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德秀听了冉璞这话,问道,“哦,你觉得他们是什么人呢?”冉璞继续说道,“在湖州兵变开始的时候,我和蒋奇并没有暴露来自潭州的身份。而帮谢大人平乱之后,我们的身份应该很快就传开了出去。此时,如果有人跟踪我一起去了临安,要么他是潘壬他们的余党,要么就极可能是潭州私盐案的有关人等。大人,别忘了,这个私盐大案到现在还没有了结呢。”真德秀听他如此说,问道,“如果那凶手是潘壬等人的余党,跟踪你到临安去,然后通过谋害夏泽恩来嫁祸给你。这听起来匪夷所思,不合常理。”冉琎冉璞对视了一眼,都觉得是这样的,这时真德秀站起来说,“对了,你们觉得这两件案子有没有可能有关联呢?”

冉琎冉璞心里觉得这是很有可能的,但是如果真是这样,案情就更加复杂了,而且可能连上了济王和朝中某些大臣,这里有很多忌讳不提,靠真大人目前的职权所及,根本就没有能力再处理这些案情了。冉琎回道,“虽然目前没有证据,来证明两个案子有关联,可是我觉得这个想法很合理。大人,你记得吗,就在我们刚刚把私盐案查清的时候,就从湖州过来一个人,给大人送了一封信。”真德秀当然记得那个人,说道,“是的。那封书信已经被证实是假的。”冉璞接话说道,“我在湖州的时候,听说在淮东拥有重兵的李全和赵葵等将领,也都收到了济王书信。而且那几日,传言很多,说这二人都要带兵到湖州勤王,最后二人都没有去湖州。想必这些传言的背后,一定有人在操控。”

冉琎忽然忧心忡忡,说道,“大人,不知怎么,一直以来我总有一种感觉,有一股势力在暗中操控。潭州距离湖州这么远,他们都要将假书信送来,他们的目的,很可能就是要将大人您卷到湖州案里去。不知道他们这么做,目标是只针对大人一个人,还是另有其他?不管怎样,有这样的人在兴风作浪,今后就一定会麻烦不断。”

冉璞这时说道,“嗯,有道理。我们是否可以认为,这么大规模的私盐背后得益者,就是这股势力呢?”冉琎点头同意,“是的,第一个嫌疑人就是莫彪的堂兄,户部尚书莫泽,还有跟他来往密切的有关人等。”

真德秀也想到过此人,此前向朝廷参劾了莫泽等人涉入私盐大案,卷宗被刑部退回潭州补充证据,再次提交后到现在就如泥牛入海。这个莫泽是否跟夏泽恩被杀一案有关联呢?如果真是此人,现在又该如何着手调查呢?他对冉璞说道,“今晚我就会急递奏报,首先为你陈述事实,以洗脱嫌疑;二者,请圣上急速调派我的学生宋慈,赶赴临安调查夏泽恩被杀一事。我相信他必定能够查出一些蛛丝马迹。”

冉琎继续说道,“大人,还有一人值得关注,就是宰相史弥远。他到底是否知道这些人多年以来,如此嚣张地贩售私盐粮食?这里是否还另有隐情?我们现在已经有一些证据,证明他收受了这些人巨额的贿赂。再者,湖州案发生之前,机速营的探子就已经去湖州探听消息了,这到底又是怎么回事?”

真德秀沉默了一会,说道,“看来,我们必须要前往临安了。要把这些事情查清楚,我们只有在临安才行。你们两位都要随我同行,对了,蒋奇他们有没有人愿意跟我们一起去,你们明日都要问一下。”冉璞点头答应。

这时冉琎犹豫了一下,问真德秀道,“大人,此去临安,如果真要调查史丞相,对大人来说恐怕是力有不逮。而且?”真德秀接话道,“而且会惹火烧身,是罢?”冉琎回道,“是的。”真德秀问道,“说实话,你是不是有些怕了?”冉琎毫不犹豫地回答,“是有些害怕。但是冉琎真正害怕的是,大宋会失去像真大人这样少有的,正直廉洁之臣;自从跟随大人以来,冉琎所见朝廷官场阴险黑暗之处,令人窒息。唯有大人的所作所为,像深邃黑夜里点的一盏灯笼一样,给人指明了一个方向,让我觉得还有希望。如果不是因为大人,冉琎早已有心回到云台上宫,去继承师父的衣钵了。”

真德秀听到这些话,心里大为感动,对冉琎说道,“你放心,我早已答应过赵汝谠赵大人,即使真要调查史丞相,也会有策略地进行,绝不会冒然行事的。”真德秀又说了一些宽慰二人的言语,然后三人仔细商议了离开潭州之前需要处理的各种事项。

随后几日,真德秀大人就要离开潭州前往临安就职的消息不胫而走,潭州府衙和转运使衙门所有的差役都在传言此事,进而这个消息在整个潭州城传开了。真德秀在潭州的政绩斐然,他惩治了大批腐败的官员,不但于民秋毫无犯,而且最大程度地减轻了乡民各种税赋摊派。在他的主政之下,各种产业逐渐兴旺,潭州城日渐繁华起来,百姓们的生活明显比以前改善很多。所以潭州父老对真德秀都是非常崇敬,很多人开始自发地组织起来,想要做些什么,希望能挽留真德秀,他们不想真德秀离开了以后,一切又会倒退到以前的那个潭州。

于是有人开始筹资,为真德秀建一个生祠,而建祠的地点就选在了湘江亭。真德秀曾经在此处写了一首著名的《湘江亭谕僚属》:“此邦自号唐朝古,我辈当如汉吏循。今日湘亭一杯酒,敢烦散作十分春。”他用此诗告诫属员必须奉职爱民,廉洁守法。

真德秀曾经多次在岳麓书院讲学,提倡并推行自己身体力行的理学要义。又曾作过《潭州劝学文》和《潭州劝学者说》等文章,大力支持学院办学,推广儒学经典教义,所以岳麓书院的学员都对真德秀奉为导师。真德秀曾经说过他的四字官箴,“律己以廉、抚民以仁、存心以公、莅事以勤,”学员们就请铁匠将这四句分别刻在四张铁牌之上,树立在潭州官衙门口,希望他的后任者能够跟真德秀一样做到“廉仁公勤。”

这日,真德秀启程离开潭州赶赴临安,潭州府衙、转运使、安抚使和提刑司等几个衙门的所有不当值官员、差役和兵丁在王京的带领下,全都来到了城西的德润门湘江码头。大批潭州民众,甚至附近的乡民也自发地赶来为真德秀一行人送行。此时的潭州城,商人们临时关闭了店铺,学生们暂停了学堂,甚至旅途中的行人也停顿了他们的旅程,人们几乎就要空城而出,人群熙熙攘攘,自发地聚在了码头之上。岳麓书院的学员们也聚集在对面江岸,向停在对岸的官船眺望,挥手致意。人们为真德秀送行的热烈场景,是潭州历史上绝无仅有的空前盛况。

真德秀看着眼前人潮涌动的景象,忽然产生了一种从来没有过的激动,大声说道,“潭州城的父老乡亲们,各位同僚们,真德秀何德,竟让大家如此为我送行!令真德秀感动而且惭愧!”这时许多人一齐向真德秀喊道,“真大人,别走,不要离开潭州!”一些城外赶来的乡民挑来了今年刚刚收获的稻米,还有自己养的鸡鸭等活物纷纷堆到船头,真德秀赶紧让人阻止,乡民们都说这些是他们的一点心意,请真大人和他的手下一定要收下。真德秀见众人如此真诚的表示,只好让王京登记好这些东西,全部送到义庄供给孤寡老人。

然后王京领着一大群官员和衙役一起向真德秀敬酒送行,真德秀对王京说,“我走之后,潭州之事就暂时拜托给你们了,在朝廷新任潭州上任之前,你们一定要担起这副担子,记住我说的‘廉仁公勤’,不要辜负了潭州乡亲!”王京当即对着真德秀一躬到底,说道,“请大人放心。”这时冉琎又领过来刘良和他的家人,刘良因为被贾山用刑过度而致残疾,在真德秀和赵汝谠率领冉琎冉璞他们破了私盐大案后,被安置在一个官学里打些杂工,听说真大人要离开,他一定要带着梅溪全族乡亲向真德秀叩拜谢恩。真德秀将他们一一扶起,询问他们是否知道江林儿江波他们的境况,众乡亲说他们都很好,江林儿来信说下月就要回来看望真大人,看来是赶不上了。这时,真德秀见外围还有人不断地要进到码头边,担心人群拥挤太过会发生踩踏,就让王京跟蒋奇他们把外面挡住,然后自己这边的属下开始陆续登船,准备出发。

等随行的人和行李全部上船完毕,真德秀带着冉琎冉璞也登上了船头,这时蒋奇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跪倒在地向真德秀行礼,喊道,“大人千万保重,一定要再回潭州来看我们!”他这一跪,那些乡民跟着跪了一片,真德秀在船头向众人喊道,“快起来,大家都要保重自己。真德秀一定会回来的!”

真德秀一直站立船头,向湘江两岸不停地拱手致意。岳麓书院的学员们开始齐声叫喊,“真大人,一路保重!”真德秀不禁眼眶发红,向岳麓山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冉琎冉璞随行在真德秀身边,心里都是感慨万分,西山大人作为一个当世贤人,一个有名望的大臣,虽然没有那么大的权势,却能得到这么多世人的拥护和赞美,可见天下人的心里其实都是明亮的。

两艘官船装载了真德秀一行人,顺着湘江一路向北驶进了洞庭湖。进入洞庭湖时,真德秀与冉琎冉璞站立船头,欣赏洞庭美景。眺望远处,只见一湖之水,浩渺无边,水天相连,唯有日光映射,使得水面波光粼粼。真德秀叹道,“‘洞庭西望楚江分,水尽南天不见云。’只有见到此情此景,才可真正明白前人之意。”然后又看到远处有一座灵秀的小山,人称君山。远远望去,真的好像一颗小小的青螺。靠近之时,君山上的草木连成一片,而此时霞光西射,君山更显秀丽。这君山岛与著名的岳阳楼遥遥相望,人称神仙“洞府之庭”。传说远古舜帝的二妃娥皇、女英曾住在这里,死后即为湘水女神,屈原称之为“湘君”,所以后来又把这座山叫“君山”。真德秀叹道,这次没有机会登岛一观,不知今后有没有机会再来了。

进入长江之后,船速变地快了许多,顺江而下,半日就到了赤壁。冉琎想到那日跟孟珙冉璞三人站在江边,欣赏江景之时,有一群白鹤飞过,鹤唳之声穿透之强,可以传至对岸山上,然后回声传来,久久不绝于耳。今日是否还能见到鹤群呢?却只见到一群白鹭掠过,近处江鸥穿梭,冉琎想,那些鹤能否飞到云台上宫的鹤池呢?此时顺江而下,倒是离云台越来越远了,不由得思念起自己的母亲和师父杨钦,就跟冉璞说,到了临安后,再过些时日,自己准备回去陪母亲和师父住一段时间。

听冉琎这么一说,冉璞也觉得想念母亲和师父杨钦了,可是他更想把谢瑛一起接到家乡去,这是他现在最大的心愿。于是,冉璞就对冉琎说了他跟谢瑛的事情,冉琎听了既惊又喜,深深地为冉璞高兴,说这次去临安无论如何,一定要将这个喜事办下来。然后真德秀也得知了此事,他也为冉璞的喜事大为高兴,欣然允诺要为冉璞向谢家写贴求亲。于是,兄弟二人高兴地讨论着到达临安后的各种安排,丝毫没有感觉到江上旅途的颠簸和单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