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导演见大家都讪讪的,忙提议道:“跳舞吧,来这里不跳舞,岂不是白花钱嘛。”说完,有些摩拳擦掌地看了眼苏傲雪。

察觉到危险的苏傲雪,眼皮子就不安地乱跳。她规规矩矩地坐着,还时常被人用轻浮的眼神盯着。等进了舞池,那种眼神可就会变成手上的动作了。

于是,忙趁了黄导演还没开口,勉强挤出一丝笑意,道:“你们先跳,我失陪一下。”

她这一走,大家的目光自然都跟着走。

杜景堂抬眸,恰与李海存一对眼睛正面交锋。

李海存眼底固然有怒火,但明面上总是满脸堆下笑来的。对捣乱的杜景堂,他实在感到讨厌,却不敢坦露愤怒。

因为自己的计划常常被打乱,所以李海存这时就在心里想,杜景堂对苏傲雪实在盯得紧,可见心意之深,也许该考量一下,万不得已的时候,要怎么走那最后的一步棋。

如果惹恼了杜景堂,逼得他硬来,有偷鸡不成蚀把米的危险。因此,绝对不能闹僵,还是先想想看,万般无奈下,要是只能把苏傲雪让给他的话,开价应该要多少,又该用什么方式抵抗住人家还价的手腕。

或者,要做两手准备。在前方与杜景堂和平地谈判,背后可以请私家侦探保存他染指他人妻子的证据,再到后方去找杜家说理。办得好可以两头拿钱,人家碍于名声体面,明知吃了亏,也挺不起腰杆来找他说理。

这样算下来,也不比把苏傲雪栓在裤腰带里挣出路的法子坏。

在心里把算盘珠子拨了半天,李海存对离席的杜景堂竟也没那么恨了,只管琢磨新计划应该怎样去执行。

却说苏傲雪借口离开,找到盥洗室里一瞧,竟然站满了补妆的艳丽女子。

她们一边忙着扮美,一边叽叽喳喳地谈生意、讲男人、聊闲话。苏傲雪觉得耳朵边嗡嗡的,像是要炸开了似的。非但没觉得离开那群男人能好好喘口气,反而更加焦躁了,只好折身离开。

然而,即便从盥洗室里走出来,郁结的心情也并没有任何好转,毕竟苏傲雪更不愿意回去和导演们周旋。她和过道里的客人都反着走,试图寻个暗处躲一躲。

当苏傲雪关上门,倚靠着小阳台犄角往下看时,突然觉得自己此刻需要一支烟。

她由宽阔的大马路走进歌舞厅,入眼的尽是纸醉金迷。可背街的另一面,是被破草席卷着抬走的无名尸首,是缩在屋檐下流离失所的乞丐,是在码头等了一天也没挣到几个力钱的脚夫……

死去的人毫无尊严,活着的人为了争抢垃圾堆里吃剩的半片面包而大打出手。

此情此景,苏傲雪想到了《弃婴》公演失败后的争论。

有人认为不该选思想落后的底层妇女做故事的主角,而要把关注的焦点,投向成功的职业女性。那些人认为把奋斗的主人翁描写成功了,就能激励人们奋斗了。

可是,背街小巷里的穷苦百姓,明明只要过一个转角,就能看见世间极致的繁华。富人一掷千金换来的欢笑声就在他们头顶盘桓,饕餮盛宴的香气甚至能掩盖住尸臭。

他们是看得见美好的呀,可他们为什么不去奋斗呢?

说句实在话,抢夺那半片面包也是一种奋斗,可悲的奋斗!是这不公的世道,唯一允许他们奋斗的方式!

像这样的议论,报纸杂志上并不少见。苏傲雪可不认为自己此刻生出来的感慨,已经高明到能和革命家齐名的程度。她只觉得有些众人皆知的道理,一旦放到女人身上,许多人就不肯承认那些话是有道理的。

想着想着,她不禁握起拳,看着脚下痛苦的众生,独自起誓:“苏傲雪,活下去,再屈辱也要活下去!你要为自己写出顶好的剧本,更要为两万万妇女们、为四万万同胞们,写出顶好的剧本!”

给自己鼓足了士气,她旋即转身,预备回到那个讨厌的场面中去。

她没有可仰仗的人脉,唯一认识的在电影厂工作的人是朱品慧。可朱品慧只是出纳,没法子把她荐给剧组。当日在国际饭店,田坤那厮有句话是说对了的,李海存想用她的皮肉换取的东西,她要直接拿在自己手上才对!

然而转身后,迎接苏傲雪的,既不是喧嚷的笑闹声,也不是灯红酒绿的花花世界,而是胸膛不停起伏的杜景堂。

他冲过来一把擒住了苏傲雪,展开双臂将她紧紧圈在自己身前,红着眼问道:“我待你一片真心,你跟我大谈道德。好!你守妻子的道德,我尊重你,可结果怎么样?今晚他带着你讨好的,都是些什么角色?那些算什么电影人,全是走歪门邪道的!”

苏傲雪双手死死抵住他不断靠上来的胸膛,她被他强势地逼着,半个身子差不多快被挤到了阳台栏杆的外边了。

她看着他的眼,一对黑眸写满了真诚。可她又想到了他的背影,那么冰冷且虚伪……

为什么每个男人都一样,他们对于女人总是不肯施舍哪怕一丁点的尊重。每一个靠近她的男人,都在打她的主意。有的人用强硬的手段,有的人用哄骗的手段。她真恨这些男人,这些人只会给她痛苦、让她窒息。

她要做的不是单纯对付一个李海存,她应该榨干每个打她主意的男人的价值,她绝不会让自己平白被耍!她明白自己没有一点强硬的资本,她得放软姿态、虚与委蛇。

先别管杜景堂是不是玩腻了就会丢开她、羞辱她,总之,在他未得手的时候,苏傲雪可以尽量地向他提要求,他有能力帮助她踢开李海存这个混蛋。

对,先这么干!

苏傲雪张了一下口,想释放能勾人的好感,结果却失败了。擂鼓一般乱跳的心,把她的脸打得很红。她垂眸舔了一下干涩的嘴唇,再次鼓起勇气,颤巍巍地问:“三,三爷,我错了。你还……还要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