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叔的动作一顿。
他没有看夏柚, 而是半阖着眼，面色平静地反问了一句：“虫族女王？”
夏柚连连点头：“嗯嗯。”
周叔失笑，同餐刀表面倒映出的眼眸对视, 在一瞬间仿佛回到了过去。
半晌, 他的唇角勾起，语气温和道：“虫族女王的战斗力很弱，它甚至没有虫族坚硬骄傲的外壳, 但它引以为傲的精神力却远超人类。”
“虫族女王只是一个称呼，它的形态可以是动物, 可以是植物, 可以是矿宝, 当然也可以是人类，男人、女人、老人、孩童……或者是，它从人类脑海中探寻到的，重要存在的模样。”
珍视之物即为弱点，这也是那么多人被天价赏金驱使前往却一一命丧黄泉的原因。
老管家淡淡叙述着除了他, 整个星河再也没人知道的秘密, 一边继续用餐刀将果子里的果核挑出来。
果肉是一瓣一瓣的，灰白和红色交织着就像是血管蔓延的卵，每一瓣的果肉里面都嵌着一颗果核。
果核在接触到空气之后，很快褪去原本的深褐色，最终定格成灰扑扑的类似石头的颜色。
夏柚想到陆应淮决定直接吞噬虫族女王的行为, 忽然有了些许的明悟——如果虫族女王的精神力炸开来的话，那些残留的精神力会形成怎样的精神力污染，又会对当时因为剿灭虫族而联手的帝国-联邦联合军团造成多大的打击？
不过当时殿下看到的虫族女王会是什么样子？
夏柚不由得有些走神。
殿下珍视喜爱的东西……闪闪发光的大宝石？
噗！
夏柚险些笑出声来, 但很快, 他就意识到自己还在听周叔讲故事, 十分乖巧地捂嘴挡住自己唇角的翘起，眼睛圆溜溜地看着老管家，把平日里小老虎撒娇的模样学了个十成十。
周叔忍住伸手去揉夏柚脑袋的冲动，眼角的余光扫过厨房门边露出的豹尾尖尖，眼底笑意闪烁。
“周叔是识破了虫族女王的伪装吗？”夏柚问道。
听到这个问题，周叔的眸中在一瞬间闪过许多复杂难辨的情绪，如同流星划过夜空，最终归于平静。
“没有，它伪装得很像。”
“外表、身形、言谈举止……都很像。”
虫族女王不是单纯的模仿，而是从人类的脑中读取了记忆与情感，几乎投射出了一个完全没有破绽的存在。
一个活生生的，和心中所想所念一模一样的人。
“那您……”
“我是有故人。”周叔淡淡开口，不疾不徐，“但我没有弱点。”
夏柚的喉结一顿，恍惚间，似乎从周叔的眼眸里看到了一只在许多年前展翅制霸高空的雄鹰。
“不过那个时候，我倒是很感谢虫族女王。”
夏柚：“……啊？”
老管家却没再继续说，鬓角银白的发丝整齐梳到脑后，从发丝到衣着无一不完美，无一不规矩。
夏柚其实真的很难想象，这样的周叔年轻时候居然会是向来桀骜如风，潇洒自如的雇佣兵。
殿下曾经说过，周叔虽然一手保护抚养他和陆九竹长大，但他们却对周叔并不算特别了解，只有在陆九竹与皇室结亲前，周叔曾经主动对当初还没有登基的皇帝透露过曾经的身份。
这样神秘的话，肯定不会有影像留存的吧……
夏柚偷看了眼周叔。
注意到周叔似乎陷入了某种回忆，脸上是一种他从来没有见过的怀恋，夏柚贴心地降低存在感，探出精神力触手试探性地戳了一下盘子里的果核。
发现的确如陆应淮所说，这种果子的果核吸收起来和能量石很像，味道却多出一种甜涩味。
不过比没有什么味道的能量石的确好吃了不少，但就是吃起来太过麻烦，吸收能量的效率也远远不如能量石。
夏柚开始专心用小触手卷着果核一边玩一边吃。
不一会儿，盘子里就只剩下一小坨一小坨的果核粉末。
周叔回过神，看见躺在盘子里翻着肚皮的小触手，看上去实在是娇憨又可爱，手中刀尖一动，正正好落下去一颗果核砸进小触手的怀里。
小触手一个仰卧起坐卷住果核，开始啃啃啃。
“我遇到虫族女王的时候，它很虚弱，虽然精神力很强，但那个时期的它似乎刚生产完毕，又被什么东西重创过，所以才会被我得手。”
“事后我有追查过，虫族女王的确来过蓝星。”
周叔显然在看到夏柚手里的果子后就知道夏柚在想什么，也猜到了夏柚想要问什么。
门内的夏柚脊背一直，门外的陆应淮也是眼神一凝。
“并且我怀疑，它受伤的地方很有可能就是蓝星。”
“不过更多的，我就没有再跟进了。”
没能在周叔这里得到更多的讯息，夏柚显得有些失落，但比起之前这已经是很大的进展了。
夏柚心里想着事，没意识到周叔一直在持续投喂小触手，已经喂得小触手主动贴到周叔的手上，周叔挑出一个果核，小触手就嗖地窜出去卷起来迅速吃掉。
狗里狗气的。
但老管家就喜欢家里能吃又活泼的孩子，喂完了一整个果子之后还有些意犹未尽，从空间纽里拿了些能量石碎块喂给小触手啃。
夏柚回过神掀起眼皮看见的就是老人家喂孩子，越喂越上头的一幕，同时也终于发现到自己根本没吃晚饭但却撑得不行的肚子。
看了看厨房的乳鸽汤，夏柚想起白天里特意点的小肋排，揉着肚子委屈：“周叔……”
救救孩子，孩子晚上还想吃饭呢！
周叔笑着将手里最后的两颗能量石碎片喂给小触手，乐呵呵道：“今晚推迟一个小时吃饭，小柚先去活动一下？”
“好的吧。”
夏柚的脑子里开始思考今晚随机抓哪个毛茸茸治疗。
毕竟被治疗过的毛茸茸，差不多几个小时内都会昏迷或者食欲不振，一定会错过今天美味的小肋排。
糖糕最喜欢吃甜了，他还没尝过周叔的小肋排呢……
曲奇和雪饼明天要去训练基地操练新兵，最好还是吃饱喝足睡好比较精神……
辣条不用说，晚饭他第一个上来炫饭……
那就只有姐姐了……咳。
姐姐这么大只，治疗下来一定消耗不少，说不定晚上他还能多吃两块小肋排来着。
嗯，就这样——今天多喂姐姐一些猫薄荷球好了！
确定好治疗对象，夏柚站起身，准备去逮老虎。
不对，等等。
还有个问题呢！
没走出两步的夏柚驻足，趴在椅背上看向周叔：“周叔……那这样说的话，您真的有35个亿……？”
那可是35亿联邦币啊！
联邦和帝国的货币虽然不互通，但兑换价值大差不差。
帝国的大部分贵族，家族账面上恐怕都没有35个亿的流动资金，夏公爵估计都根本没见过这么多的数字在账户里。
也就是联邦政府才能出得起这份赏金，也难怪会让那么多人明知道虫族女王的恐怖和神秘，也要赌一把从此改变命运的机会。
所以……周叔为什么还要在陆家当一个管家呢？
是联邦反悔没有给周叔赏金？
不能吧……
夏柚真的很难不怀疑，周叔会是那种直接牵着虫族女王去联邦主星球逛逛的狠人。
周叔站起身，将椅子推到餐桌下，笑吟吟地回答：“花掉了。”
“花……花掉了？！”夏柚结结巴巴着重复。
一时间，夏柚脑袋里呼啸而过了好几艘战舰，后面还缀着一连串有价无市的激光武器。
直到出去厨房，夏柚的神情都还有些恍惚。
那可是35亿啊！
周叔当年究竟都买了些什么东西啊！！！
夏柚出去满元帅府的逮白虎，一边找一边在手里团猫薄荷团，路过早上待的小客厅时，就看到桌子上被一堆稿纸埋了大半个身体，拖着大尾巴在好几个光屏中间转来转去的小熊猫。
学渣对学霸总是有些敬畏的。
夏柚没敢打扰糖糕，悄悄团了几个精神力光团整整齐齐码放在小熊猫尾巴旁边，踮着脚出去了，顺带还拽走了一只趴在走廊旁边睡觉的小老虎。
“好辣条，不睡了，晚上要睡不着了！你们这个作息真的要改一下，不要晚上在我的**跳来跳去跑酷，床都塌了两次了！”
“不准摆脑袋，我很严肃的……”
夏柚的声音渐行渐远，躲到一边的陆应淮从旁边的储物间出来，走进厨房里。
周叔正在切排骨，一刀一刀游刃有余。
陆应淮走到他身后端坐下来。
周叔直到切完排骨泡进篮子里才转过身来。
陆应淮正要抬爪打字，就听周叔开口道：“当时大小姐和陛下的婚约我并没有插手，更没有做什么牺牲，只是给了帝国皇室我所知道的最后的一些讯息而已，先生不用替我担心。”
陆应淮怎么可能不担心。
但是之前他每每说起这件事，周叔都会岔开话题，但这次小柚问了，周叔却正面回答了不少，陆应淮就想趁热打铁问清楚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
【周叔，您的悬赏金额一年一年在涨，联邦一直在搜查您的踪迹，我很担心您】
陆应淮从前就一直在担心，周叔为了他们姐弟对帝国皇室暴露了身份，如果他们姐弟倒下了，帝国很有可能以周叔为筹码向联邦换取利益。
要知道周叔的身体素质和精神力，已经不能和巅峰时期相提并论了。
哪怕曾经搅动风云，周叔现在也只是一个修身养生很多年的老人了。
陆应淮将周叔视为长辈，一直认为自己肩负着替这位老人养老送终的责任。
周叔当然知道陆应淮的性子，叹了口气，弯腰伸手摸摸豹子毛毛，顺手薅了不少浮毛下来：“先生最近的情绪波动有些大了，小柚的衣服都被蹭上了不少浮毛。”
【周叔！】
“好吧……好吧。”周叔无奈，顿了顿，开口道，“联邦不敢让我回去的。”
陆应淮：“？”
“我曾经是联邦研究院里，虫族与人类精神力交融研究的试验品之一。”
“严格意义上，我才是人类历史上第一个觉醒精神体的人。”
“联邦研究院曾经有过一次试验品动乱，他们以为所有的试验品都死了，但还活了一个我。”
“后来我隐藏身份接了联邦的悬赏，因为试验体的特殊性完成了任务，然后用那35亿，买了联邦研究院4896条研究教授的命，炸了联邦智能主脑的主机服务器。”
“联邦的确有了虫族女王的样本，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周叔笑着，轻轻抚摸陆应淮的脊背毛。
他接那个任务，一开始就不是为了35亿，而是为了能够以送样本的理由再次回到联邦研究院。
“他们已经没有研究院了。”
“多可惜。”
联邦本就在研究方面逊色于帝国，用尽手段想要在这方面赶超帝国，却在一朝一夕之间瞬间倒退回原点。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联邦才会一直眼巴巴看着虫族女王的精神体样本，根本无法展开深入研究。
所以这么多年过去，联邦才会一直加码对周叔的悬赏，哪怕是在不确定周叔生死的情况下。
联邦敢悬赏周叔，却绝对不敢让周叔踏足联邦的土地。
如果不是出于绝境，帝国也绝对不会想要惹怒陆家这位老管家。
毕竟毁了联邦研究所炸了主脑这种事，怎么看都是帝国占便宜，一旦让联邦知道这些年周叔一直在帝国……嗯，保不齐联邦会觉得当年周叔的事是被帝国所驱使。
因为一个试验品被毁了研究院是耻辱，但要是被帝国阴谋所伤，那就有的说了。
当年周叔重伤，在帝国境内被陆应淮的父母捡到，恐怕周叔本来就是打着这样的主意才会偷渡来帝国。
陆应淮忽然就很想打个通讯，采访一下皇帝陛下在得知陆家这位老管家的身份后，究竟经历了怎样的心路历程。
周叔笑着站起身：“先生，这个时间是采摘玫瑰最好的时间段哦。”
听着豹子离开的动静，周叔抬眼看向窗外。
金雕站在树枝上，低头整理翅膀的羽毛。
屋明几净的大房子，活泼可爱但偶尔很不省事的晚辈，体面的身份，有条不紊的生活……
一切的一切，都曾经是他们当初在狭窄试验场里，一言一语的向往。
周叔笑着，将洗干净的小肋排用纸巾一点点擦干。
抬刀还鞘。
*
夏柚追着大白虎绕着元帅府跑了大半圈，最后才用猫薄荷球将白虎从房顶上哄下来，正一边摸虎毛一边准备探入精神力触手，旁边的窗户突然被唰得打开。
夏柚被吓了一跳。
只见气喘吁吁的孟文轩趴在窗边，也不知道追了夏柚多久，断断续续道：“我算了好几次……夏柚阁下，您的精神力……”
夏柚用精神力触手替孟文轩顺了顺气，关切道：“没事没事，慢点说。”
孟文轩缓了几秒，看着夏柚的眼睛亮极了，语气十分急切道：“根据您的精神力波动数据和强弱分析，我能确定，您绝对经历过一次精神体创伤！”
“您有没有可能，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丢失过精神体？”
夏柚：“？”
不是，我丢了触手，没道理我自己都不知道吧？
就离谱。
孟文轩看出夏柚无声的吐槽，抬手一推眼镜：“您的精神体很特殊，整个丢的确不可能，但如果是其中一根呢？”
原本不以为意的夏柚：“！”
一根……？
等等——
夏柚猛地转身，拽过扒在白虎身上的精神力触手，开始飞快扒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