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岁的皇四子刘弘,还做不到喜怒不形于色,略带稚气的脸上带着明显的愠怒与不满。

齐博瀚也好,其他文武大臣也罢,却像是第一次真正认识了这位皇朝的继承人。

太上皇待下以宽仁著称,但狠起来的时候绝对能让人噤若寒蝉,便是如此百官也敢在奉天殿上跟太上皇对线。

当今皇帝刻薄寡恩的名声早就传遍了整个大夏,但在朝会上被怼得拂袖而去是常有的事。

但偏偏这位年仅十六的皇四子,今日的常朝打入殿之后,整个朝会的节奏都被牢牢的掌控在手中,一步步将内阁当值的大学士,以及大殿上的臣子压得垂首俯身,不敢与其对视。

是对皇权的畏惧?是对未来皇太子的敬畏?

都不是,实际上是被刘弘一步步的强势进击给吓懵了。

刘弘将微微颤抖的双手藏进了宽大的衣袖中,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兴奋。

他昨夜被一堆无用的奏折折磨的整个人都快抑郁了,一气之下起了心思要整顿朝堂上的这股歪风邪气,用了一个时辰想出了这个主意,连询问皇祖父与父皇意见的时间都没有。

胜了!

当他将群臣怼的无话可说,将内阁大学士压得不敢抬头与自己对视,刘弘突然有了一种王者无敌的自信感。

齐博瀚突然伏地叩首:“殿下,老臣……请乞骸骨!”

吧嗒!

殿中瞬间鸦雀无声,唯有夏守忠手里的浮尘掉落在地发出了清脆的声响。

大殿上的诡异寂静没有维持多久,刘弘也没有群臣想象中的慌乱,反而一甩衣袖,怒斥了一句:“在其位谋其政,内阁作为朝廷中枢,一不能为君分忧,二不能理顺朝政,反而动不动拿乞骸骨来威胁孤。齐阁老,你来跟孤解释一下,你的这声乞骸骨,可是心有怨恨?怨恨孤今日当着众人的面没给你留面子?”

齐博瀚扶在地上的双手不禁颤抖了一下,俯首回道:“臣不敢!”

“又是这句……”

刘弘俯身硬拉起了齐博瀚,盯着他的眼睛,郑重说道:“齐阁老,孤对事不对人,今日便是大相公在这里,孤也会好好骂一回内阁。还是那句话,内阁若做不到上辅帝王下安黎民,那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

“至于齐阁老的请辞,孤今日把话放在这里,齐阁老若敢上书请辞,孤便会让人将今日奉天殿上的事刊印成册,洒遍大夏每一个角落。而且还会让人将此事编成戏曲,传遍全国!孤身为储君,连句重话都没说,你便以乞骸骨来胁迫君上,这就是你身为读书人该有的责任感?真是荒唐至极!”

齐博瀚能感受到刘弘双臂传来的力量,他想要做出回应,嘴唇颤颤巍巍动了几下却没有说出口。

他不敢再说什么乞骸骨的话,生怕刘弘真做出刊印成册或是编成戏曲的狠活。

群臣在听到刘弘看似说给齐博瀚的话,无不闭上了嘴巴齐齐垂首不语。

这是真狠啊,也不知道四皇子是哪里学来的骚操作,一下子就击中了齐博瀚或者说那些动不动乞骸骨的软肋。

相比什么庭杖打板子,“扬名天下”这狠活简直就是杀人诛心。

刘弘诛完了心还贴心的帮齐博瀚抚平了身上官袍的褶皱,随后悠然回座,威仪满满的说道:“文安邦武定国,上辅君王下安黎庶,此为臣子之职责。朝中懒政怠政之风必须改一改了,内阁、五军都督府、吏部、都察院你们回去好好商议一下,尽快拟定相关考核之法,报于孤处。”

“孤不希望再有没事给父皇汇报花期的折子,听清楚了吗?”

这一次群臣很自觉的躬身齐拜,甚至没有人敢说半个不字:“臣等谨遵殿下之令,不敢有丝毫懈怠!”

奉天殿上的事很快就传到了园子中,刘恒感觉脸上火辣辣的疼,儿子有出息是好事,可儿子做的比他这个当爹的还好,这就有些臊得慌。

老爷子手握钓竿,鄙夷的看着紧紧抿嘴的皇帝儿子:“看到了吧,弘儿都察觉出了不对,就你还傻乎乎的每日把自己埋在奏折堆里。”

“儿子……”

刘恒突然发现自己没什么可以狡辩的话能说,因为奉天殿上发生的事已经将他这几年的坚持击成了碎渣。

所以,他的坚持貌似真差点把自己累死。

“既然你病了,那就多病几天,朝中的事暂时交给弘儿去做吧,我觉得他做的挺好,朝里的那些人,是该好好敲打敲打了。”

刘恒闻言愣了一下,有些忧虑:“万一真按弘儿说的,那内阁的权力岂不是更大了?父皇,那些读书人不是一直想着让帝王垂拱而治吗?这样岂不是让他们如了愿?”

老爷子翻了个白眼:“内阁又不是一个人,我朝自设置内阁开始,便是采取群策之规则。内阁首辅也不是真正的宰相,做不到大权总揽,架空帝王的程度。你只要把握住军权、财权,便是魏庆和这种几乎摄政的内阁首辅,都只能是辅佐你的好臣子,而不是架空帝王的权臣奸相。”

……

宁荣街内松外紧,太上皇被贾琮拐带出宫朝中有不少人知晓此事。

不过皇帝也在园子里住着的事,唯有宫里的人与贾家人知晓。

被刘弘打懵的群臣还以为皇帝真累病了,正在后宫歇息,哪里会知道皇帝老爷正愉快的在荣国府吃着烤串喝着美酒,据说有不少臣子心怀愧疚,直接住在了值房中,加班加点的处理政务……

时光一晃就是三日,十月中旬的京城竟然飘起了雪花,荣国府早就烧起了火炉,黛玉抱着小白猫坐在火炉旁,正认真考察贾琮的功课。

《论语》背完了,《大学》也背完了……

“林姐姐,书背完了我是不是可以出去玩了?”

今日下雪啊,大猫拉雪橇是真的好玩!

贾琮发现黛玉这两天有些不对头,不知为何突然对自己严格的有些夸张了。

早晨用完早膳便开始背诵经义,午膳后就要开始练字,一直练到快至傍晚才能停歇。

贾琮问了好几次,黛玉都是以举业艰难,需用心读书为借口搪塞了过去。

不对劲!

黛玉看了看外面厚厚的一层积雪,抿了抿嘴淡淡说道:“那今日便给你放半天假,你去玩吧。”

说完,她便将目光转向怀中慵懒的小白猫,静静的摸着毛绒绒的猫猫头。

语气淡然,却让贾琮察觉到了不情不愿。

难道是生气自己不好好学习?不应该啊。

贾琮想了想,起身往门口走去。当他打开房门走出去时,黛玉偷偷抬头往门口看了一眼,然后快速的低头。

吱呀!

贾琮慢慢将门重新关上,黛玉轻轻叹了一口气,随后痴痴看着窗外飞舞的雪花,喃喃自语:“也许是我想多了吧,琮哥儿不会变成那样的人。”

嘎吱、嘎吱、嘎吱……

“雪雁,你过来!”

贾琮走出黛玉的小院,踩着厚厚的积雪来到荣禧堂前,正好碰到了手捧新衣的雪雁。

“三爷,您找奴婢有事?”

雪雁屈膝行礼,面带欣喜的说道:“圣人赐下贡缎,太太让府里的裁缝制成了冬衣,可漂亮了,奴婢正准备拿回去给姑娘瞧瞧。”

贾琮只瞅了一眼她手中精美的新衣,摆了摆手:“这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家姑娘……”

“姑娘怎么了?”

雪雁诧异的问了一句,贾琮左右看了看,招手让雪雁跟上。

两人来到一处避风处,贾琮才忧心的开了口:“林姐姐最近像是有什么心事,情绪很低沉,我问了好几次她都没有说。你每日都跟在林姐姐身边,她最近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雪雁更加莫名其妙,仔细想了想最终还是摇头否定。

姑娘是老太太的亲外孙,林家嫡女身份尊贵,又是三爷的未婚妻,谁敢给姑娘不快?

“你再仔细想想,林姐姐绝对有心事,这几日一直拘着我读书,而且还经常发呆,一点都不像林姐姐的为人。”

雪雁当即就忍不住笑了:“三爷,当初您可是在老爷面前立了誓,要考探花郎迎娶姑娘的,姑娘拘着你读书,可不就是盼着您取中探花去迎娶她嘛。许是姑娘见三爷贪玩,担心你忘了读书这回事……”

呃……

贾琮摇了摇头,不管自己能不能考中探花郎,他跟林姐姐的婚事都是板上钉钉的事。

太后娘娘的懿旨赐婚,除了太上皇谁能毁了这桩亲事……嗯?

贾琮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连忙转身往园子里走去,独留雪雁懵逼的站在原处。

二圣驾临驻跸,园子里的秩序更添规矩威严。

贾琮懒得理会那些规矩,快步直入水榭边的大殿。

殿中炉火烧的正旺,圣人老爷捧着一本游记躺在炉边的软塌上悠闲度日,身上盖着一床厚厚的毯子。

“这两日你不是正用功读书吗?怎么有空来朕这里闲逛?”

贾琮单刀直入的开了口:“圣人,前两天您召见林姐姐,可有说过有关臣与她亲事的话?”

“哦?这事啊,朕说过啊。”

老爷子也没有否认,悠悠回道:“朕想想那日都说了什么……”

时间回到三日前,圣人驾临,宁荣贾家两府阖家迎驾。

老爷子突发奇想,不但召见了贾母等人,还特意点名黛玉陪他手谈一局。

“林家家学渊源,却也子嗣艰难,你这丫头倒是遗传了你爹林海的聪明劲……”

屋子里只有三人,太上皇刘济、贴身内侍戴权以及林氏女黛玉。

老爷子险而又险的赢下了棋局,突然笑说:“说实话,配贾琮那小子,可惜了你的才华,要不你当我皇家的媳妇吧。”

黛玉从椅子上起身,郑重的屈膝拜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更何况臣女与琮哥儿的婚事是太后娘娘亲赐懿旨昭告天下,岂能再许他人?一女不许二人,还请圣人莫要拿臣女的名节说笑!”

“大胆……”

戴权刚要呵斥,却见老爷子抬手制止。

只见老爷子并未生气,反而笑呵呵的说道:“不错,有林海的风骨,敢如此跟朕说话的人不多。你爹林海算一个,你这小丫头也算一个。”

黛玉摇了摇头,清脆的声音在屋子里回**:“这不是什么风骨,这只是臣女维护太后娘娘的懿旨,维护林家声誉的决心。”

“朕跟你说实话吧,朕觉得贾琮的未来当是我朝之卫青霍去病,朕与皇帝是想将其留给大夏的未来天子。卫霍之材,若不能与皇家结亲,朕不能放心,皇帝不能放心,未来的大夏天子也不会放心去用,你明白了吗?”

老爷子的话如同一记重击,让黛玉的脸色愈发苍白起来,摇摇欲坠。

不过她面对至尊威逼,却依旧紧咬嘴唇死死坚持。

只见黛玉再次屈膝拜下,声音略微颤抖,却依旧坚决的回道:“忠心与否不在关系之亲疏,自炎黄始,千百年间造反作乱的人中,亲如兄弟依旧持刀相向。便是先荣国、臣女的外祖也未与皇家结亲,一生却忠于圣人。”

说到此处,黛玉大胆的抬起了头,直视太上皇的眼睛,坚定的说道:“何况琮哥儿乃陛下捡拔于微末,圣人更是圣恩有加,他与四皇子亲如兄弟,臣女实在想不出,圣人为何会认为,与皇家结亲更能加深他对大夏的忠诚!”

老爷子看着面前的小丫头,学识颇丰,胆子够大,性格坚韧,倒是与小胖子有相辅相成之妙。

不过嘛……

“那朕再换一种说法,贾琮是个好孩子,朕的孙女挺多的,这样的好孩子朕也不想错过……”

一旁的戴权嘴角偷偷抽了抽,扭头看向他处。

只听老爷子突然说出了一句极其荒唐的话:“朕心疼自己的孙女,荣国府乃国朝顶级武勋,朕的孙女嫁到荣国府来也算门当户对。贾琮来当朕的孙女婿,朕也放心。你看淳儿与贾琮相处的挺好,朕觉得招他当个驸马都尉就挺不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