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能当面拆穿她吗?她不止是一家工厂的董事长,更是杜景堂的母亲呀!

想罢,苏傲雪看了眼对面依然在冷笑的吕英,她总是不掩饰她对集体主义的不屑。

“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这话说了多少年了,你算过吗?你才活二十多年,我可是六十多的人了!你再想清楚一件事,中国有五千年的历史,多少仁人志士曾努力过,但还是没有消灭不公。”

苏傲雪却不认同这种消极的观念:“因为我们的老祖宗努力最久,所以中华文化的传承也最久。如果我们因为艰难而放弃,那我们的民族、我们的文化,会陨灭在历史长河中,成为一个消失的传说。我们总在追问什么是成功的革命,却总是忽略该如何定义失败,有一种彻底的失败叫做消失。可既然我们依然顽强地存在着,既然我们的国家、我们的民族依然屹立不倒,那就说明我们的革命之路并没有彻底失败,我们一直在向着胜利前进!”

不得不说苏傲雪的话很有振奋人心的效果,吕英的眼神分明是亮起来的,但很快又收敛了光芒,摇头叹道:“景堂耳根子软,对他不放在心上的人,他的态度就很倨傲,可在他心上的人,随便说两句什么,他都会心软的,但心软不代表他情愿。”

这话不只是暗示了,就差捅破窗户纸了,她在说苏傲雪会借枕旁风蛊惑杜景堂。

苏傲雪也不愿意当个受气小媳妇,反问道:“这话应该可以指所有人的,是不是?景堂向来重视亲情,家人的态度确实对他影响很大。”

被反将一军的吕英脸色一沉,嘴角抽了抽。不过,她也很快有了应对之法:“是啊,他当年要不是因为心软,也许未必会有那么坎坷的经历。可是,如果他这次很坚定,那为什么直到今天都没有来找我说呢?”

“因为怕您不同意,怕您……因为您近来承受的压力实在太大了……”苏傲雪声音渐次低下去,其实她对杜景堂去延安的决心也没有百分百的把握。

吕英嘴角抿起假笑,点了点头,道:“也对,你跟我都有一半的把握。”

苏傲雪低头,咬了一下嘴唇。想着干脆豁出去算了,便颤着声音抬眸提议:“那不如让他本人来做选择!”

吕英不置可否地哼了声,然后才慢条斯理地说出了她真正的意图:“你按计划和你的朋友们离开,但不要通知景堂。我希望他能在不受你影响的情况下,做出他自己的选择。”

“我先走?”苏傲雪整个人都在颤,她觉得委屈、愤怒甚至是害怕,怕自己是最终输掉杜景堂的那个人。但她又不敢用力地发泄自己的情绪,那会暴露她此刻的外强中干,只好把死死攥紧的拳头偷偷藏到了一边,“那你在他身边难道就不会影响他了吗?这不公平!”

然而,吕英心里也有委屈也有愤怒,而且也害怕自己会失去一个儿子,一个待她最好最好的儿子。她的手往桌上重重一拍,站起来高声吼道:“是不公平!我辛辛苦苦生下来的儿子,因为和你相爱了,我就必须要忍受他离开我,去一个危险又艰苦的地方!”

“那你当年为什么要逼他娶别人?那时候不也是要离开你吗,为什么那时候就可以?因为那个女人有个好爸爸当靠山,因为那段婚姻可以带给你、带给你们家利益!你不觉得你现在表现出来的心疼和不舍,是一种伪善吗?”

“对,我做错过一次,所以我不想再错第二次了!”

一老一少两个女人,各据书桌的一边,无声地对峙了许久。

苏傲雪觉得她全身的血液都往头上涌去,她浑身都发冷,只有一张脸是烫的。她伸挺食指不停地戳着自己的胸膛,明明一直站在原地没有动,一开口却是气喘吁吁的:“我知道他可以有很多选择,他一直都有很多的选择,你比我还更清楚这一点,可他选择的人是我呀!他的前半生我是没有参与,可他的后半生你也同样参与不了!”

吕英瞪着怒目逼问:“你选择了去延安冒险,怎么就敢说你能陪他走完后半生?”

苏傲雪的眼泪快兜不住了,一颗一颗不受控地往下掉。她被问得哑口无言,只是用力地倔强地揩掉满面的泪水。她不想因为过于失态,被抓住更多把柄。

吕英也放软了语调,刚才已经强硬过了,现在就该用软的了:“如果,他的想法足够坚定,你让我一步也不会影响结果。是我给了他生命,是我让你们有机会相识相爱,我只是要求你暂时离开他,让他冷静一下再做决定,我认为这个要求无可厚非。我向你保证,我们不会搬家,你也可以继续给他写信,我不会从中作梗。我是有些专制,但你要相信我,我不是小人,绝对不会出尔反尔。”

不得不说,身体发肤受之父母这话的分量是超过爱情的。毕竟婚姻会随着爱意的消失而破裂,但血缘是一辈子都不可能改变的关系。

苏傲雪虽然依旧梗着脖子,但她此刻方寸大乱,早已是强弩之末。

“没信心吗?”吕英不知何时走到她跟前,语气中透露的意思,似乎这么做也是为了她考虑,“既然没有信心,又何必勉强带着景堂一起离开?如果走到了半路,你才发现他其实并不愿意离开,那时的你又该怎么办呢?等到了那个地步再放手,你岂不是更难堪?”

明知道这番话,字字句句都是吕英精心布下的陷阱,但苏傲雪必须得承认自己在她跟前过分稚嫩,根本招架不住软硬兼施的攻势。然而究其根本,问题在于杜景堂的态度让苏傲雪没法子硬气,只好垂着头看着脚下的地板渐渐扭曲变形。

再次抬眸时,苏傲雪看见杜景堂急匆匆走到床头,拉住她的手,问:“我才回来。妈今天是不是又为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