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凯在杀了邵峰年之后,神情是游离的。
为了邵月的安全,他被绑住了双手,押到了园子西边的房间里。
邵月看着陆凯,一时眼神复杂。这个人,是逼迫他成长的对手,也是他痛恨的情敌,同时他也是教会他权谋和决策能力的老师,他那么温柔,却又那么残忍。
“你呆在我身边,都是虚情假意?”邵月问道,掩饰不住受伤的神色,“爸爸一直想对你动手,我强行扣住了龙之组的行动令,将你放在身边保护,而你对我做了什么?你教我的那些,我永生永世都不会忘记,可是为什么你要对我们这么残忍?”
“伤害一个人,没有为什么。”陆凯笑了笑,“事实就是这样,你的父亲杀了我的父亲,我要报仇。”
“你要报仇的话,潜伏在我身边,等到爸爸死了再夺权,岂不是更痛快?为什么要教我如何做一个掌权人,筹谋邵氏集团的战略发展?”接着邵月冷静地逼视陆凯,道,“前尘旧事那些愚蠢的理由,我不想听,即使你现在要死,也要告诉我真相。”
看,这再也不是那个暴躁单纯的少年,他开始往更深层次想问题,不会被愤怒冲昏头脑,冷静的面容下是一颗冰冷的心。
陆凯被捆绑了起来,无法拥抱或者亲吻他,他也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这世上仅有的骨血相连,还是他埋藏在内心深处的痴恋,他……爱上了自己的弟弟,为了成就他甘愿毁灭自己,这样畸形的感情,陆凯这样决断的人,也不愿意告诉他!
陆凯的神情依然是游离的,从第一眼看见邵月开始,其实从侧面看,两个人并不相像,邵月的长相没有陆凯清雅,鼻梁挺直,唇薄眼长,是男人中难得被称之为漂亮的长相,因为年少时的放、**,他在情感上也并不会投入很多,何宝儿让他惦记了这么多年,恐怕也是因为始终没有彻底得到。
邵月在情感上被惯坏了,很少会对谁投以真心。
陆凯恰恰是另外一个极端,何宝儿跟在他身边十几年,是他一手成就了宝儿,但是她并不了解他。陆凯的长相有些阴柔,平日里对穿着打扮很是在意,对艺术的鉴赏也颇高。他永远是温和的,温和之下隐藏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淡漠,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乎什么,他将自己所有的欲望和想法都隐藏了起来,心机深沉手段高明,是一个难以控制的危险人物。
“你在犹豫,要不要杀了我?”陆凯问道。
“陆凯,那些都是假的吗?”
“真的假的,又有什么重要。你相信一件事情是真的,它就是真的;你若是不相信,它就是真的你也会认为是假的。”
“我会希望是真的。”邵月的声音低了下去。
他希望,童年时候那个温柔为他朗诵诗词的玩伴是真的;他希望,成年时期那个嫉妒的情敌是真的;他希望,那个备受磨难从来没有放弃的敌人是真的;他希望,那个站回到他身边轻声说因为爱他的恋人是真的……原来他这一生,纠纠缠缠,陆凯始终占据了人生的重要一部分,没有离开过半步,那现在呢,这个杀父仇人,帮他夺权的老师,都是不是真的?
陆凯别过脸去,他的神色始终是淡淡的,可是如果邵月不是心神恍惚,再认真一点看他的眼睛,会发现他的眼里已经有泪。
“阿月,你不知道自己今后要面临的是什么样的一条路,你是今后叶城邵氏集团的掌权人,今后你随便的一句话就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命运。权势是一种深入骨髓的毒药,你生来就流着冷漠的血液,可是你从来都不知道。想要站到这一步的人,都经历了太多的杀伐决断。你的人生太过于一帆风顺,所以你永远不会知道权力的重要,你会葬送掉前人的心血……我的存在,就是为了让你成为一个合格的掌权人,现在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你亲手送我上路吧。”
“我要让你活着,每日都折磨你。”邵月一字一句地说着。
“仇恨的滋味,我品尝的太久了,不想你再受这种折磨。”
“事已至此,你还要继续骗我?”
“邵月,你自由了。你可以改变大多数人的命运,但是我的命,我想自己决定。如果宝儿不愿意留下,就不要再让她记得我。”陆凯的嘴角流出殷红的鲜血。
邵月这才扑过去捏着他的下巴,已经晚了,见血封喉的毒药,原本他就含在了嘴里。
“陆凯,你不许死!”他几乎是怒吼着对陆凯说道,可是那个人根本就听不见了,陆凯含着笑,最后一句话都没有发出声音,可是邵月觉得自己听见了,他说,“叫我一声哥……”
陆凯这一生,都没有听见过邵月喊他一声“哥哥”,他隐瞒了太多的事情,直到那一刻他才知道为什么母亲愿意赴死。
心中藏着太多的希望和爱恋,却永远都没有希望,除了在这条路上疯狂或者灭亡,没有更好的办法。
邵月已经无泪可流。
陆凯对自己对别人都太过于残忍。
何宝儿进来后,看到的就是这幅景象,她哪怕远远看着就好的那个人,安然地闭上了眼睛,神态安详,嘴角还带着微笑。她咬破了嘴里的毒药,却只品尝到甜甜的味道,陆凯给她的时候,骗她说见血封喉。
见鬼的见血封喉,他死了也不愿意带着她。
“邵月,永别了。”何宝儿一头撞到了墙壁上,额角的鲜血瞬间喷涌了出来,邵月惊得怒喝了一声,“拦住她!”龙之组的精英护卫,原本就是经历过严苛训练的战士,拦住了想再次撞向墙壁的何宝儿。
月少不顾一切地抱着何宝儿,任她用力地撕咬。
手被咬出了血,可是他丝毫感觉不到疼,心里仿佛被巨大的悲怆填满,整个人都是麻木的。宝儿被制住,软软地倒在他的怀里,邵月抱着她,不管留下来的人如何痛苦,陆凯都再也不会知道,他已经决绝地离开了他们。宝儿不能再有事……邵月此生从未有过这种恐惧,他恐惧连宝儿也会离开,他的声音低沉而带着无上的威严,“召郑朗明来园子。”
黑暗中,梅悠静静地看着坐在那里的年轻人,他还那样年轻,却透露出阴沉的气息。这种气息,她非常熟悉。
“你什么都知道,一五一十告诉我。”
“陆凯是你同母异父的哥哥,如果你有什么不明白的,就看看这份文件。”梅悠将掌权人养成计划的密封文件放到桌子上。
邵月拿过文件,一页一页地翻着,看到文件最后签署的三个姓名。
秦素月,邵峰年,陆凯。
这三个人都是他的亲人,只不过,他们都不在了。
“他们都离开我……”
“我还在你的身边。”梅悠看着他,平静的面容下是禁不住的悲伤,“我答应过你的母亲,会守护你直到我死去。”
“她去的时候有记挂我吗?”
“你的母亲很爱你,她最后叮嘱我,你睡觉的时候喜欢踢被子,让我看顾你紧一点。”
“嗯。”他闭上眼睛,真相是什么,他已经不想知道。每个人眼中的真相也许和实际的事情并不一样,但是是否一样又有什么重要。
那份文件被火光点燃,扔进脚边的垃圾桶中,烟雾升腾了起来。
梅悠躬身行了一个礼,轻声道:“邵先生,我先下去了。”
邵月走进空旷的房间,何宝儿安稳地睡在**,如今只有她还在。
他半跪在床边,紧紧握着宝儿的手放在嘴边亲吻。
她的手很温暖,温暖地如同一个他永远都醒不来的美梦。
“留在我身边。”邵月低声哀求她。
宝儿在无意识的昏睡中,眼泪顺着紧闭的眼角滑落,低低叫了一声“陆凯……带我走……”
郑朗明进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么一副景象。
“她能做手术吗?”
“……能。”
“立刻!”
郑朗明没有任何的表情,穿上白袍,他就是一个相当专业的医生,邵月站起身来,整个人带着一股难以说明的威慑与阴郁,“朗明,拜托。”
过了几日,莫锃羽打来了电话,请求离别之前让苏凌再见何宝儿一面。
邵月挂了电话,想起那个高挑直爽的大女人。
在他开始全力反击的时刻,都是苏凌陪在身边,那个时候他多么希望,有一个人如同何宝儿对待陆凯一般,全心全意地对待他留在他身边,可惜没有人这么做,他身边所有的人,都走的坚决。
那段日子其实是快乐的,因为他其实什么都不知道,却自以为自己知道了真相,进行了幼稚的反击和对抗,陆凯一直看在眼里,心中是觉得好笑的吧。
一回忆起陆凯温和看不出情绪的表情,邵月就觉得一阵莫名的烦躁,老爷子留下来的翡翠扳指,梅悠郑重地为他戴上,抚摸着翡翠温润的手感,他觉得自己的心里也宁静了下来。
宝儿期间醒过一次,挣扎中划伤了右脸,只能给她注射一定剂量的镇静剂,她才能安然地睡着。
“余生,你陪我吧。”邵月没有丝毫的表情,眼底都是淡漠的,对着沉睡的女人说道,“快乐或沉沦,你都与我同在。”
一轮斜阳映红了半边天空,太阳落下后,暮色即将到来,这座城市将从喧哗转入安静的沉寂,到次日旭日东升,再度喧哗,邵月披着件黑色的长大衣,从走廊走过,转角处的守卫看到他都低头敬礼,“邵先生。”
园子里的走廊长而幽深,一生都走不到头的样子,路过西厢房的拐角处,他看着童年时生活过的院子站了一会,耳边仿佛传来很久之前的话语。
“人有悲欢离合,月有阴晴圆缺。阿月,这首诗里,有你的名字。”
那个时候,小枫还在他身边撒娇任性,宝儿笑的前仰后合,陆凯看着他的目光温润如水,而如今,他们都不在了,留下的那个人也不再记得,所有的事唯有他一个人默默怀念,悲欢离合,不过如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