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白?

蔺贺因这两个字有一瞬紧张, 什么事用得上“坦白”二字。

许嘉年眼神微闪,低头垂眸, 有些忐忑地摩挲着那个箱子, 开口道:“这件事可能会有点让人难以接受,但是我希望你能相信我。”

“我信。”蔺贺几乎毫不犹豫地说,“我信你。”

许嘉年微愣, 抬眸看向他,因他的信任心底微暖,获得勇气, 深吸一口气道:“我叫许嘉年, 刚过完二十五岁生日。”

蔺贺一愣,二十五岁?

“两个多月前, 我意外穿越到这个世界, 成为现在这个许嘉年。”

蔺贺瞳孔一震,诧异地看向他。

许嘉年说:“我没有粉过周锴, 可也不是本该和你联姻的许家小少爷。”

蔺贺的眉头慢慢拧了起来。

“虽然我和他同名同姓, 长相、生日, 甚至连乳糖不耐受的毛病都一样, 就连我的父母……也和他的父母很像, 我还有个妹妹, 也叫许嘉媛。”许嘉年说着,声音微哑。

“可我没有这个世界的许嘉年幸运,我的父母和妹妹在我十五岁那年, 因为一场车祸去世了。”

从那以后他变成孤零零一个人, 独自面对对父母遗产虎视眈眈的亲戚和妄图独占父母创立的公司的股东。

他在十五岁那年一夜长大, 放弃了自己喜欢和极具天赋的绘画, 压下天生带笑的唇角, 隐藏天真无邪的笑容,冷着脸扮成熟,学着做一个能扛起一个家的大人。

最后他成功了,在他二十三岁那一年,“镇压”住所有“豺狼虎豹”,拿回本该属于父母、属于他的东西。

他用近两年的时间把公司打理得蒸蒸日上,甚至为了避免意外提前给自己立好了遗嘱,谁知没过多久,他就穿越到了这里。

“可能是以前的日子太孤单了吧,我对原来的世界竟然没有什么留恋。”许嘉年挤出一个笑,“成为现在的许嘉年之后,我觉得很幸福,幸福到……总有一种不真实的感觉。”

蔺贺沉默着没有说话,许嘉年看着他,慢慢地垂下微红的眼睛。

许嘉年:“很抱歉占用了这个身份和你见面——”

蔺贺:“我们第一次见面——”

两人同时开口,说的却是同一件事。

蔺贺立刻确定自己的感觉没有错,笃定地说:“第一次和我见面的就是你,对吗?”

许嘉年微讶,没想到对方这么容易就接受了“穿越”这件事,“嗯。”

蔺贺点了点头,回想两人第一次见面的场景,又敏锐地抓住了重点,“原来那个许嘉年出了车祸?”

许嘉年:“嗯。”

“不是说当时并不严重?”蔺贺之前特意问过许父许母关于许嘉年当初那场车祸的事,担心他会留下后遗症或病根。

许嘉年以为他还是更在乎原装的许家小少爷,低头声音微哑:“我不知道……穿越这种事情,本来就挺奇怪。”

蔺贺微微颔首,确实有点无法用科学去解释。

“那你呢?”他问,“你是怎么来到这里的?”

他望向许嘉年的眼神里有显而易见的担心:“也是车祸?”

许嘉年摇头:“就是睡了一觉,醒来就到这里了。”

其实是工作过劳晕了过去,他感觉自己大概是猝死后穿越的。但他不想说出来让蔺贺担心……如果对方现在还会担心他的话。

“那……”蔺贺难得语气迟疑,“他还会回来吗?”

果然还是更在意以前那个许嘉年么……

许嘉年低头失落道:“我不知道。”

“那你还会回去吗?”蔺贺追问,语气略显急切。

许嘉年微愣,眼睛更红,“我不知道,我没有办法把他还给你们,如果你介意——”

“我一见钟情的人是你。”蔺贺轻轻握住他的手,认真地说,“慢慢喜欢上的也是你。”

“这么说可能有些不尊重,但确实不是那个素未谋面的许嘉年。”

许嘉年哽咽:“真的?”

蔺贺:“嗯。”

许嘉年深吸一口气忍住泪,张开手臂一把抱住他,骄傲道:“我就知道。”

你喜欢的肯定是我。

蔺贺抱着他弯起唇角:“嗯。”

许嘉年紧紧抱着他,忐忑的心终于慢慢踏实下来。

“你怎么这么容易就相信了?”抱了好一会儿,许嘉年靠在他肩头说:“我还以为你会觉得我在瞎掰。”

蔺贺:“那你为什么特意向我坦白?”嘉年不说的话,他压根不会发现。

“因为你老是吃醋啊,”许嘉年仰头看向他,嗔怪道:“我又没有粉过周锴。”

蔺贺笑起来:“所以你看,就算你是编瞎话,也是为了和周锴撇清关系,为了让我不吃醋。”

“说到底还是为了我,为了我们,那我当然要相信你。”

许嘉年勾起唇角:“我没有说瞎话,我只喜欢过你,没粉过周锴。”

“我信。”蔺贺轻轻捧住他的脸,“虽然不知道原来的许家小少爷是怎样的人,但我很感激他让你来到这里。”

许嘉年脸上的笑意淡去,闷声说:“他其实挺好的,就是有点太单纯了,有点……恋爱脑。”

蔺贺微微点头,以前确实没听圈子里的人说过许家小少爷的不好,长辈们似乎都还夸过他优秀懂事,只是在追星这件事上,确实有点太单纯了。

许嘉年打开桌上的纸箱,从里面拿出一件已经褪色的中学校服。

“周锴在他小时候帮过他,他就记了很久,后来在选秀节目上认出对方,觉得对方又帅又酷,就成为了他的粉丝。”

蔺贺看着粘在校服胸口位置的周锴的姓名牌微讶:“难怪……”

许嘉年:“他对周锴是有滤镜的,以为对方还是曾经那个把他从雨里扶起来、耐心安慰他的好心大哥哥,所以从来不怀疑周锴是不是别有用心,像报恩一样对他掏心掏肺。”

蔺贺微微蹙眉:“他没和周锴提过小时候的事儿?”

节目里其他嘉宾问周锴和“许嘉年”是怎么认识的,周锴似乎不知道他们还有这个渊源。

许嘉年摇头:“可能是不好意思让周锴知道自己就是当初那个爱哭鼻子的小朋友吧。”

“而且说了的话,他可能就觉得自己应该要把这件校服物归原主,有些舍不得吧。”

如果他们真的走到一起的话,原主也许会找个机会告诉周锴的。

许嘉年将校服放回箱子里,说:“除了恋爱脑这一点,他的性格某方面和我十五六岁的时候还挺像。”

天真烂漫,充满活力,对喜欢的东西很专注;虽然有点小脾气,但不娇纵;相信人性本善、世界总是美好的,所以待人真诚,从来不会怀疑对方是不是怀有目的或恶意。

蔺贺心疼地看着他,十五六岁之后就不像了,是因为失去了家人,必须独当一面吗?

许嘉年看向他:“我其实也挺感谢他的,所以有时候不知道怎么面对许家人。”

他垂下眼眸,鼻尖微酸:“我怕他们知道真相后难过,更怕他们觉得我不是他们的孩子……”就不要我了。

他真的很喜欢这个家,很想要这些亲人。

“那就不告诉他们。”蔺贺捧住他的脸,轻轻擦拭他微红的眼角,“你来当他们的孩子,就是对大家都好的办法。”

许嘉年:“要是他们发现了怎么办?”

蔺贺温声说:“你不是一直扮演得很好吗?就算以后被他们发现了,你还有我和岁岁,有我们的小家。”

许嘉年吸吸鼻子,掌心贴住他的手背,声音带着鼻音:“你越来越会说情话了,蔺先生。”

蔺贺勾起唇角,亲吻他的鼻尖,“跟你学的,小先生。”

*

两人回到许嘉年的房间,躺在**又说了很多话。

许嘉年和他说自己的父母,说可爱的妹妹,说自己以前画画有多厉害,老师对他寄予厚望,本来是要出国留学的。

说到后来,他的声音渐低,在蔺贺怀中睡了过去。

蔺贺默默将怀中人抱紧,一个人消化今天得到的信息。

作为一个接受过现代教育的成年人,他的第一反应是怀疑许嘉年是不是因为哪里生病,产生了记忆错乱,毕竟穿越这种事,实在是不可思议。

可……许嘉年提到的那些经历那么详实深刻,逻辑清晰,一点也不像病变衍生出的错乱记忆。

而且,他宁愿相信许嘉年来自异世,也不希望他是生病了。

只是……怀中人的灵魂如果真的来自异世,他要怎么做……才能留住他?

许嘉年做了一个好梦,梦见自己的父母和妹妹给他过生日,恭喜他找到了爱人,告诉他许家人就是平行世界他们,会代替他们做他的家人。

妹妹仰着头对他说:“哥哥,这次换我做姐姐,我保护你。”

“嗯。”许嘉年在梦里红了眼眶,笑着与他们道别。

他还梦见了原主,那个笑得很甜的少年。

“我已经和我的家人一起迈向新生活了,这个世界就留给你啦。”原主对他说,“要对我们的爸爸妈妈和姐姐好哦。”

许嘉年哽咽:“谢谢,我会的。”

“还有那件校服,麻烦帮我还给周锴,再替我说一声谢谢吧。我已经不需要它了。”

许嘉年微笑:“好。”

许嘉年看着他挥挥手走远,梦境的边缘,许父许母和许嘉媛等待着他,旁边还有一个年轻的男人,伸出手牵住了他。

许嘉年弯起唇角,枕着这个美梦入眠。

他醒来时还有些怔愣,回想着那个梦,眉眼就忍不住弯起来,抬眸就见蔺贺盯着自己,眼睛一眨不眨的。

“怎么了?”他诧异地问。

蔺贺仿若松了一口气,将他抱进怀里,“没事,就是担心一觉醒来……你就回去了。”

许嘉年揽住他的腰:“不会的,我做了一个很好的梦。”

蔺贺微讶,听着他把梦境叙述完,沉默片刻,才问:“叔叔阿姨……对我满意么?”

许嘉年笑起来:“满意啊,满意得不得了。”

蔺贺跟着笑起来,不安了一整晚的心终于落到实处。

*

一天后,周锴接到通知,到经纪公司谈明年的行程规划。

“快点快点。”经纪人在门口等他,急忙道,“今天是刘总亲自跟你聊,关系到你明年的资源,我们得提前去会议室等他。”

周锴戴着墨镜,默不作声,脚步倒是加快了一些。

“周先生。”

一个中年男人从大厅等候区走过来,喊住了周锴。

“你是?”经纪人打量着他,能被保安放进来的,肯定是登记过身份的,也不像粉丝,没准有正事。

中年男人低声道:“我是蔺总的司机。”

周锴一愣,拧起眉头:“蔺贺?”

经纪人担心周锴说出什么不合适的话,连忙挤出一个笑:“不知道蔺总找我们家周锴有什么事?”

中年男人将手中的手提袋递过去,“我受蔺总的爱人嘉年少爷的嘱托,来归还一样东西。”

周锴眉头皱得更紧,经纪人帮他接过袋子,“这是……校服?”

中年男人对周锴说:“蔺总和嘉年少爷让我向您转达谢意,感谢您多年前对嘉年少爷的帮助,这些年嘉年少爷待您好,就当是报恩了。蔺总希望您自重,从今往后不要再打扰嘉年少爷。”

周锴扯过那件校服,看到属于自己的姓名牌,模糊的记忆顿时涌入脑海。

不记得是初二还是初三的一个雨天,他将校服披在头顶冒雨跑回家,遇到一个摔倒在路边水坑的小孩。

小孩也就六七岁的模样,穿着隔壁附属小学的校服,在他面前重重跌了一跤,书包都摔了出去,趴在地上哇哇直哭。

他上前把人扶起来,抱到最近的商店门口避雨,“别哭,你爸妈呢?放学没来接你?”

小孩的头发都被打湿了,黏在白嫩的脸蛋上,抽抽噎噎地说司机叔叔还没来。

他心道原来还是个小少爷,长得这么可爱,也不怕被人拐了,便问他:“记得司机或者爸爸妈妈的电话吗?”

小孩点头,报出一串号码。他那时学校不让带手机,就拜托商店的老板帮忙打了电话,告诉对方家长小孩的位置。

回头就见小孩因为打湿了衣服瑟瑟发抖,嘴唇发白,一副要哭不哭的样子,就把自己校服给他披上。

小孩还娇滴滴地嫌校服也是湿的,气得他捏了捏他的脸蛋,说:“给你披一下就不错了。”

他赶着回家,就拜托商店老板看着小孩,自己跑进了雨里。

身后传来小孩的声音:“哥哥!你的衣服……”

周锴记得自己当时回头摆了摆手,小孩清澈的眼神与许嘉年的眼睛渐渐重合……

他猛然回过神,蔺贺的司机已经转身离开了。

他攥着手中的校服,咬紧牙关,眼眶泛红。

难怪……

难怪许嘉年总是满心满眼地对他好,不计较他那么明显地索取和利用,原来只是小时候一次举手之劳,就让对方记了那么久,十倍百倍地对他好。

可他一次次的利用消磨掉了对方的好感,对方肯定觉得小时候遇见的那个哥哥学坏了,变成了一个很糟糕的大人吧。

所以对他彻底失望,希望彼此不再打扰。

“周锴?”经纪人看着一滴泪珠从他脸上滑落,诧异地瞪大眼睛。

周锴摘掉墨镜飞快擦了下脸,重新戴上墨镜,恢复面无表情的模样,将校服收进袋子里,走向电梯的方向。

一周后,暴瘦憔悴的周锴被经纪人塞进心理医生的诊室里。

周锴缩在椅子里,消瘦单薄,两颊凹陷,如行尸走肉一般填完测评表,心不在焉地回答了几个问题。

见心理医生收回测评表,周锴突然哑声问:“我真的有病吗?”

心理医生微顿,很多人都会这么问。

周锴:“有没有可能……我没病,只是一个纯粹自私的混蛋?”

心理医生微讶,轻声细语地引导他和自己交流,“为什么会这么想?”

周锴沉默。

心理医生换了个问法,“这样想,会让你觉得……更好受一点吗?”

周锴默了一瞬,摇头:“不会……但我也不应该好受。”

心理医生温声说:“没关系,可以尝试和我说说,医生的作用就是帮助你好受一些。”

“……我没办法好受。”

周锴垂着眸,沙哑的嗓音中藏着隐痛,“我想向那个人道歉,想弥补,想求得原谅,可他并不需要……而且我发现自己想这么做,也只是为了让自己好受些。”

“我还是那么自私,仿佛他只要原谅了我,我就能说服自己,我也没犯什么大错。或者我只要再自私无情一些,能够做到完全不在乎他,我也不会痛苦。”

周锴抬起眼,眼神一片灰败,却还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所以你看,你也没有办法帮我。”

“因为,不管我是不是因为有病才做错事,对他的忽视和伤害都是不可挽回的。”

“我不配得到他的原谅,也没办法对他完全不在意,所以没资格好受。”

周锴给自己下了“诊断”,起身走出诊室。

心理医生怔住,第一次见这么清醒地自我批评的人。

“怎么样,李医生?”经纪人推门进来,“他情况还好吗?”

李医生说:“抱歉,接触时间太短,我没办法给他确切诊断,但……”

经纪人见他欲言又止,急道:“我是他的合作伙伴,需要知道他的情况才能帮他。”

李医生说:“根据你之前的一些描述和刚刚的测评,高度自我,过分在意外在形象,追求他人注意却忽视他人感受,不为他人考虑,与人交往时经常出现不适当的性**或挑逗行为,都是表演型人格障碍的突出表现。”[注]

经纪人脑袋一懵,“人格……障碍?”

李医生:“不一定,他的情绪比这一类的患者稳定冷静很多,还有一些不符合这类问题的表现,所以情况可能更复杂一些,需要进一步诊断,你尽量劝他再来一次吧。”

而且李医生感觉,对方好像在放任自己处于“难受”的状态。

清醒着痛苦的人,越是知道让自己好受的办法,越没办法好受起来。

可能痛苦对他来说,才是一种自我安慰的手段。

*

许嘉年不知道梦里见到的原主是不是真的,但和蔺贺商量过后,还是决定把校服还给周锴。

蔺贺说交给他办,许嘉年正好不想和周锴打交道,就同意了。

所以他也不知道,蔺贺交待自己的司机,一定要强调让他自重,从今往后不要再打扰他们。

不过,许嘉年就算知道也不会介意,还会觉得蔺贺干得好。

倒是有一件事让他很好奇,悄悄找到许嘉媛问:“周锴以前和蔺贺有过节吗?怎么感觉他在节目一开始,有点针对蔺贺?”

许嘉媛:“蔺贺没告诉你吗?”

“他俩当时都是一中的风云人物,一个学神校草,一个街舞冠军,有点既生瑜何生亮的意思吧。”许嘉媛道,“不过应该都是周锴单方面把蔺贺当死对头,因为我了解的蔺贺,不太在意这些东西。”

相反,周锴很在意自己的形象,介意外人的评价。

“不过你要说针对的话,可能是因为周锴家破产的事,让他对蔺贺有怨念。”许嘉媛道。

许嘉年:“破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