鸡叫头遍的时候,大魁就推着架子车出了门。离他家不远的一条巷子里新设了一处早市,他是到早市里摆肉摊的。到了巷子口,他把架子车一放,掏出一截绳子开始占地方。这个早市都是流动摊点,谁来得早,谁就能占上好位置。大魁就是看上了巷子口这块好地方,才起了个大早。

还好,周围黑咕隆咚的,一个人影也瞧不见,他没把绳子摆在巷子口里,而是在街角一转弯,在大街摆开了两米。这是他早就想好的,大街是市里的交通主干道,车来人往很热闹,摆这里生意会增加不少。再说紧挨着早市,打了政策的擦边球,也不能说违规。摆完了他把身子往架子车上一靠,迷糊过去了。

天刚蒙蒙亮的时候,大魁被一个女人喊醒了。她一脸不高兴,说:“这地方我先占了,占完又回家推车子,怎么你也放了绳子?”大魁朝地上一看,在自己绳子的前面,还真另放着一根灰色麻绳。当时黑咕隆咚的,绳子颜色不显眼,大魁又睡着了。你看这事,还真说不出个谁先谁后。不过他一打量街角这两米地方,还真是舍不得,不由语调高起来:“瞎说,鸡叫头遍我就来了,怎会落到你后面?”

这个女人细皮嫩肉的,还是头一天出来摆摊,哪里说得过市场历练多年的大魁,只是轻言细语辩了几句就败下阵来。只好把灰绳子一收,另找了个地方支起了摊。

太阳升到头顶的时候,大魁正准备收摊,远远的看见管这片的城管老周牵着条白狗走过来。这狗浑身白毛,一对乌溜溜的眼珠看上去就像通了人性,好像在对你说话。不过小肚子上缠着条花布,看上去有些怪模怪样。大魁一看花布就乐了,这是他缠的啊,前些天这条狗在街上走丢了,正好让收摊回家的大魁碰上。他发现这是条快临盆的母狗,便抱回去照顾,很快生下了一条小狗崽。之后大魁撕了自己的旧衬衫绑住了狗的小肚子,正打算找主人呢,不想它自己跑掉了,更想不到竟是城管老周的狗。

老周过来,指着摊子说:“市里有规定,交通主干道不许摆摊,早市只可以摆在巷子里。明天把街上这两米撤了吧。”大魁一听就急了,今儿个肉可没少卖,全靠在大街上招顾客呢,便涎着脸紧央告。周城管见连说好几次,对方都是以柔克刚,便有些火了:“上级马上要来检查,明天你要是再摆这里,就没收你的摊!”

城管老周一走,隔壁卖水果的刘大爷凑了过来,他悄悄对大魁说:“你大概不认识吧,那个女人是老周的老婆,童玲啊,所以才跟你过不去。你以后小心点吧。”

大魁听了不相信,城管的老婆能上街摆摊?刘大爷看出来了,说老周就住他隔壁,那还错得了?大魁听完这个后悔,现官不如现管呐,得罪了管这片的城管还有个好?不过事已至此,只好走一步看一步了。

回到家大魁还没坐稳呢,房东大妈就过来传话了,说他乡下的老婆来电话了,要他赶紧寄钱回去,家里又不够用了。大魁听着直发愣,他是独自一个人来

城里租房卖肉的,唯一陪伴他的就是那条白狗下的崽。乡下的庄稼收成不好,全家老小都指望他在城里挣钱呢。上个月好不容易攒了一千块钱寄回去,想不到物价大涨,这么快就用完了。

大魁看看今天的收入,大大好过往常。他就下狠心了,摊子一定得摆在大街的两米上。为免被童玲抢了先,第二天鸡还没叫呢,大魁就推着车子出了门。刚出来想起老周的话来了,再摆那里要没收摊子的。他返身拿起一样东西往腰里一别,这才气昂昂地走出去。不多时来到巷子口,他用手电一照地面,登时泄了气,原来大街那两米先放了根灰绳子,摆明了是童玲占了先,大魁不由暗骂了一声,只好把自己的绳子放在巷子里。

这就是做什么都要守规矩,摆摊占地,只要对方一放绳子,不管人在不在,别人都只有另找。当然也可以把绳子扔掉,然后来个不承认,不过大魁人虽粗鲁,倒是做不出这种阴损事儿。

太阳刚露头的时候,大魁在巷子里摆开了摊。溜溜摆了半天,不见周城管出现,也不见他老婆摆摊,那块两米地皮,就这样空下来了。到了太阳老高,那截绳子不知什么时候就不见了,可是也临近收摊了,大魁看着手里的钞票直咬牙,比昨天少卖了一半呢,心里暗道我明天半夜十二点出来,看看到底谁更早!

大魁心里也是憋着一口气,还真半夜十二点就来到巷子口,打亮手电一扫,嘿,那根灰绳子又地上长出来似的在那里了。更气人的是,白天里童玲又没出摊,白晃晃的一块空地皮直晃大魁的眼,心说人家这是成心气咱呢,她就是不摆也不让我摆!

大魁早早收摊回了家,然后饱饱地吃了饭,扛着行李卷就出来了。太阳正当午时呢,他就把绳子往大街上那两米一放,行李卷一展,两只眼瞪得灯笼似的,瞧着自己的绳子。

有人要问了,不是光放绳子不用照看吗?其实白天不要照看还是不行的,你想白天里搞清洁的,拾荒的人有的是,见一根绳子放那里,还不顺手牵了羊。那个规矩只符合晚上夜深人静,只有摆摊的同行在时才有效。大魁在这里打地铺,一是铁了心要占上这块地,二是要看看这个周城管和他老婆,究竟是几点来占地方的。

天擦黑得时候,大魁看见一只白毛狗一瘸一拐跑来,嘴来还咬着一截灰绳子。到了大街两米处,嘴一松,就要放绳子。大魁这个气,不光是气周城管两口子,人不来派狗来了,一点劲不费,把他可折腾惨了。还气这条狗,当初还是他给接生的呢,这倒好,忘恩负义。大魁火往上撞,大吼一声,捡起砖头就朝那条狗追下去了。

狗在前面叼着绳子跑,大魁在后面紧紧追赶,眼看来到一家住户门前,大魁手一扬,砖头就飞出去了。这狗也机灵,头一低,砖头正砸在门上,把门砸开一条缝,白狗就从这缝挤进去了。

砖头砸到门上就是光啷一响,这家主人听见走了出来,大魁正打算道歉呢,一看对方火就上来了,这狗敢情回家了,主人正是周城管的老婆,

童玲!

大魁气不打一处来,硬邦邦就说:“你不出摊就别占地方啊,成心气我是不是?”童玲的语气倒还和善:“这几天我病了,没法出摊,可是我也没去占地方啊。”

“你是没有去占,可是你家的狗聪明着呢,每天晚上都咬着绳子占在我前面!”大魁都要气炸肺了,可童玲听着直发愣,好半天才说:“既然你这样说,我就带你去看看小白吧”

在后院一处角落里,有一座小小的坟茔。童玲幽幽地说:“那天我摆摊回来,就发现小白无精打采的,想不到当晚就死了。这狗懂人事呢,伤心之下我才又犯了老毛病。你说刚才小白去占地方了,难道是看见了它的鬼魂?”可大魁是亲眼看见狗进了门的啊,他正要反驳,忽然看见坟茔上放着一截东西,正是那截占地方的灰绳!

大魁不由骂了句:“这狗还真是精怪,我哪里得罪它了?死了还要占地方气我。”话音刚落,身后忽然响起老周的声音:“如果小白真的死后有灵,你该感激小白才对。这几天上级严令清理市容,你要还摆在大街上,我们真会没收的摊!”

老周没说假话,这几天还真的是市容大检查,这不,他忙到现在才回来。一回来就听见大魁和童玲的争吵,他才插了这一句。

没想到大魁听完一声冷笑,霍地把衣襟一撩,露出腰里的尖刀来:“我也告诉你,从占地方那天起,我就发誓谁没收捅谁!”

两句话对完,院子里就有些剑拔弩张的意思。这时童玲忽然蹲下身,含着泪抚摸起小白的坟茔来。她对两个人说:“你们两个人有没有感到后怕?要不是小白每天晚上出去占地方,会有多少不可预料的事发生?咱家小白聪明啊,死了还用这个方法避免了一场惨祸。你们两个大男人,还好意思争?”

大魁和老周听得都是悚然一惊,尤其是大魁,忽然明白了小白的心思,周城管是它的主人,大魁是崽子的主人,也许只有这个办法,才能巧妙地避免双方出事吧。他感激地看了一眼坟茔,转身就往外走,临出门时说:“不过周城管,你老婆也想占大街摆摊呢,不要是桌子上的蜡烛,光照别人不照自己啊。”

老周一听,回头就问童玲:“你摆摊怎么不告诉我?你身体又不好。”童玲叹口气说:“你这个城管工资又不高,女儿在外面读书,我又下了岗,家里开支大啊。不过,我不知那个规定,才——”

这话入了大魁的耳,便想返身说句话,不过为顾面子还是住了嘴。

第二天中午,周城管一家正吃饭呢,大魁就风风火火来了,一进门就把一堆营养品往地上撩,原来今早一辆拉煤车失控,正撞在大街那两米处,虽然小白没有再去占地方,大魁也没有往那里摆……

两个男人酒杯一端,很快成了无话不谈的哥们。城管老周在席间说了这么一句话:你看天大一场祸,让一只狗轻轻巧巧解决了,我从中悟出一个道理,城管和商户从来就没有解不开的疙瘩,只看你解决的方式正确与否……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