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在蔡逢春临场能力很强,捂着脸顺势接了一句:“臭丫头,还带了帮手!”底下就可以接上龟公怒殴力珍的戏份了。

能让场面差点失控,说明剧情和演员的演绎都让观众完全投入了。唯一可惜的是,为了遮掩一巴掌的意外,中间有两段力珍的词被迫删去了。

而作为B角在台下观摩的夏如冬却兴奋起来了,她要演明天晚上那一场,也就是说有两段词是由她首演的。巧的是那两段词,正是她最爱的。

不同于康美新游刃有余的表演,夏如冬作为新人,技巧还有些青涩,有时甚至因为情感过于充沛,而影响到台词的发挥。

学写剧本的时候,苏傲雪是康美新的老师,会事无巨细地记下要点,好让她回去反复琢磨。到了演戏的时候,康美新就成了夏如冬的老师,也会事无巨细地记下缺陷,准备白天彩排时再逐一改进。

夏如冬扮演的力珍浑身颤抖着,每一寸肌肉都被愤怒浸透:“我的裙摆全是污泥,我的身上全是病,但我的心是干净的。你们穿着体面,你们巧舌如簧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但我知道你们的内心充满污浊!”

台下依然有观众如昨天那般分不清剧情和现实,腾地站起来身来,只是不等那人做些什么,台上就传来了撕心裂肺的怒吼。

“我要告诉窑子里的所有姐妹们,最应该羞耻的是嫖客!巧舌如簧的嫖客啊,给自己取了个体面的名字——恩客。呵,笑话!如果**、践踏能被称为恩惠,那你们愿意接受这种荒唐的馈赠吗?”

操场上空久久回**着力珍对不公的命运的指控,然后是震天的掌声。

苏傲雪也站起来了,她看见陆续起身卖力鼓掌的观众,她知道自己成功了,而且是在自己曾经跌倒过的地方取得成功的。她看向观众席,欣慰又遗憾。现在的她,已经不需要谁站出来替她申辩了,但她身侧空空****的位置,让她心里很不是滋味……

在教导总队的演出再受欢迎也还是要分别的,因为后边还有更艰巨的演出任务。

走的那一天,第八队的女兵抱着康美新和夏如冬不撒手,一遍一遍地喊她们“力珍”,祝她们一路顺风。

康美新只是抱着她们说“别哭”,夏如冬却说了一句“都过去了”,姑娘们的哭声更响了。

一直送了近三个钟头,文工团才算是再次踏上了前行之路。

蔡逢春扛着摄影机、摄像机,只要遇到队伍,不管是正规军还是民兵,他都会停下来给他们拍一段。借这个机会,他就教苏傲雪如何把控镜头:“电影构图既有动态也有静态,分主体、陪体和环境三部分。环境围绕主体和陪体,又分前景和后景。构图对银幕美学有着非常重要的作用……”

镜头中,是士兵们整齐划一的步子,画面非常和谐好看。直到有人闯入,突然破坏了队形。

蔡逢春不由地咂嘴,刚想抱怨一句什么,然而他定睛一看,顿时傻眼了。

苏傲雪的两边眉毛蹙得几乎连在了一起,她不可置信地伸手摸了摸镜头。她看见杜景堂走进来了,就像无数个夜晚,她看见自己的房门被推开,然后她使劲坐起来,伸手一摸却只有空气。

她抬手摩挲两下,那道人影却越来越近了,直到她觉得头顶投下一片阴影。

蔡逢春意外又激动,捶着拳头很想上去打声招呼,但他看着两个人浓到化不开的眼神,立刻识趣地搬起器材,把地方腾给了他们。

杜景堂瘦了整整一大圈,嘴巴四周有一圈短胡桩,比起以前贵公子的形象来说,此刻的他算是彻底融入了凡尘。

“我怨过你。”他哽咽,“你在信里说帮我选择了更适合我的前途,可你知不知道我只想选择你?”

提起苏傲雪临走前留下的那封信,杜景堂心里还是有气的,却又一点都发不出来。除了不忍心,也是因为他心里知道,自己是有错在先的那一个。

“走到一半的时候,我开始反思,其实我也有不对。我的性格就是那样,我永远也不会是第一个冲出来的人。是我不好,没能在第一时间给你安全感。我知道,这样的我让你觉得痛苦,我愿意改,也会努力改!可是,我也不知道要什么时候才能彻底改掉那个毛病。这样的我,你还愿意接受吗?”

有句话是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前往武汉之后遇到的种种,算是命运对他们的考验。经历过分离再重逢,杜景堂很想冲上来抱住她倾诉相思之苦的。可他忍住了,他知道他们应该先确认,未来的路究竟该怎么走。

导致彼此分别了这么长的日子,要说到起因,其实并不是单方面的个人的问题。

苏傲雪摇摇头,珍珠那么大的眼泪一颗一颗地往下甩:“我也有不对,我在感情这方面太懦弱,总是在关键时候掉链子,不敢跟你说真心话。我之前好几次都想开口告诉你,可每次都失败了。如果我改不掉,你能……”

“能!”杜景堂甚至等不了她抽抽噎噎把话说完。

他不是个完美的爱人,他只是个有痴心的凡人。他没有信口开河,他小心翼翼地认错,他保守地只承诺了努力。

可这些话听起来,比海誓山盟更切实际。

苏傲雪一头扎在他怀里,呜咽声里有缱绻,也有歉意,还有几分委屈:“我也不好,我以后也会努力的,真的!我下次,不,没有下次了,我保证我以后……”

杜景堂的鼻尖蹭在她额头上,低声道:“以后,我们都多一点耐心。你等等我,我也等等你。”

两个人,一个不擅长下决心,一个不擅长说心里话。比起炽热的爱,要走完余生的路,他们更需要的是耐心。

“我把一辈子的耐心都给你。”虽然苏傲雪脸上还挂着泪珠,但她笑出了声,她觉得四围的空气好像都变甜了。

然而,还没温存多久,她忽然惊慌地退出了怀抱,手足无措地伸出了左手。无名指上空空****的,之前一直有个戒圈的痕迹,可现在已经完全看不见了。

“对不起,我把你送的戒指卖了,拿去换了棉衣。”

杜景堂不想为这种小事破坏了团圆的气氛,他将人再次搂进怀里。

“没事,要是我在,我也会那样做的。我还有一句对不起,我来晚了。因为在半路遇上从前线撤下来的伤兵,我听说前线好多士兵其实没被子弹击中要害,是因为迟迟没有消炎药给他们用,最后因为并发症把轻伤熬成了重伤,好多人就是这样丧了命。我知道了之后,就没有继续往前走了,我把我的钱都拿出来到处买药,直到确认药品都送到了医院,我才敢离开。”

寥寥数语,省略的却是一段惊险壮阔的传奇经历。

分别的日子里,苏傲雪也攒了好几车的话,打算用一辈子慢慢说给他听。

“没事,只要你愿意来找我,我等多久都行。”苏傲雪浅浅地笑着,窝在他怀里,仰头看着他。

她终于等到了,她的事业、她的爱情,都圆满了。

苏傲雪抬头,看见阳光洒在杜景堂身上,给他镀了一层柔光。

阳光包围着他们,照着灿烂的前路,任他们纵情驰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