孙儿是必须得走上一遭。而且您也看出来了,曲阜这事儿蹊跷的很,您可还记得姑父献予朝廷的《论语》新注?孔家是咱家涉足仕林的拦路石,孙儿无论如何,也不能错过这个好机会。”
“这……”
老太太经历的事多了,只要不入了迷障,满京城的诰命都没几个能比得过。
她眼中精光一闪,带着一丝忧虑问道:“可孔家在仕林的名望太高了,那可是圣人后裔。你若出手针对孔家,不管你做的事是不是正确的,都会被仕林抛弃的。”
贾琮笑了起来,他从袖子中取出了之前拿给夏江的圣旨,递给了老太太。
“孙儿又不傻,怎么会没有准备。您看看这个人适不适合替孙儿挡在前面?”
老太太看到圣旨上的名字,眼睛一缩。
别人可能不知道内府司是干嘛的,但她清除的很。元春省亲的时候就跟她暗中提醒过,夏江是一只吃人的毒蝎,让老太太一定要小心防备。
她抬眼看了看信心满怀的贾琮,提醒道:“这个人极其精明,你有没有想过,万一遭到反噬该怎么办。”
“孙儿等的就是他的反噬之举!”
贾琮近前两步,在老太太耳边小声说了几句,让老太太震惊的瞪大了眼睛。
只见老太太吃惊的问道:“这……这……这怎么可能?”
贾琮微微一笑:“没什么不可能的,内府司自设立时,总管太监就是夏守忠,夏江不过是陛下抛出来的鱼饵罢了。所以,您放一百个心,说不定这次去山东,孙儿顺手还能多立一个大功劳呢。”
……
山东兖州,贾琮势在必行。
第二日一早,天空飘起了雪花,贾琮被迎春裹得跟个狗熊似的,塞进马车往永定门赶去。
此次出京,皇帝命京营挑选精锐三千随行。忠顺王刘恪一脸的不情愿,出了京城十里后就弃马钻进了贾家的马车。
他夺过贾琮怀里的手炉,抱怨连连。
“大冷的天,非要本王去山东收拾孔家人闹出的烂摊子,四哥肯定是嫌本王碍眼,见不得别人过舒坦日子……”
“还有你小子,曲阜什么鸟样满朝文武哪个不清楚,就你傻乎乎的往前冲,还连累了本王。”
“你那老师精的跟个猴似的,他会有什么事?指不定这会正坐在温暖的屋子里摇着羽扇,算计人哩。”
贾琮往车厢里掏了掏,一个木匣子出现在手中。打开后是满满的各类点心果子。
他往前递了递:“十三爷尝尝看,这是我二姐姐的手艺。”
呃~啊呜~
“嗯,味道不错,可惜了是个庶女……”
什么话?庶女吃你家粮食了?小爷不给你吃了!
贾琮将木匣子一盖,怨念满满。
刘恪抓了个空,不满的瞪了贾琮一眼,伸手抢过装着零嘴点心的木匣子,撇撇嘴说道:“本王说的是实在话,这世道嫡庶之差如同天堑,不是说你自己认同不认同就能改变的。看看四哥继位之初有多艰难,这还是皇家。”
这话确是事实,皇家都重嫡庶,更何况民间了。
刘恪往嘴脸扔了一颗梅子,咀嚼了几下满足的说道:“本王教你一个办法,你那嫡母膝下无子,让你姐姐记入她的名下,充作嫡女来养,这样将来在身份上也就不会太差。便是你,也可以记在你那嫡母的名下……”
“我就算了,我爹又不缺嫡子。”
贾琮感激的看向刘恪,这位京城最大的老纨绔,确实给自己出了一个好主意。
他可以不在乎嫡庶,但迎春不行。
荣国府嫡出大姑娘与庶女的身份之差在家里都表现的淋漓尽致,更何况迎春已经到了说亲的年龄。
这一年多时间,有不少人家有意无意打听过迎春的情况,但就是老太太也说,说亲的人多是各家府上的庶子,要么是门第不相配。
贾琮曾经想过给自己的姐姐寻一寒门举子,想着有府上撑腰,对方也不敢欺负姐姐,最后却被老太太好一通数落。
“二丫头在咱们家养的金尊玉贵的,你是想将她嫁去小门小户给人素手调羹当丫鬟?”
“你姐姐在家时吃的、用的、穿的哪一个不是一等一?你觉得你口中的寒门举子能买得起苏绣还是蜀锦?凭什么老婆子如宝似玉养大的孙女,要送去他家吃苦受罪?”
“俗话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你当天下读书人跟你那老师一样,少年英才六战六捷?”
“万一你挑的所为少年英才连试不中,将来三丫头、四丫头都身穿诰命,二丫头依旧布裙荆钗,她不在乎,你能不在乎?”
“你说高门子弟有宠妾灭妻之举,难道寒门骤得富贵,还能为你姐姐守身如玉不成?哪家男子不纳妾?只要咱们家不倒,哪家敢宠妾灭妻欺负你姐姐?”
……
有些话老太太说的很直接也很现实,她见多了女儿家的婚嫁,高门内宅或许有不少争斗,但有娘家撑腰,女儿家也不会过的艰难。
但寒门书生若骤然富贵,除非品性上佳者,女子娘家但有波折,抛妻弃子都是轻的,指不定哪天好好的人就“病逝”了。
“本王这倒是有个好人选……”
嗯?老纨绔要当媒婆?
贾琮收起了回忆,试探性问道:“谁啊?我认识不?您可别说是世子殿下。”
刘恪翻了个白眼:“崇儿已经定亲,你愿意你姐姐来我家做妾?”
贾琮连忙摇头,这可不行,世子次妃也是妾,元春入宫他都不乐意,可别提亲王府了。
“是你认识的人,理国公府旁支,柳湘莲柳二郎。”
马车嘎吱嘎吱碾过路上逐渐厚实起来的积雪,贾琮怔怔出神。
刘恪说出来的人名让他有些吃惊,不过柳湘莲这个人,倒确实是一个不错的人选。
前段日子铁网山围猎,柳湘莲的英武入了皇帝的眼,大比排名第一,赐下五品官职进了御前三卫的神武营。
就是柳湘莲的年纪大了些,差不多要比迎春大上七八岁的样子……
刘恪美滋滋的吃着果子点心,往厚厚的毯子上一趟,悠哉悠哉的哼起了小曲。
直到贾琮回过神来他才继续说道:“柳湘莲这个人吧,前几年流连于秦楼楚馆,名声被理国公府的人传的浪**不堪。但品性绝对不差,要不然也不会入了四哥的眼。这事儿你仔细琢磨琢磨,等回京了跟你爹说一说,不管成不成到时候给本王一句痛快话。”
“您怎么管起这事了?”
贾琮好奇的问了一句,刘恪突然叹了一口气。
“柳湘莲的父亲曾救过本王的命,当年他临终前将柳湘莲托付给了本王……”
刘恪没有明言其中具体内情,但贾琮也终于明白理国公府打压柳家庶支这么些年,却始终不敢真害了柳湘莲的原因。
原来柳湘莲丧父丧母后,还能在京城逍遥这么多年,是因为有这尊大佛在背后撑腰啊。
……
今冬天气严寒,运河北段已结冰两月。自通州至东昌府,冰层厚实根本无法通行。
又逢大雪漫天,兖州事急却也不敢太过疾驰,路途中耗费的时间比往日要多一倍不止。
好在龙禁卫的消息源源不断送至钦差行辕,刘恪与贾琮根据这些情报对兖州乃至曲阜的事有了大致的了解。
“贾小三,你那老师应该就在曲阜哪个角落里藏着。你看这里,兖州的白莲教竟然又冒出来个什么护教法王,竟然搅得白莲教分成了两部互相攻讦,本王怎么看都觉得这其中有猫腻。”
数日的马车颠簸,让贾琮原本胖嘟嘟的脸颊消瘦了不少,当然贾琮依旧是个圆嘟嘟的小胖墩。
东昌府的驿站很大,屋子里的炉火烧的旺盛,两人借着炉火翻阅着龙禁卫送来的密奏。
曲阜的白莲教如星星之火,在兖州、青州、济南三府之地燃起了熊熊大火。
人数由原来的千余人很快发展到了六七部共计四五万人,吓得山东都指挥使司调集数万大军扑向闹匪之地。
当然,听起来声势浩大的白莲匪乱在刘恪与贾琮看来,根本没有什么大的威胁性。
四五万人造反,没有具体的纲领,没有统一的指挥,紧靠邪教聚集土鸡瓦狗哄骗老百姓能成什么事?
“嗤……”
贾琮翻看着一封封密奏,不禁笑出了声。
“估计孔仁轩自己都没想到,他点了一把火去掩饰自家的罪孽,不想最后他自己没办法收拾了。这些跟着白莲教的人中,至少一半以上都是没了土地活不下去的穷苦百姓,而山东最大的地主不就姓孔吗?”
刘恪将手中的密奏往桌上一扔,少见的凝重起来。
若只是兖州一府之乱,他从京城带来的三千禁军就足够应付了。但如今乱及三府之地,就需要调集重兵围剿。
而且剿匪戡乱可不是用刀子就能止住的,赈济因兵乱产生的流民才是重中之重。
“孔仁轩这狗东西,算是把山东的百姓害惨了,三府之地遭了匪乱,又是青黄不接之时,还不知道会有多少人遭殃。”
刘恪让人取来舆图,仔细思量。
大军好调,东昌府以及左近的大名府皆有驻军,往南的徐州也有漕运总督麾下的数千漕兵,现在缺的是粮食以及御寒之物。
他将自己的忧虑之处讲了出来,贾琮也不由皱起了眉头。
运河可还冻着呢,漕运停了两个月了,从京城调集粮食那时远水解不了近渴。
他试探性的问道:“东昌侯府应该有些粮食,咱们要不要顺道去借些粮食?”
刘恪摇了摇头:“杯水车薪,本王估计最起码要准备足够十万人吃上两个月的粮食,千八百石的粮食顶什么用?”
“那就只能从左近州府调集粮食了……”
贾琮从桌上翻开一本本公文,嘴中嘀咕着:“可这公文一来一回,加上调粮所需的时间,百姓哪里能经得住大雪漫天之下的冻饿,指不定被白莲乱匪一顿哄骗,成了拿着屠刀的恶魔。”
咦?
刘恪听到贾琮的惊疑声,扭头看去。
只见贾琮正出神的盯着手中的一封公文,咧嘴笑了起来。
“十三爷,您看……”
刘恪接过公文快速浏览,原来是兖州府衙送来的,上面说衍圣公府被大火焚烧,城中孔家宅邸大多只是丢了些钱财,但城外各处庄子均安然无恙,府衙已经派遣兵丁驻守。
同时还说了下孔家族人、钱财、粮食等物的大致情况,虽然没有统计,但总的来说,孔家现在最不缺的就是堆在库中快要发霉的粮食了。
贾琮咧了咧嘴,小声在刘恪耳边说道:“我觉得夏江夏公公是个公忠体国之人,派他先行去兖州筹集赈灾用的粮食,是个极好的主意。十三爷,您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