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品慧上前,亲昵地把手搭在苏傲雪肩上,满脸都是笑意,道:“如果你抱着文以载道的初衷写剧本,不妨遵循‘寓教于乐’这四个字。高尚但味同嚼蜡的影片,没法子吸引观众看下去,哪还能传递什么思想呢?在一些有恶趣味却不过度的影片里,加一点好的呼吁,才能把好的精神价值带给更广泛的群众。傲雪,你一步一步、稳扎稳打地干下去,一定会有好成绩的!”

佐飞很为赞同,接道:“我也主张好的艺术,应该思考如何走进大众,而不是关起门来顾影自怜。至于说,市民的观影品味更倾向于恶趣味,我认为人人都有丑陋的一面,只不过知识分子喜欢藏起来,而劳动的大众坦诚了这一面。”

王禀忠笑言:“我也同意。譬如说在街上看见摩登女郎吧,工人通常会直白地盯着人家看,张口就要夸,这女人真好看,要是我老婆就好了。知识分子就不同了,他们当着人只会轻描淡写地偷瞄两眼,但可能回了家就做了一首艳诗。但是据我看,这两种人脑子里想的是同一件事。”

康美新闻言颔首,又偷向苏傲雪吐了吐舌头,两人会意地笑了笑。

朱品慧则乐不可支地表示:“老王还是一如既往地会形容。改天来家里谈谈呀。”

王禀忠作为老相识,很明白他们夫妻的行事风格,更能听懂弦外之音,便笑问道:“品慧,你又急着要回家吗?”

“账房钥匙不好管呐!”朱品慧耸耸肩,笑着拍了拍手上的包,接着就转过身去,抱歉地表示,“傲雪,我不能久留了。我最近下了班都在家的,有空常来坐坐呀!”

苏傲雪实在觉得相聚难得却很短暂,也越来越好奇为何朱品慧思想解放、行动却拘谨。然而,眼下不适合谈这些,只好先道别作罢。

接下来的几天工夫,苏傲雪只做看报和跑影院两件事。

这天,苏傲雪还是整跑了一整日。回到公寓时,天色已近全黑了。

她推门,笑着高声宣布道:“今天还是很卖座!我还看了影院的留言簿,喜欢这片子的观众很多呢!”

杜景堂近来回家不忙别的,也是先要看各种影戏报。这时,便招了招手,让她过来一起看,道:“快!你来看这个。”

等不及她换下皮鞋再跑过来,杜景堂先就要读出声来:“《他和他的三个摩登女郎》虽然取名涉嫌蒙骗观众误信此乃《三个摩登女性》之姊妹篇,但其描绘的积极向上的新女性形象值得肯定。”

“是在肯定女性形象吗?”苏傲雪激动得无以复加,赤着脚就跑向了沙发,拿过报纸找到影评的位置,反复确认了好几眼,使劲地摇着杜景堂的胳膊,“真的!真的是在肯定女性形象呢!”

“可不是!”杜景堂把她圈在怀里,又替她读第二段,“据锦华电影公司经理赖贵真介绍,影片由刘希哲担任编、导二职,为此片呕心沥血数月,乃最大功臣。值得注意的是,锦华同时物色到了新人编剧苏傲雪女士加入其中,与刘希哲配合默契,为剧情的加工修饰,提供了极其宝贵的意见。”

听过这一段评价,苏傲雪眼里一热,真就一个字也看不清了。她做到了,她真的有了编剧的头衔,她也对得起这个头衔,由她提出来要加工的人物,受到了专业影评家的认可。

“干什么去?”杜景堂手里一松,目光追随着那道倩影而去。

苏傲雪在厨房里翻找了一阵,从门里钻出半截身子来,笑问道:“家里有酒吗?我们是不是该喝一杯庆祝庆祝?”

杜景堂大手一挥,人就往电话机边一坐,提着听筒道:“我让人送香槟酒来!”在伸手转轮盘之前,他先扭头愣了一下,“不过开香槟是很隆重的事,我建议你换身漂亮衣裳。”

苏傲雪忍俊不禁地问道:“那岂不是还要再化个妆?”

一句开玩笑的话,不成想杜景堂却还当真了:“当然!这是你人生第一杯庆功酒呢。”

经他这么一说,倒也是很有理的,似乎真该隆重对待才是。

苏傲雪转着眼珠子如是一想,真就回卧室里打扮起来了。

杜景堂在背后露出一丝得逞的笑意,随后捂着嘴,低声在电话里吩咐:“香槟和蛋糕可以送上来了。”

看着一橱子的衣裳,苏傲雪想着,自己做了件很漂亮的事,当然要穿最漂亮的衣服来庆祝。

平时为了工作起来方便,她喜欢穿裤装出门,今天跑影院也是穿的裤子和平底鞋。这样一来,许多漂亮裙子就束之高阁了。如果要庆功,她就想穿一条顶漂亮、顶时髦的裙子。

等了差不多能有半个钟头的工夫,卧室门才打开。

杜景堂起身,好奇苏傲雪会以怎样的形象出现。

只见她身穿印花哔叽的长裙,袖子短短的,只盖了小半截手臂。挖的是方式套领,露出雪白雪白的肌肤,和脖子里坠的一颗圆润的大珍珠相映成辉。中间腰线一掐,把正当妙龄的曲线美都勾勒出来了。她本底子的皮肤就是很白的,所以脸上敷没敷粉还真看不出来。两腮上有淡淡的胭脂,衬托得她气色更好了。尤其美的是那一对眼睛,有一种自信的光,更有含情脉脉的成分。

“好像最隆重就是这件了……”苏傲雪左手拉了一下裙摆,右手沿着方领比划,“是不是有点浮夸了?”

杜景堂深吸一口气,两手插在裤袋里,兀自镇定地回道:“不会,刚刚好。”

苏傲雪这才放心地完全由里面走了出来,她捂着发烫的耳朵,低了头不说话。

锦华的经理和导演还不曾邀她庆功,她倒先得意洋洋地给自己庆功。想到这一点,还真是有些不好意思呢。

这种羞而怯的样子,让杜景堂想到两人初相识的场景。她那时就很有自己的思想了,唯独缺少了自信,被人看一眼就躲,说句话便脸红。那个时候的杜景堂,不自觉被她吸引了,却又碍于她的太太身份,一度不敢继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