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万载听到夏震要他去抓冉璞,心知大为不妥,可是又不好违拗上司的命令,只好答应下来。不过他在带人出去之前,派了自己的心腹小校,悄悄地去见了理宗的贴身小太监董宋臣,告诉他殿帅夏震要捉拿真大人的手下冉璞,而真大人昨日刚刚跟皇上禀告过,此人是无辜的。董宋臣跟江万载都是理宗身边的人,两人关系非常亲密,所以他接到这个消息,就知道江万载要他马上通知皇上这件事情。

果然,理宗听到这个消息,很是生气,他觉得夏震太过跋扈,禁军难道是他夏震的私家军吗?且不说他还没有证据,就算得了证据,也需由临安府才能办案拿人,或者他亲自批准,禁军才可以出动抓捕官员。于是,理宗让董宋臣去夏震那里传了口谕,说真德秀已经向他担保了冉璞,杀害夏泽恩的另有其人。如果还有疑问,可以亲自去问真德秀和临安府。夏震见理宗干预了,虽然心里很是不高兴,却也不能违抗君命,只好暂时悻悻作罢。

此刻,莫泽、赵汝述、梁成大和李知孝四人在宰相府议事结束,正在走出。莫泽跟赵汝述两人并肩走在一起,他们二人一直往来密切;而梁成大和李知孝二人相互引为莫逆,这两人一边走一边窃窃私语。到了相府门口,莫泽和赵汝述各自上轿离开。梁成大和李知孝仍然待在门口,商量着一些事情。过了一会,李知孝离开了,而梁成大返身走回,去找相府管家万昕。万昕见梁成大返回,问道,“梁大人还有事情?”梁成大笑容满面地对万昕说,“老万哪,能不能借一步说话?”

于是两人走到了僻静处,梁成大说,“刚才史相交代了我们一些事情。可是下官现在只是任职在宗正寺,既没什么权力,更没几个部下。而要弹劾的人,官位都比我高。此事难度太大了罢?”万昕听他有伸手要官的意思,笑着说,“梁大人是个聪明人,现在正赶上这个机会,如果你能先抢了一个头筹,那六部堂官还不是任由大人挑选?”梁成大听了很是鼓舞,说道,“听老万的一席话,真是胜读十年书啊。我要是真办成了什么,到时老万你可得帮我说话啊。”说完悄悄塞给万昕一张银票,万昕也不看就收下了,说道,“梁大人放心,一切好说。”梁成大告辞之后,万昕看着他的背影,诡异地笑了一下。

路上,梁成大心里开始盘算开了:史相担心济王案在朝野发酵,会有不满的人,或明或暗地对朝廷大不敬,他要杀一儆百了。可是听史相的言语,他的目标人物是真德秀和魏了翁,这两人都是朝野闻名的大人物。且不说自己的官位跟他们并不对等,而且也不了解人家,该如何弹劾呢?刚才万昕说要抢一个头筹,又该如何抢呢?

梁成大想,这些对济王案不满的人,多半都是些食古不化的文人,对了,文人爱写诗出书。于是,他回到府里后,让家人到临安各家书商那里,去购买所有最近出版的各种诗集文稿。他要在里面查查,有没有什么跟济王或者史相有关的不满之言。

梁成大和李知孝二人并不了解关于真德秀等人的情况,可是莫泽和赵汝述两人知道这里面的底细。莫泽摩拳擦掌,他一直在等待这个机会,要一举将真德秀扳倒。他对真德秀这些人切齿痛恨。这些人不仅断了他多年来的财路,害死了他的族弟莫彪,而且极大损害了他在朝里的声誉。现在,终于等到史相要正式出手了,自己就是扳倒真德秀的关键,到时论功行赏,史相一定会对自己有所表示。想到这里,他的心情就无比兴奋,恨不能马上就回去写弹劾的奏折,明日就递上朝去。但是他又提醒自己道,要忍耐,要等到最佳时机给与敌人致命的一击。

此时,真德秀和赵汝谈已经从吏部办好事情,刚看过了显应观那处的院子,真德秀见此院位于西湖东岸,正是人来人往的繁华热闹之处,顿时心生不喜。于是两人前往坐落于西湖北边的孤山延祥观,自白沙堤下轿,步行走向孤山,正好欣赏两边的山水景致,只见群山柔美,起伏有致,恰与一湖碧水交相掩映,真德秀情不自禁地赞道,“真好风景,这西湖虽没有洞庭湖的磅礴之势,确实是别样的江南灵秀。”

赵汝谈说道,“这条白沙堤不长,西边那条长堤,是苏大学士在杭州为官时,用疏浚西湖的淤泥筑就,现在民间称之为苏公堤。苏轼最爱游览西湖,写过很多好诗词,你最喜欢其中哪几句?”真德秀回道,“当然是‘水光潋滟犹浮碧,山色空濛已敛昏。’你看,写的不正是眼前的景致吗?”赵汝谈又说道,“苏轼在杭州时,人已至中年,身材发福。一次用完餐后,大学士带着夫人和丫鬟们散步闲聊,突然指着自己发福的肚子,问道,‘你们说,这里面装的是什么?’有说是诗词文章,大学士摇头;还有的说是中年的积福,大学士还是摇头。”这时真德秀笑着说,“我知道是什么。”赵汝谈笑道,“看来你的确知道。”真德秀说,“苏大学士的爱妾王朝云回答,‘是一肚皮的不合时宜。’对罢?”赵汝谈回道,“是啊,大学士深以为然。以苏轼的满腹才华,尚且仕途艰难。我等没有大学士之才,却不会也是一肚子的不合时宜罢?”说完,两人对视哈哈一笑。

不一会走到了延祥观的一个小院,赵汝谈早命差事把院子里外打扫干净,真德秀对这里的整洁非常满意。看到院子后面有一个小门,打开一看,有一条石板路通向外面的竹林,真德秀顿时喜欢起来,只见小路两旁翠竹密布,往前行看到几个小池,池水清澈透明。午后的阳光透过竹叶,洒在路上,一片静谧,只有几声鸟语偶尔传来,更显竹林清幽。走出竹林之外,到处是参天的古樟树,再走就到了湖边,湖边有亭可憩。真德秀对这里非常满意,再三向赵汝谈致谢。

回到驿馆后,真德秀问冉璞今日打探如何,冉璞就把情况简短地说了一遍。他们二人去了刑部大牢并没有探听到任何情况,值班的狱卒甚至不知道谢周卿被关押在哪里,牢头也不愿意告诉他们任何关于谢周卿的事情。真德秀安慰冉璞道,“吏部已经将宋慈的调令发走了,预计几天后宋慈过来,到时你们几个一起,跟临安府调查这个案子,再以案情为由到刑部要求会见谢大人,他们必须答应。”冉琎问冉璞道,“谢瑛她们会不会返回湖州了呢?”冉璞觉得很有道理,于是决定随后几天内,尽快去一趟湖州。

此刻在梁府,梁成大正伏在书案上,仔细地翻看临安新近印刷的书籍,一本叫《江湖集》的书引起了他的注意。因为这本书是由他的一个远亲,叫陈起的书商编集出版的。梁成大是福建人,陈起也是。陈起跟随祖父和父亲在临安作书商已经很多年了,生意做得很大,编印的各种书籍行销到了整个两浙、两淮和福建等各路。凡是陈起刊印的书籍,书后必有“临安府棚北睦亲坊南陈宅书籍铺印”的牌印,终字‘印’的最后一笔,都拉得很长,而且一定向左撇去,因此非常醒目。

梁成大记得那年赶赴临安参加会试,在福建会馆认识了这个远亲。他中进士之后也曾经被陈起邀请到家中做客,陈起家业之大,出手之豪阔,给了他很深的印象。虽然当年自己中了进士,可只是做了个很小的京官,哪里能引起人家豪门大商的注意呢?后来曾经到陈家一次宴饮,跟人发生了一点不愉快,梁成大觉得在席间被人羞辱,就拂袖而去了,此后再无往来。这几年,梁成大攀上了丞相府,开始走上坡路了。作为相府的座上常客,他当然不会把陈起这样的人放在心上。

直到最近有一次,他携夫人李氏到余天锡府上做客,听到了一件事情,才让他又一次想到了陈起这个人来。事情源于余天锡的夫人钱氏,余天锡基本不管家事,家中大小事务都由钱氏做主。钱氏的个性非常强势,她出身于绍兴府一个富商大户,因为钱家在余家曾经衰落时给过鼎力支持,余天锡就对夫人钱氏百依百顺。这钱氏为人极其跋扈,又吝啬贪财。众人虽然讨厌钱氏,但看在余天锡的面子上,都在忍让着她。钱氏在临安清河坊陆续买了一些店铺商号,高价租给外地来京城的商户。在她买的店铺位置中间,有几家别的商号,其中就有陈起的商铺。钱氏很想把自家的产业连城一片,这些年来也买到了其中几家,只有陈起自始至终不愿出售。钱氏想尽了各种办法,软硬兼施,可陈起就是不愿就范。因此钱氏对陈起非常憎恶,曾经让人找临安府去威胁过陈起,但陈起在朝中也有官员帮着说情,临安府不想两头得罪,干脆玩起了击鼓传花,就这么互相推卸,几年来竟然拿不下这个陈起。那日做客,钱氏跟李氏等人闲聊时提起了这个事,恨恨之意溢于言表。李氏回去后就告诉了梁成大。

如今梁成大又看到了陈起这个名字,自然引起了他强烈的兴趣。于是他挖地三尺似地检查这本书,发现书中有一个诗人敖陶孙。他听说过敖陶孙这个人,在临安相当有名,有人评价他为人志气高洁,作诗写文,挥笔立就,是一位“胸蟠二万卷,笔落五千言”的名士。这本书里面就收了他的一首近作,其中有“秋雨梧桐皇子宅,春风杨柳彼相桥”的诗句。梁成大认为这两句大有文章,皇子难道指的是济王吗?彼相,说的不就是史相吗?这两句诗中就隐藏着对朝廷的不满之意,是在哀悼济王而讥诮史相。

梁成大顿时心中大喜,这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非工夫。就凭这两句诗,就可以用乱言惑众的罪名,把陈起和敖陶孙两人抓起来。梁成大对敖陶孙没有兴趣,其实对陈起本人也没有兴趣,他真正的兴趣是把陈起在清河坊的那个店铺抄没了,然后底价卖给余天锡的夫人钱氏。梁成大心想,自己当然不能白白地帮钱氏这个大忙,须得让钱氏跟余天锡为自己美言几句。谁都知道余天锡跟史相最亲近,是史相在朝中最信任的大臣,有他帮忙,自己当上六部的尚书侍郎,那只是早晚的事情了。

梁成大马上跟自己的夫人李氏商量,要她今晚就去余天锡府邸,务必要见到钱氏。告诉钱氏,自己可以帮她拿到清河坊的那个商铺。李氏觉得很纳闷,根本不信他有这个能力,梁成大笑着说,“夫人放心,你尽管去说,我自然有办法做到的。”李氏只好答应他,去了一趟余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