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敬沉默许久,荣禧堂中分外的安静。

老太太张了张嘴,面上的担忧极其明显。犹豫了好半天才长叹了一声,说道:“敬儿,要不要跟宫里说说?”

贾敬点头嗯了一声,转头看向听得一头雾水的贾琮。

只听贾敬说道:“琮哥儿,明日你进宫一趟,将此事禀报陛……禀报给圣人他老人家。”

贾琮迷茫的问道:“啊?侄儿说什么?”

“一会你来东府,我将那封信给你,你将那封信交给圣人,然后将今日之事如实讲述。”

贾敬皱眉想了想,又加了一句:“你就跟圣人说,贾家的媳妇贾家会拼尽全力保她无恙。”

秦可卿的身份两府知道的人不多,贾琮也是一知半解,迷迷糊糊的听完了秦可卿的讲述,又迷迷糊糊的听完了堂伯贾敬的嘱咐,机械的点了点头。

老太太神情复杂的看了看红了眼睛的秦可卿,紧紧抿着嘴巴。

这孩子的身份实在太敏感,也不知道将来会不会给贾家惹下大麻烦来……

“婶娘,您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老太太摇了摇头,随即又点了点头。

她疲惫的说道:“既然有人在打蓉哥媳妇的主意,那就看顾好了。若是人手不够,就去城外的庄子调人。娘娘省亲的日子也定下来了,家里估计要乱上一阵子,以防万一吧。”

“还是婶娘考虑的周到,侄儿差点就忘了这茬。”

贾敬捧了老太太一把,躬身道:“内宅中事侄儿实在顾及不到,就劳烦婶娘了!”

老太太的脸色露出一丝笑意,摆了摆手:“你便是不说,我还能看着你们不管?行了,你们管好外面的事就成,家里的事不用你们操心。老婆子还能动弹,就不会让人在家里闹事。明日我去觐见太后娘娘,从宫中借些可靠的人手过来……”

……

水月庵刺杀的事并未传开,但有不少人家还是在夜间就听说了消息。

第二天一早,贾琮陪着老太太与黛玉入宫。贾琮去了宫城东北侧的龙首宫,而老太太则去了慈宁宫觐见。

最近各家妃嫔省亲的事差不多都定了下来,前往慈宁宫觐见的贵妇人不少。老太太只与曹太后短暂的说了一阵,很快就从慈宁宫出来,领着外孙女又去了凤藻宫。

元春自去岁封妃之后,日子过得舒心多了。不过周氏竟然有了身孕,最近没事就喜欢来凤藻宫显摆……

“娘娘,还没消息吗?”

老太太拉着大孙女的手,忧心忡忡。

元春却一点也不担心,反手握住老太太的手说:“祖母无需担心,便是我没有子嗣,也不会失去圣宠。”

“我知道,但若是能生个一儿半女也好啊。”

没事就来显摆扎刺的周氏根本就没有明白,元春的圣宠靠的不是什么子嗣,也不是她的容貌,而是宁荣贾家。

贾家不倒,元春就是始终无子,也能荣宠一辈子。

唉!

说是这么说,老太太还是有些不甘心。当今皇帝是个不好色的,又念旧情。元后病逝这么多年了,宫里来个继后都没有。

皇贵妃的身子一直不好,若是元春再诞下皇子,未必没有机会一试国母之位。

说话间,殿外突然传来一阵孩子的哭声。

元春原本平和的脸上露出焦急之色,哗的起身往外走去。

老太太连忙跟上,刚刚走出正殿,便见凤藻宫的院子门口,一个宫装小姑娘跌倒在地上,哇哇哭着。

旁边还站着一位身着大红宫装的小妇人,正怒火冲天的叫骂地上的孩子,身后的老嬷嬷、内侍与宫女阻拦了想要上前的两名宫女。

“放肆!”

元春看了眼跌倒在地的孩子,怒喝一声:“周氏,谁给你的胆子,敢在凤藻宫撒野?淳儿才多大点,你连个小孩子都欺负。”

“贤妃娘娘好大的威风,妾身的肚子里可怀着龙子,淳公主不管不顾的冲过来,差点就撞着妾身的肚子,您这一上来就不分青红皂白的呵斥妾身,万一惊着妾身肚子里的龙子……”

周氏一句一个龙子,听得老太太心头火起。

元春已经走上前,将吓坏了的小姑娘抱起。四岁大的孩子,瘦瘦小小,一嗅到元春身上的熏香味儿,把头埋进元春的怀中哭的更伤心了。

哼!

老太太手中的龙首拐杖狠狠砸在了青石板上,打断了周氏的喋喋不休。

“周贵人,老身一辈子见了不少妃嫔娘娘,唯有你是最没规矩的!”

“哟,我当是谁,原来是荣国夫人……”

周氏似笑非笑,隐晦的讥讽了一句:“规矩?老夫人也开始讲规矩了?既然讲规矩,老夫人见到皇妃连行礼都忘了吗?”

“我外祖母给您行礼,您敢受吗?”

黛玉突然走上前,盯着周贵人身上的衣袍、头上戴着的鸾凤金钗看了看,莞尔一笑。

周氏忌惮的看了眼老太太,这位手中的龙首拐杖是圣人赐下的,虽然没有戏文中那种上打昏君、下打谗臣的权利,但这代表着无上尊荣。

更别提荣国夫人乃超品诰命,便是见了皇贵妃也只是行半礼。

她只是一个小小的贵人,连九嫔都不是……

该死,为何周家就没有个荣国夫人呢?

黛玉冲着周氏眨巴了下眼睛,笑了笑。随后撇开周氏,向元春问了一句:“娘娘,周贵人是要晋封皇后了吗?”

皇后二字一出,周氏不由打了个哆嗦,元春的眼中也露出一丝隐晦的忌惮。

皇后这个词是宫中的禁忌,除了龙首宫的太上皇和慈宁宫中的皇太后,便是备受尊崇的皇贵妃都不敢轻易提及。

不过元春更多的是疑惑,不知黛玉为何要提及这个。

她隐晦的提醒道:“玉儿莫要乱说,皇后娘娘只有一位,永远只有一位!”

黛玉作恍然大悟状,伸出纤纤玉指,遥指周氏:“那周贵人为何穿着正红色的衣服?我记得《大夏祖训》中有说,宫中妃嫔,唯正宫皇后、太子正妃可着正红。”

“死丫头片子,你胡说什么?睁大眼睛看看,我这衣服可不是正红……”

周氏闻言立马脸色大变,她提了提裙摆,露出裙摆中隐藏的渐变色彩。

原来这件宫装衣裙,实际上是新得的渐变色布料,她刻意将大红色的地方翻在了外面,刻意来气元春,不料却被黛玉给点破了。

元春不屑的看了眼涨红了脸的周氏,呵呵一笑:“玉儿还真是博学,连《大夏祖训》都知道。不像某些人,呵呵……”

“都是外祖母教的好。”

黛玉甜甜一笑,向元春行了个万福礼:“外祖母常说,娘娘恪守规矩、严以律己宽以待人,更是有着孝母爱弟之情、忠君为国之心、崇尚俭朴之德。家里姐妹无不以娘娘为榜样,岂能不学无术,连规矩都不懂。”

脆生生的连珠语,气的周氏肝疼。

可惜黛玉句句都是尊崇法度规矩,她便是想要反驳都找不到词。

周氏脸上的涨红逐渐褪去,换上了明晃晃的阴狠。老太太一辈子见过不知道多少后宫妃嫔,像周氏这种没脑子的也见过好几个。

她还真怕周氏拼着腹中胎儿给元春栽赃,于是往前走了几步,将黛玉拉到了自己身后。

她提醒道:“周贵人,暑气还未全散,贵人既然身怀龙子更该好好休息。老身来宫中一趟不容易,便不陪贵人说话了,贵人还是回去好好歇着吧。”

“老太婆你敢咒我?”

周氏又拿出了她的泼妇劲儿,脸上的脂粉似乎都因为她的怒容隐隐掉落,让人看着有些恐怖。

元春犹豫都没犹豫,将怀里的孩子交给了抱琴,一巴掌就甩了过去。

啪的一声,周氏的左脸顿时红肿起来。

与别的宫妃不同,元春出身将门,自小没少跟着贾代善骑马射箭。虽不像男子那样胳膊上能跑马,但手上的劲可不小。

一巴掌抽的周氏眼冒金星,瞪大了眼珠子捂着脸不敢相信。

“再敢对本宫祖母不敬,便是你怀着龙子,本宫也要好好抽你一顿。”

元春终于拿出了四妃之首的威仪,厉喝道:“来人,送周氏回去。告诉庄嫔,严加管教。再放她出来胡闹,本宫连她一起罚!”

“贾元春,你敢!”

啪!

周氏刚一叫嚣,元春抬起左手又是一巴掌,打得周氏右脸也红肿起来。

跟着周氏前来的嬷嬷、宫女、内侍无不惊惧的跪了下来,想要劝自家主子可也明白自家主子的性子,一时间陷入了诡异的寂静。

元春冷冷俯视着跪在地上的宫人,厉声道:“怎么?本宫的话没听到?还是觉得本宫没权利将你们送去慎刑司?”

“贾元春,你嚣张什么?你这个下不了蛋的母鸡……”

周氏的眼中显现出诡异的红色,她似乎陷入了癫狂,发了疯般冲元春扑了过来。

元春一愣神,竟然被其一把抓在了脖颈处。周氏的指甲在元春的脖颈处生生抓出了几道血痕,惊的老太太急切的想要上前护住大孙女。

黛玉力气小,拼尽全力才扶住了因为心忧大孙女差点摔倒的老太太。

“曹嬷嬷,幸亏有你!”

等黛玉扶住了老大大,抬头看时,元春的身边已经出现了一名年约五十出头的嬷嬷,正将元春护在身后,冷漠的盯着陷入癫狂的周贵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