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三位演员走到各自的位置上,先互不搭理地把原来的情绪统统归零。待到康美新和蔡逢春一前一后举手示意可以开始了,谢子兰扭过来的脸变得异常阴鸷。她模仿康美新的演法,一手搭在沙发扶手上,一手描摹着康美新的脸颊。

“英姐是帮你,不是害你。一个未经人事的姑娘家,一不懂如何散发魅力,二不懂如何吸引男人的目光。只有体会过男人带给你的快乐,你才能知道什么手腕最能让男人销魂。学会了这个,你才能把天下男人都捏在股掌之中。”谢子兰的手指描画着康美新的唇形,慢慢起身后退,毫无预兆地冲龟公喝道,“堵上她的嘴,撕烂她的衣服!”

蔡逢春**着脸上的肌肉,露出一副脏牙,他狞笑着念的台词倒不是按照剧本死记硬背的,是在剧本的基础上自由发挥。

事先研究剧本时,他就发现了,“一会儿就舒服了”“看你还嘴不嘴硬”之类的词,颠倒个次序其实区别不大。而他的本职工作是导演,只是在找不到演员的情况下才客串的,演戏实力不如专业演员。他怕自己过分用心记台词,表演就会不自在。所以,这场戏他大量的准备都在表情演绎,台词这部分他选择了能让自己舒服的展现方式。

康美新被压在沙发上,男人手劲大,把她的腕子掐得好像要断了似的。而男人只消压上去一条腿,就能制伏着女人的下半身完全动弹不得。那副黑牙靠近她的脸,在她眼前乱晃,导致她每一声救命都是发自内心嘶吼出来的。

再往下,直接衔接龟公得逞后的台词。

蔡逢春呲着一口烂牙,表情扭曲地看着康美新,道:“女人都一样,嘴上说不要,其实比谁都浪。你看看自己舒服的时候是什么模样吧!”说时,把人提起来往落地镜前一照,再重重地摔回去,“承认吧,你就是天生的**,是注定要吃把式饭的!”

身后的谢子兰试着揣摩一个由娼妓熬成老鸨的女人,热衷于看年轻姑娘们被强暴,是出于怎样变态的心理。想到深刻处,不由打了一个寒噤。但她觉得这个反应,未必只是她个人的感触,也许就是那些“谭小英”真实的心态,同时,也会是无数个“孙雅琴”即将面临的心路历程。

被凌虐之人,想要找一个出口发泄内心的凄楚,却又不具备和施暴者直接对抗的能力。于是,这个人选择了屈从和隐忍。数十年的光阴,无数个昼夜,无数张可怕的面孔,高高在上地凝视着被困深渊的人……

当谭小英认为自己有能力自保的时候,她却不知道,从前到现在,她经历过那么多人的欺骗和摧残,要先找谁报仇才好。后来,她渐渐地在别人痛苦的神情里,获得了一种扭曲的满足感。她要欺凌那些毫无反抗能力的弱者,她要亲眼见证其实别人和自己一样惨,甚至还会更悲惨。这样,她心里才能得到一丝短暂的慰藉……

靠着对无辜弱者的凌虐,她在无数个失眠的深夜安慰自己,不是只有她一个人过得苦,不是只有她在受苦……

有了这种真切的感受,谢子兰口中的台词,虽然是第一次说,却毫无背诵的痕迹:“想说什么?唔……”她把耳朵凑到康美新嘴边,“想说你不是那种人?孙老师没记住刚才的感觉吗,那么,再让你听听自己的叫声,可好?”

尾音将将落下,猖狂的笑声就响彻现场。

蔡逢春也按事先设计好的动作,再次欺身而上,恐吓着瑟瑟发抖的人:“哭,是吧?我让你哭个够!”

众人演到此处,这段剧情就过了。

所以刚说完台词,蔡逢春便起身了。正预备伸出手,把康美新也拉起来时,发现手心传来的温度凉得骇人。

康美新双腿打着颤,她根本没力气支撑自己身体,直接从沙发滚到了地上。

大家见了都惊慌地围上来,纷纷询问她摔到哪里没有。

最慌张的自然是蔡逢春,他怕自己试戏的动作过于用力,弄疼了人家,又是问又是道歉的:“康小姐,康小姐,我是不是下手太狠了?对不住,实在对不住……”

康美新扶着腰,勉力坐正了身子,泪珠子牵线似地往下落。她摇了摇头,道:“你没有对不起我,不是你的问题……”说时,抬眸寻了一圈,最后看定了苏傲雪,“苏编剧,上海真的有过这样一所女校吗?”

上海滩的包罗万象,不仅仅指着奇珍异宝,也指云泥之别的阶级差距。譬如著名的夜场大世界和百乐门,这两个地方的取名都是很妙的,门内有百种欢乐,可以看尽大世界的一切繁华。但门外,衣衫褴褛的乞丐为一口吃的长跪不起,最后不是被饿死,就是被活活打死。

康美新见到的世界介于两者之间,没有繁华至极,却也没有低入尘泥。她不羡慕满身珠翠的贵妇名媛,却也懵懵懂懂地弄不明白,一个女人要是自己肯争气,怎么会陷在泥潭里爬不出来呢?

而苏傲雪的剧本,让她不寒而栗,原来女人的一生被无数种危机环伺着。即便自己要发奋要上进,也可能在一家挂羊头卖狗肉的学校里,被拖入地狱。

苏傲雪被问得一凛,准备剧本材料时那种汗毛直立的感觉,在此刻猛烈地杀了一个回马枪。她沉声喟然:“细节当然有出入,但是,我曾经听人说起过,确实有一位风月场中的名妓兴办了一所女校,免费招收一些上不起学的女孩子,用琴棋书画去**她们。然后给富商名流们牵线搭桥,有讨回去做姨太太的,也有就在学校里做生意的……为了写这个剧本,我特意找了不少老报纸,通过记者的名字去访查。剧情里牵涉的不少事,就是那位记者先生告诉我的。”

说罢,苏傲雪也想到了自己毕业的女子职校。她好像比人家幸运许多,只是被送到了给姨太太们发文凭的女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