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太妃尊荣数年,今日硬生生被贾家撕掉了她伪装起来的雍容。
老刁妇人头落地时脖颈处喷出的血飞溅四处,金丝银线绣织的锦裘上都沾染上了腥臭的血渍。
当李嬷嬷满是恐惧的眼睛与其四目相对时,李太妃在短暂的失神后,尖叫一声便瘫软晕厥,要不是身侧的刘烨与侍女搀扶,怕是要倒在地上。
迎春、探春、湘云尽数脸色煞白,与还算坚强的黛玉、宝钗依偎在一起,相互蒙住对方的眼睛……
“凤姐姐我要看,我要看……”
在贾十一挥刀的瞬间,王熙凤警觉的将惜春抱在怀里,将她的小脸死死蒙在自己的胸前。
四周的官眷们几乎是同时惊呼,那些来贾家赴宴的小姑娘们更是被吓得嘤嘤哭泣。
这一下子勾起了小惜春的好奇心,在王熙凤的怀里像毛毛虫一样拱来拱去,扭动着身子想要挣脱束缚。
此时的王熙凤哪里有心思哄孩子,抱起小惜春就小声警告道:“看什么看,看了你今晚要做噩梦的……别乱动,咱们回屋去吃好吃的,不听话罚你一个月不能吃零嘴!”
说着,她还跟迎春耳语几句,让其赶紧带家里的几个丫头进屋暂避。
随后又招呼那些官眷小姐们重新返回荣禧堂,关上房门点燃熏香,摆上茶点……
“怎么就杀人了呢?”
“宁国府的那位不是读书人吗?怎么会这么狠辣?”
“读书人?是读书人不假,可别忘了敬公是宁荣贾家的宗长,当年可是带着千骑冲阵,在漠北立了京观的狠人。”
“京观是什么?”
“大人说话小丫头别乱问,说出来你今晚可就睡不着了。”
“京观……”
黛玉喃喃自语,苍白的俏脸上挂上一丝笑容。
她想起小胖子跟自己自夸说过,在淮安城外杀敌立京观的经历,不禁自语笑说:“原来琮哥儿立京观算是宁荣贾家的老传统了……”
“林姐姐,京观是什么?”
回到屋内,小惜春终于得到了解脱,捧着点心啃啊啃,丝毫没有受到屋外血腥一幕的影响。
听到黛玉的自语声后,挪到身边蹭了蹭,扬起小脸忽闪着水灵灵的大眼睛好奇询问。
旁边的迎春等人也尽数竖起了耳朵,甚至附近坐着的别府姑娘也都将目光转到了黛玉身上。
只见黛玉温柔的摸了摸惜春的小脑瓜,向四周众人颔首示意算是打了招呼,为其解疑道:“京,谓高丘也;观,阙型也。古今之人杀贼,战捷陈尸,必筑京观,以为藏尸之地。为昭示赫赫军威、震慑敌寇所用。”
话音刚落,一旁坐在北静郡王府范太妃身侧的水潇潇忍住恶心之感,板着苍白的面容鄙夷道:“不过是凶残之人夸耀武功罢了,我大夏礼仪之邦,当以仁善恩泽四方,以揽民心,岂可以杀戮恐慑天下……”
不愧是“贤王”的妹妹,这套以德报怨的理论真是恶心人。
黛玉南下北上的路程中,可没少跟着小胖子听贾赦讲先祖之事,早就明白了太上皇天可汗的尊号是怎么来的了。
“我朝将士南征北战,筑京观于四方,敌寇慑于我朝武功,数十年莫敢侵。县主出身四王之一的水家,没道理不明白这天下安宁是靠什么得来的。”
黛玉起身往北遥遥一拜,语气中充满了感激与崇敬:“不说远的,昭武十五年,北狄南侵,九省烽烟,千万百姓流离失所。圣人他老人家御驾亲征,历经百战,方才将敌寇赶到了长城以北。又历数年,五征大漠,数万将士用鲜血在大漠由东向西立下九座京观,这才彻底将北境平定。”
“九座?”
承平已久,已经很少有人还记得三十多年前昭武年的赫赫军威了。
黛玉跟那位捂嘴惊呼的小姑娘点了点头,郑重说道:“是九座,自锦州至西宁,九镇外各有一座,皆是万人以上的巨大京观。”
嘶!
对比太上皇的大手笔,死在荣禧堂外的李嬷嬷根本不值一提。
这些闺阁中的小姑娘哪里听到过这等秘史,哪怕吓的浑身打颤都相互挤在一块听得津津有味。
就连不太了解这些的贵妇人们都来了兴趣,一边感慨林家小姑娘的博学,一边兴致勃勃的凑了过来。
只见黛玉扬起了秀颈,自豪的跟水潇潇说道:“县主,我大夏能有万国来朝的盛景,圣人被万族尊以天可汗,百姓能得数十年的安宁,这些可不是靠着仁德得来的。正是将士们奋勇杀敌、以敌寇之躯铸京观,方能傲视万族、威加宇内。靠仁德?前朝仁德,宫妃帝姬、勋亲贵女皆被外族欺辱,县主也想过那样的生活吗?”
前朝历史,水潇潇作为王府县主,自然也读过一些,知道前朝末期的悲惨之事。
见黛玉拿前朝反驳自己的观点,又被诸府贵女盯着,不由恼羞成怒,怒目以示:“你……”
“县主莫恼,我不过举例而已。”
黛玉笑了笑,打断了水潇潇后面的话:“我只是好奇县主出身武勋之家,怎么会反感京观之事。筑京观的确有些残忍,可对敌残忍总好过敌人对我残忍。我若没有记错的话,大同镇外的京观便是老王爷主持铸造的……”
“林姑娘还真是博闻强记,不愧探花郎之女!”
范太妃见黛玉提及了北静郡王府老王爷的旧事,知道这位林家女已经完全压制了自家的闺女,于是出面解围。
她眉头一挑,面带微笑夸赞了黛玉一句,随后又似有所指的说道:“博学多才却也争强好胜,终究不宜闺阁儿女的性子。”
“列侯之后,武勋之妇,不好胜,如何助我夫取胜?”
黛玉虽是有些害羞,但还是红着脸将自己心中所想讲了出来,四下贵妇也是震惊不已,甚至有几家夫人太太的眼中露出羡慕的目光,将邢夫人盯了个一头雾水。
咚咚咚……
敲门声响起,鸳鸯打开门掀起帘子,略带血腥味的寒风吹进了屋子,让众人想起了方才斩杀刁奴之事。
只见贾琮孤身进来,环视一周后,拱手四拜:“方才出了些小小的意外,惊扰了诸位夫人、贵女,是我贾家招待不周。府中已经备下薄酒,还请诸位品鉴,也是我贾家向诸位赔罪……”
贾家当然不只是赔罪,更是一种对外的表态。
当着义忠王府李太妃和圣人亲孙、国朝亲王刘烨的面,强杀太妃的奶嬷嬷,这事儿放别人家哪还有心思继续摆宴唱戏。
可贾家偏偏将想要离开的宾客挽留了下来,前后院同时摆宴,丝竹之声掩盖了四下的窃窃私语,直至傍晚天色晦暗时方才停歇。
等宾客散尽时,贾母终于不用再装病了。
她让鸳鸯去叫邢夫人与王熙凤,想要宣泄心中的怒火,却被鸳鸯告知说,两人因招待宾客,多饮了几杯,早已沉沉睡去。
“这是拿老婆子当傻子不成?摆明了是不想见我!”
老太太愤怒中将桌上的东西统统扫了下去,破碎声传遍整个荣禧堂内屋。
恰巧此时王夫人安顿好了今日被吓着的宝玉,赶到荣禧堂想要跟老太太提一提娘家嫂子说起的事儿,刚一进屋就听到老太太大骂道:“翅膀硬了,一个个都想撇下老婆子……”
“这是怎么了?谁这么大胆子敢惹母亲生气?”
“还能是谁?咱们家的伯夫人和琏二奶奶!”
贾母瞥了一眼王夫人,不满的说道:“怎么?你也来看老婆子的笑话不成?”
王夫人连忙上前,扶着老太太坐好,长叹一声:“媳妇哪敢呢,这不刚把宝玉哄睡,就赶紧过来伺候母亲了。唉,今日琮哥儿在荣禧堂前闹出那等血腥之事,把宝玉给吓坏了,方才还脸色煞白,嘴里嘀咕着什么神仙救命……”
“宝玉怎么了?”
老太太一听贾宝玉被吓坏了,连忙紧紧抓着王夫人的手询问起来。
王夫人一脸的苦涩,不满的抱怨道:“还不是敬大哥和琮哥儿,非要在荣禧堂前杀了那老刁妇,这下好了,恰巧被宝玉看到了……好在只是惊吓过度,喝了安神汤,这会已经睡下了。”
“好好的喜事怎么就闹成了这样?”
老太太放下心后,心中对贾敬与大房的不满更加浓烈起来。当然,不满的还有李太妃,都怪这个疯女人,没事招惹外孙女做什么。
她想起今日李太妃话里话外对自己的折辱,一巴掌狠狠拍在桌子上:“这个该死的李氏,真拿我当软柿子捏不成?要不是她,敬儿与老大家那小魔星,哪里会闹出这么大动静来!”
“母亲……”
王夫人想起娘家嫂子告诉她的话,想着大女儿封妃可是用那桩秘密换来的,便小声说道:“我从娘家二嫂子处打听到一桩事,与义忠王府有关,也与咱们元姐儿封妃有极大的关系……”
贾母在王夫人的提醒下,心中一动,叮嘱鸳鸯去门外守着,这才正色问道:“到底是什么事?元姐儿封妃怎么还牵扯到了义忠亲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