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二八章 胡言乱语宝玉诡异

老话怎么说的:要想俏,一身孝。袭人穿戴这身是比往日多了几分的妩媚,勉强能和鸳鸯等人平分秋色,尤其是髻子上那朵小白花,与满头的乌发是相得益彰。

可事实上,袭人一点也俏不起来,她只满心的怒火要找黛玉发泄。

鸳鸯见袭人气冲冲的撞过来,就知大事不好,忙挡在黛玉前面,冷然道:“袭人,你这是干嘛,见了林姑娘也不懂点礼数。”

紫鹃得了鸳鸯的眼色,也连忙来劝人,袭人却反手甩开了紫鹃,狠命瞪了她一眼:“这里哪有你说话的份儿,不过是个见风使舵的奴才。”

紫鹃面色涨红,气恼道:“袭人姐姐还真当自己是个主子了,张口闭口的奴才,我虽是二爷的丫头,却不是姐姐的丫头。林姑娘好意来看二爷,见姐姐这这个张狂样,还以为是咱们家没规矩。”

黛玉已经微沉了脸,袭人字字句句针对的无非是她,紫鹃倒是受了无妄之灾。黛玉便道:“袭人,今日我就站在这儿,由着你道出你的委屈,免得我出了这门,你找不到苦主。鸳鸯也听着,她是个明白人,回禀老太太定不偏不倚。”

鸳鸯心里叫苦,被林姑娘这么一说,就算袭人占着几分的理,等闹到老太太那儿,自己的话也要偏着林姑娘。

何况……今日还是袭人自作孽。摆明了奴才要与主子争锋相对,这傻丫头,都是宝二爷惯得她这臭脾气。

袭人早先在贾母身边做事,和鸳鸯感情就好,鸳鸯说到底还是想帮她一把。

“林姑娘,你看……袭人也不是那种不明事理的,就是二太太没了,她难受,谁不知道二太太将袭人当半个女儿似的待着,林姑娘就看在她一片孝心的份儿上原来她这一遭吧”

袭人却不领情,仍旧冷言冷语。

黛玉心里明镜似的,袭人敢这样不管不顾,无非因为她是贾家的人,自己姓林,在这个流言四起的时候与自己顶撞,多半还能留下忠心护主的好名声。

满院子里就只听得袭人尖锐的声音,偶尔夹杂了几声鸳鸯的呵斥。

“袭人。”冷不防贾宝玉在她后面叫道,袭人脸色变了变,小绵羊似的回头抹泪。

“宝玉”

贾宝玉穿着生麻布衣,头上勒着白粗布条,一身的重孝,他见了黛玉也不问好,只淡淡的点点头,却皱着眉看袭人:“太太新丧,阖府上下只听你一人叫嚷,分明是叫太太不安息,你如今也大了,心思也重,索性回了老太太,直接打发你出去,免得将来我们府上落下埋怨。”

贾宝玉再不理会袭人含泪的小模样,只招呼了黛玉进门:“林姑娘进来坐吧。”

鸳鸯冲黛玉欠了个身,扶着哭哭啼啼袭人去了厢房安抚。

黛玉迟疑片刻,竟没抬脚。今日的宝玉实在不同,叫黛玉心中有些发寒,往常他只林妹妹叫的欢,霍然间改口,加上这副绝情决意的模样,透着一股子诡异。

紫鹃凑到黛玉身边轻声道:“也不知怎么了?昨晚上宝玉喊了太太的名字喊了一宿,我和袭人就在外面守着,不敢进去,直闹腾到天亮。我们俩迷迷糊糊一醒来,宝玉就是这个样子,捧着二太太的一堆东西叫我们烧,也不知是什么。”

黛玉心里咯噔一声,忙往台阶上的火盆子看。

里面乌漆麻黑早就成了灰烬,刚才因袭人扔的猛,还有件绸衣似的东西半耷拉在火盆子沿上。

黛玉低声问:“烧的是什么?别有忌讳的东西,惹得老太太不悦。”

紫鹃见姑娘肯理会自己,忙笑道:“几件衣服,都是二太太的旧物,还有就是几本书”

黛玉更觉蹊跷,王家女子向来少才学,只看王熙凤大字不识几个便可知,二太太能有什么书要读,怕是某些辛秘的账册吧黛玉便叹息道:“圣贤书烧了只恐可惜。”

紫鹃原跟在姑娘身边的时候就知道黛玉爱书如命,把这些先圣贤明看的极重,她便懊恼的的说道:“姑娘说的迟,已经烧了大半,只剩下这一本,姑娘进来的时候我一着急就塞进了袖口里。”

黛玉果见紫鹃的袖口鼓鼓囊囊,忙叫她抽出来给自己。

紫鹃没多想,只当黛玉是书瘾发作,她们宝玉时常得了好书,也是这般不吃不喝的只顾着看。读书人的毛病大抵一样,紫鹃索性就给了黛玉。

黛玉捏了一下便塞进了自己的袖囊,册子很薄,纸张却不粗糙,明纹暗纹交错编织,可惜刚才是卷成了轴递给自己的,黛玉也没来得及看一看上面的书名。

紫鹃见黛玉收的匆忙,还有些奇怪。不过这个时候少问少说才是她的本分。

已经进屋多时的贾宝玉迟迟不见人影,便挑了帘子:“林姑娘不是有话来与我说?怎么不进来?紫鹃,你去给林姑娘沏杯茶”

紫鹃瞧了瞧宝玉,又看了看黛玉,讪讪的松开了挽着黛玉的手。黛玉忙拉住紫鹃,与贾宝玉笑道:“临来的时候老太太已经赏了我一盅凉茶,这会儿肚子正涨,再吃不得一口。正巧也好久不见了紫鹃,咱们三个便索性到廊上说说话。宝玉……可好?”

贾宝玉眼中的戾气一闪而过,快的叫人捕捉不到。

“也罢,母亲亡灵仍在,我也怕她吓着了林姑娘。”

紫鹃听了腿肚子直发软,这会儿竟不是她扶着黛玉,而是要得黛玉的支撑才勉强站住。

“姑娘,二太太不会真的……”

黛玉低声喝道:“胡说,人死不能复生,天底下哪有狐仙鬼怪一说,多半是宝玉睹物思人,心中的魔障犯了。”

紫鹃干笑两声,勉强镇定下来。

只说这三人拣了廊上两张长椅坐,黛玉、紫鹃在北,宝玉在南。

“林妹妹,正好我也有话与你说,”贾宝玉不等黛玉开口,先爽朗的一笑,似乎依旧是众姊妹熟悉的天真少年。

只是黛玉越加的警惕。宝玉行事处处透着古怪,一会儿妹妹,一会儿姑娘,这事儿一定得和哥哥讲明。

贾宝玉长叹道:“昨儿想了一夜,才知道母亲错的多么离谱,一家子亲戚闹到这个地步……也好,太太这条命就当赔给了姑母。”

黛玉试探的问道:“宝玉,你今后可有打算?”

贾宝玉垂了头,伤感道:“老爷叫我过完百日便去书院读书,听说在大同府。”

“你可愿意去?”

黛玉目不转睛的盯着贾宝玉,没忽略他紧握的手,指骨发白,几乎要破肉而出“去为什么不去母亲生我一世,我也无可答报,只有这一次用心读书,也学表哥似的,好好中个举人出来。那时太太喜欢,说不定还能托梦再见见我,我一辈子的心愿也就算是了却了,一辈子的不好也就遮过去了。”

贾宝玉仰起头,目光犀利而不见往日的优柔寡断。

“史大妹妹、宝姐姐常常叫我会会那些为官做宰的人们,谈谈讲讲些仕途经济的学问,也好将来应酬世务。我以往只当她们是在害我,现在看来,真心待我的却是这些姊妹,总比那些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人强百倍。”

紫鹃忙劝道:“宝玉”频频向他打眼色,以免惹得黛玉不快。

贾宝玉冷眼看着紫鹃,起身抖抖粗布麻衫上的灰屑:“紫鹃,你的卖身契在你自己手里,当初到我身边伺候的时候就是个自由身,也省下了我许多的麻烦,晚上收拾收拾东西,明儿就叫你哥哥来接你家去。找个正经的好人家,总比在这无情无义的地方好。”

紫鹃先是一愣,醒悟过宝玉的话中含义,猛扑到贾宝玉脚下,苦苦抱着不肯松手,只怕这一放,真的就断了和宝玉的情缘。

厢房里的袭人、鸳鸯等听到了声音,连忙出来看,贾宝玉失心疯似的指着袭人又笑又哭,嚷着叫她哥哥花自芳领她回家。

三个丫头眼见宝玉翻了白眼,知道这是哭喊了一夜,宝玉力竭要昏死,慌得这三个也顾忌不上黛玉。鸳鸯跑出去喊人,两个忠心耿耿的大丫鬟一面叫着宝玉的名字,一面掐人中。

黛玉不动声色的沿着长廊往王夫人的东房门。

屋中弥漫着一股子怪味,从门口到正屋,到处是残败的景象。

大红金钱蟒的靠背扔在地上,石青金钱蟒的引枕被什么利器划破,露出里面的棉絮。王夫人惯用的梅花式洋漆小几竟被摔成了两半,汝窑的美人觚早打碎,七零八落的散在一地,稍走错一步就要被扎个鲜血直流。

黛玉知道此地不宜久留,怕老太太那儿的人即刻就到,只是她与二太太向来不和,哪里能猜到王氏藏放东西的要地。

黛玉看着王夫人断气时候那张大炕,咬了咬牙,几步跨过去,摸索着头尾两面的墙角,不大会儿又转身去看靠着东面的几只箱笼。

也不用黛玉去开,里面的东西早被贾宝玉翻的差不多了,她只管往那些书册一类的东西上瞄。

皇上才得到消息,说江南的甄家预备暗中资助反贼,还没等皇上动手,甄家有所察觉,忙将巨资转移到了他处。

皇上以为,此事和王家绝脱不了关系,只是王子腾染病,尚在途中,那这些钱就该托付给值得信赖的人。沈修杰、林致远等人即刻想到了王氏,皇上索性请皇后亲自下了懿旨,借着到荣国府吊唁的机会,实则是让林家兄妹见机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