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主张艺术高于生活!”
“中国在国际上给人的印象很差,这个问题跟农村的脏乱差、乡下人的愚昧都脱不开关系。为什么我们还要以这些人为主角呢?是为了授人以柄,告诉外国人,他们的偏见都是对的吗?”
“据我所知,电影检查委员会早有规定,不允许有损害中国人民形象的影片上映,难道话剧是可以例外的吗?”
坐在前排担忧了整晚的朱品慧,看看身旁的丈夫,对他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佐飞会意地起立转身,拱手道:“诸位,我有两句话要说。刚才这位男士提到了电影检查委员会,碰巧鄙人曾在那个会里担任过职务。所以,我有一定资格站出来解释一下。电影内容检查的标准,是恶意诋毁中国人民形象的影片不许上映,并不是说只要反映了不好的一面,必须一棍子打死……”
本来是要现身说法给苏傲雪撑腰的,不料依旧有人反对。
“我在一家电影厂谋事,实际遇到的问题和你先生的说法根本不一致。但凡有黄包车、旱烟还有剪辫子之类的镜头,统统会被批评是诋毁国人,这种电影休想拿到准映证。”
“他只是曾在那里就事,想必而今不在了,所以他的话不作准!”
“我……”佐飞的确是被委员会剔除的人,听到这种话,一时也没了底气,“我从情理出发,认为给这种审片意见的人是不对的。”
那位供职于电影厂的人听了,反而腰杆更加挺直了:“不管怎样说,总之这出戏不符合有关要求。我认为应该对剧院进行处罚,并严禁《弃婴》这出戏再公演!”
李海存在前半场表演时,还挤在第一排,昂首挺胸等着炫耀自己在其中也有一份功劳。后来,看到观众都不以为然,就连电影界的人也跳出来大加批评。他生怕人家知道自己和苏傲雪的关系,搞不好一些剧评家还要在明天的报上连着他一起骂。
趁着无人注意,李海存便偷偷溜走了。
好友和丈夫都快被一一打败,朱品慧实在没法子继续泰然地坐着。她豁地起身,对着那人问道:“这位男士看起来彬彬有礼,所以我相信你是很懂理的人,你未必不清楚委员会那种武断的做法有失偏颇。可是,难道就因为你被无理对待过,所以其他人也必须承受和你一样的不公吗?”
佐飞见那人僵住,忙抢着再次把话谈到了正题:“我们不谈其他的,就事论事地说说这出戏吧。我很赞同苏编剧的主张!你们只管抱怨农村人这不行那不行,对这个群体的喜怒哀乐却避而不谈,这样我们国家的形象就能好了吗?农村人千不好万不好,但他们用双手供给了四万万人的粮食,就为了这一点,我们也当感恩了!”
那边观众喋喋不休地发表意见,而站在出口处的胡云九,也被剧院经理缠得可以。
“胡老啊胡老,你怎么介绍这样不高明的新手!”
“她是新手这点,我一早就说明了。”
“这也……首场的票是我们姨太太包下来送人的,本来指望首演能轰动,后面几场也许能挣钱。就算不卖座,得个好口碑也行啊!钱扔水里至少该有个响声,大家传说起来还能夸夸咱这剧院鼎力支持戏剧新人。现在倒好,弄成这个僵局,明天简直没法子在报上继续鼓吹了!”
胡云九轻咳一声,道:“请新人就是有这样的风险……”
“是你荐的,又不是我去请的!”
“你请我留意人选的时候可就说了,别管名气大不大,最好是清一色的女将,有一两个老头倒也不为难,就是不能有年轻的小白脸。我荐的人完全符合你的要求,至于演出的结果……”
丽影剧院尽是不懂戏剧而靠巴结姨太太获得职位的人,出这样的乱子也很平常了。
胡云九把这句大实话压在心底,只看着经理冷笑,估摸着此事也只会不了了之,不可能真跟他计较的。
另一边,张翠兰一早就发现丈夫被经理气冲冲地拉走了,心里当时就吊着水桶一般七上八下。她料着必是剧院方面不满意今天的演出,自然要找牵线人讨说法的。等胡云九听得够了,回家自然又是找她撒气。可她倒不能接着去找苏傲雪撒气,毕竟是自己非要让苏傲雪说出一件事来相帮的。
因着心头的忐忑,张翠兰也偷摸着往出口走,想听一听他们究竟会说些什么。她以为自己是悄悄走的,却不知道江红梅有心留意,不光尾随而去,还拉上了一班新太太。
见胡云九和剧院经理不欢而散,就有一位新太太抱着臂,阴阳怪气起来:“海报贴得有两层楼那样高,原来就只是这样一个结局。”
有人起头,自然会有人附和:“可见,小人物还是不要上大场面。因为能力撑不起来的话,会很坍台呢。”
江红梅听得心里固然一阵舒坦,行为上反倒掏出手帕,人家看去还以为她在揩泪,实在她是挡着控制不住上扬的嘴角:“哎呀,不管怎么说,我真为她可惜呀!”
众位新太太听了,不管真心还是假意,都感慨起来:“江太太真是位挚友呀!”
江红梅也点点头,表示自己当得起这句夸奖。跟着,她和几位太太们握了握手,嘴向后台一努,道:“你们先回吧,我去安慰安慰傲雪。”
苦着脸一转身,江红梅便挺起胸脯,在脑子里攒了许多的狠话,要给苏傲雪心头再重重地插上一刀。当她的手把帘幕挑到齐胸口的位置时,却有人用劲儿拽着她的大臂,把她往后一拎。
跟着,嘴就被死死捂上了。
江立权一双怒目瞪着她,先放开了手,再用气声喝道:“你干什么!”
江红梅原来还趾高气昂的脸,一看见丈夫就变得很恭顺了。她摇摇头,委屈巴巴地娇声解释:“我不干什么,我就是担心傲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