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美新不脱学生气，凡事都要求讲理：“可这些工作本来就是电影的一部分，如果事先能排练好当然效率更高，但在片场排练也是应当应分的呀！”

谢子兰浅笑盈盈地看了看她，反问道：“什么应当，哪有那么多应当？譬如女子独立了就应当受到尊重，女子出来谋事就应当被平等对待？不，从来都不是这样的，至少我感受不到尊重和平等。男子们独占了一块蛋糕几千年，现在拿一句社会要进步，就要他们心甘情愿分一半出来，那是不可能的。他们至多只愿意撕一角出来，这跟他们大发善心地喂猫喂狗没有多大区别。”

苏傲雪听了，心里堵了一团棉花似的，手心下意识地攥成拳，这才察觉已经起了一层密密的汗珠子。再看看康美新，也是一派想说话却一个字也挤不出来的模样。

“这是我第一次演一个活生生的人。”谢子兰紧紧握住苏傲雪一双手，红着眼眶对她小声道，“我希望你，甚至想要恳求你，求你在这条路上一直走下去！不要冲动，不要轻易地得罪人，不要把路走窄了。”

这话说得苏傲雪心里又软又怨又悲又愤，然而再充沛的情绪，那边的赵广文拿起喇叭催着开拍，她听了只好把满肚子的话都咽了回去。

因为谢子兰的话，今天结束拍摄后，苏傲雪不像以往那样径直回家，而是跟着演员们去化妆间看他们卸妆顺便闲聊。直等到摄影棚的器械都收好了，她才慢悠悠走出来。

果然，几位男编导围着赵广文，正热烈地议论着晚上去哪里消遣。

“经理最近和百乐门一位舞女走得近，好像叫什么……小玉兰。我们要不要……”

“你想什么呢，跟经理抢女人呀？”

“你想到哪里去了，我是说我们不如来个不期而遇，然后明天开工的时候当个新闻告诉经理，就说百乐门的小玉兰很有做明星的资格，请他老人家去掌掌眼。有些话，他自己不方便直说，我们不知道就算了，既然知道了，那可得抓住这个攀交情的好机会！”

几个人一笑，似乎就要把今晚的去处定下来了。

可这个时候，赵广文有些不同意：“不过，总经理向来爱去大世界。平时在公司说不上几句话，我一直想借下了班的机会……”

苏傲雪没有听完，但心里也明白了谢子兰的话一点没错。

当她走在大街上时，忽然很迫切地想去看看张翠兰。她今天算是恍然大悟了，做编导的男人似乎都有差不多的毛病。那么，张翠兰那么漂亮天真，又习惯了奢侈的生活，出来做影戏会不会上人家的当呢？

敲门的时候，苏傲雪就在想这个问题，越是想就越是敲不开门，她心里也就越乱。

直到张翠兰一脸睡容，穿着上好稠料做的睡袍从门后边探出头来，苏傲雪顿时放了心。

张翠兰现在住不起高级公寓了，就租了朝南的一间小房子。屋里除了床就是大衣柜，她的首饰衣服铺陈开来，倒也把屋子弄得是很热闹。

“这阵子忙，一直抽不出时间来看你。”苏傲雪抱着一纸袋的苹果，一时不知道往哪里放才好。

一脸赧然的张翠兰接是接得很快，可要腾个放苹果的地方却很费劲的。苏傲雪要帮忙，都被她挡了。

张翠兰把床头柜上的首饰盒一盖，胡乱塞进了衣柜里，总算把苹果搁下了。然后，拉着苏傲雪坐了，很开怀地笑道：“苏姐姐越忙，说明你写的剧本越受欢迎，我真替你开心。”

苏傲雪很少看她不化妆的时候，上回见她这种随意的打扮，还是收留她的时候。脸上不擦胭脂粉，气色自然是要差一些。苏傲雪看了半晌，难免忧心忡忡地问道：“在锦华待得惯吗？”

张翠兰笑意渐收，眸光往下一躲，随便地回道：“锦华收我做正式的签约演员了。”

为了保证拍电影的流程能够一部接一部地往下推进，大多数的编导和演员都是签约制。除了谢子兰这样息影又复出的，或是苏傲雪、康美新这样刚出来做影戏的，才会频繁地在不同公司之间跳槽。

现在张翠兰能跟锦华这样的大公司签约，每月都能领薪水，生活一定是没问题的。

“真好！这样一来，只要你档期有空，锦华的戏大小都能给你一个角色。”苏傲雪知道大公司签演员是有许多关卡的，因此，打心眼里替她高兴，“翠兰，你现在变稳重了。这样好的消息，只是淡淡地一笑，我倒没你这本事呢。”

要说稳重，一个人栽过跟头，当然是会变稳重的。但张翠兰这时候不敢高兴，她顾虑到苏傲雪和锦华的人相识在先，也许是知道了她靠什么法子拿到了演员合同，所以今天特为来劝告她要自食其力，不要走歪门邪道的。

可是，歪门邪道放在那里，她不走自然有人走。肯走的人平步青云，不肯走的人，谁知道会是什么下场呢？

心里闷了许久，张翠兰兀地开口道：“听说胡云九过去了。”

苏傲雪眼皮子一跳，忙问：“什么时候的事？”

张翠兰冷笑一声，道：“就今天。他一天不咽气，我这身份就……”她不由吐了口闷气出来，从前那种娇憨的姿态，似乎已经不可能再回来了，“我现在总算是自由身了，再也不是出逃的姨太太了，不用怕他有一天会醒过来，然后把抓我回去。”

苏傲雪拉拉她的手，安慰道：“总算是和过去的生活道别了，接下来就可以一门心思好好过自己的日子了。”

张翠兰听其言看其行，觉得苏傲雪今天好像就真的只是过来看看，并不是因为听到了什么风声才来兴师问罪的。

沉吟许久，张翠兰紧闭着双眼，认为有些话只有早说才能早安生了。想定了主意，她便豁出去开了口：“我跟了赖经理！”

苏傲雪被她这句话弄得手足无措。要说想不到张翠兰能看上赖贵真，那倒也未必。毕竟赖贵真再不可取，到底也比胡云九年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