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德秀听到身后有人招呼,回头一看,不由欢喜起来,原来是相交多年的好友叶绍翁。真德秀赶紧上前,两人相互施礼,真德秀问道,“嗣宗何时到的?为何不进驿馆呢?”叶绍翁微笑着说道,“我听说了你今天到临安,中午就来驿馆找你,那时你正忙着跟一群官员应酬,知道你忙,我就下午再来看看。”真德秀握着叶绍翁的手,感动地说,“你我多少年没见面了,有五年了罢?快请进来,我们进去喝茶一叙。”
两人入座后,真德秀让驿差送茶上来,叶绍翁笑着问道,“这么多官员急着找你,我看你这番回临安来,一定是高升了罢?”真德秀也笑了,回答道,“升与不升,我还是那个真德秀。”叶绍翁答道,“还是不一样的。你身上的担子越发重了,便不能还是原来的真德秀啦。至少你不能有我一样的心境来写诗了。”真德秀问道,“嗣宗最近可有新作,可否现在诵来听听?”叶绍翁想了一下,说道,“最近倒是写了几首,只是没有长进,怕希元笑话啊!”真德秀走到书案旁,铺好纸,拿起笔递给了叶绍翁,笑着说道,“快请,我已经等不及了。”
叶绍翁接过笔想了一下,飞笔写下两首诗,“殿号长秋花寂寂,台名思子草茫茫。尚无人世团圞乐,枉认蓬莱作帝乡。”“应怜屐齿印苍苔,小扣柴扉久不开。春色满园关不住,一枝红杏出墙来。”
真德秀接过来一读,顿时大加赞叹,说道,“这两首诗,风格差异如此之大,却都是上乘之作啊!”这时,冉琎从外面进来,真德秀看见了叫他进来,让冉琎来品读一下这两首诗。冉琎笑道,“大人,我自己从不写诗,如何品读别人作品呢?”真德秀说道,“你无须自谦。这位靖逸先生是我的多年好友,临安有名的诗人,你可以品学一下他的作品,正好他也给你指点一二。”冉琎听如此说,就拱手回道,“既如此,请恕晚辈孟浪了。这两首确实是难得见到的佳作。第一首讽刺到位,让人们看到了千古一帝的另外一面;第二首虽然脱胎于陆诗,却甚于陆诗,‘一枝红杏’对接‘满园春色’,浑然一体,又有凸显;景中有情,而又理寓景中;怡乐自然,令人遐思。”
听完冉琎的评论,真德秀非常赞许,叶绍翁也是非常欣赏,说道,“讲得很好啊,你年纪轻轻就有这般学问,难怪西山大人把你挑到身边来,真是一个可造之才。”冉琎赶紧回道,“先生过誉了。”这时,真德秀突然想起了,问道,“为何不见冉璞?”冉琎说道,“他下午到谢周卿大人住处去了,不知为何,到现在还未回来。”真德秀有点担心,说道,“你叫人去接应一下,毕竟刚到临安来,你们还都不熟悉这里。”冉琎说好就去办事了。
真德秀跟叶绍翁正在喝茶闲聊,驿差进来报说,有人要见真大人,且来人不肯说姓名,他有禁军腰牌,只说必须要见到真大人本人。真德秀有些纳闷,就让把这人带进来。这人进来之后,真德秀问,“阁下是谁?找我有什么事情?”来人拱手说道,“真大人,可否借一步单独说话。”听到此话,叶绍翁就站起来准备要出去了。真德秀不知此人来意,自觉不好让叶绍翁出去,于是说道,“嗣宗留步。”然后对来人说,“那请里间说话。”说完将来人领进里面的房间。
这人进去后,立即向真德秀出示了一个腰牌,上面刻有禁军字样,然后说道,“真大人,我是圣上驾前的侍卫江万载。有旨意:宣真德秀进宫,皇上要单独问你话。”真德秀赶紧领旨。真德秀换了官服后,走出来跟叶绍翁抱歉说,“嗣宗,我有急事,现在必须要出去了。改日我到你的住处去拜访,我们喝上一天的茶如何?”叶绍翁看这动静,猜到是有重要人物要见他,笑着说道,“你有事且先去罢,不要管我。”于是几个人一起走出,来到驿馆门口,有一辆精致的马车已然停在了门口,江万载向真德秀做了一个手势,说道,“真大人请。”真德秀跟叶绍翁拱手作别,上了马车,向皇宫驶去。
进了皇宫以后,江万载将真德秀送至内殿,这时理宗贴身小太监董宋臣来接,将真德秀引到了一个偏殿,理宗身着便衣正在偏殿里半躺着看书,看见真德秀进来了,就起身相迎。真德秀正要向理宗行大礼,理宗上前扶住,说道,“真师父,我是你的学生,自今后起,私下里你就不要向朕行此大礼了。”真德秀谢恩,理宗手搀着真德秀,走到榻旁的椅子,说道,“真师父请坐。”然后君臣二人分别入座,理宗继续道,“知道老师今天刚到,本该让老师好好休息一下,可还是这么急地把师父请来了,这里有些缘故。一是学生一直盼着能尽快见到真师父;二则有些话,想要说一说。”
真德秀动情地说道,“臣在潭州,也时刻惦记着陛下啊。”理宗说,“虽然临安与潭州相隔千里,因为真师父的原因,朕对那里发生的大小事情都是关心的。朕已经从邸报上看到了,真师父在潭州政绩出众,深受那里民众的爱戴。朕对你引以为傲啊!”真德秀赶紧起身说道,“陛下过誉,臣深感惭愧。”理宗微笑着说道,“师父请坐。你当得起这个赞誉。”
真德秀入座后,理宗继续说道,“将真师父你调回朝廷来,是朕深思熟虑过的。朕自从登基以来,未尝真敢悠游懈怠。朕肩负祖宗江山社稷,深感责任重大,自太后撤帘归政之后,朕常思努力进取,有所作为。但经常有无力之感,而且千头万绪,应该如何着手呢?真师父,你要帮朕拿主意啊。”真德秀明白,皇上这是要向他问政了,于是回答理宗,“陛下只要心存求治之念,便是江山社稷之福。”理宗问道,“朕听说真师父在潭州,兴利革弊,大有收获。可否将治理潭州的经验用于全国呢?”真德秀低头思索了片刻,回答说,“潭州只是全国一隅,治一州易,治一国难啊。陛下久待临安,如果有可能,可以到外州路府体察民意,就可以心中有数了。”理宗答道,“朕登基之前去外州看一看,尚有可能。如今即使有可能去,朕只怕劳民伤财,徒生是非啊。”真德秀听了理宗这话,心里大加赞赏,回答道,“那么陛下就须从各地的邸报,官员们的奏章里体察民情,识破真假了。”
理宗顺势问,“是啊,朕现在就想求问真话。真师父可否只用几句话,概括一下朝廷现在的问题所在?”真德秀沉默了一会,说道,“如此,陛下请恕臣斗胆了。臣有十二个字,可谓深刻,全都切中时弊。”理宗急不可待地说,“真师父快请讲。”
真德秀轻轻地说出了这十二个字:“冗员、冗兵、冗费;民穷、兵弱、财乏。”虽然声音很轻,在理宗听来,仿佛晴空里突然响了一记惊雷,心里顿时乌云笼罩。理宗喃喃自语,“真师父,国事何至于斯?”真德秀补充道,“陛下,这十二字并非臣之首创,可是臣唯恐尚有不足,还想加上两个字。”理宗问道,“哪两个字?”真德秀回道,“还有‘人祸’:贪腐之辈层出,裙带之风横行,党争之祸不断。”这些都是真德秀与赵汝谠交谈中的话语,没有想到竟然有机会讲给皇上听到,真德秀也是觉得机会难得,干脆就一吐胸臆了。
理宗平静了一下,问道,“关于‘人祸’,朕也明白。只是冗员、冗兵一说,真师父可否展开讲讲?”真德秀回答道,“我朝官员过多,因而人浮于事,官府臃肿。臣查阅了档案,唐代曾将中央官员缩减至不足千人,我朝中央内外属官已超过一万余人,而我朝所辖疆域远不能与唐相比。我朝对勋贵宗室子弟尤为优宠,随意授官,有的甚至在襁褓中也给了官阶,并领取俸禄。但是这些负担则完全落在百姓身上,各地府衙又随意增加各种税赋。臣统计过,地方各种摊派,有大斗大斛加耗预借重催等等各种名目,有些竟是闻所未闻。因此非常容易导致乡间暴动,朝廷还得费钱费力地出兵征剿。”
理宗听到此,皱着眉头说道,“真是该死,几任户部尚书,包括现在的莫泽,为何都装聋作哑,从来不奏报这些事情?”真德秀听提到了莫泽,趁势把莫泽的兄弟莫彪在潭州种种不法行事,以及贩售私盐的大案向理宗汇报了一遍,理宗听得大为吃惊,惊讶之余,有些愤怒了,问道,“你说的这些事情,为何朕竟全然不知?”真德秀回道,“臣早就递上了参劾莫泽的奏折,听说此案现在停在了刑部,要求核实案情,竟然拖延至今日尚无消息。”理宗这时想到了刑部尚书赵汝述,跟莫泽两人素来交好,而且朝野皆知,这两人都是丞相史弥远的心腹人物。理宗一下子明白了,于是沉默了片刻。
真德秀见理宗如此,明白今日这些话不能说得再多了,不然会起到相反效果。这时,理宗说道,“真师父,今后有空的话,把刚才所说的事情和观点都写成奏折,直接递进来,朕要慢慢看。”真德秀领旨。理宗继续道,“师父是个直臣,朕也实话说了:朕早晚要更化改制。现在只是时机未到,明白朕的意思吗?”真德秀听理宗如此直白,就起身向理宗行叩首大礼,说道,“陛下如此英明睿智,臣必誓死辅佐陛下,虽肝脑涂地,也无怨无悔。”理宗将真德秀扶起说道,“朕的更化改制,想交给真师父你来主持设计。这是我们君臣二人之间的话,绝对不可外泄,明白罢?”真德秀点头回答,“请陛下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