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傲雪把手往身前一抬,看她的举动当然是要拒绝的,摇头笑道:“反正……那句台词也改了。”
杜景堂也顾虑到,她目前没有能拿得出手的成绩,也许太让人捧她的剧本,容易替她树敌,遂也放弃了那种想法。转而笑着排揎她:“我说你这人呀有点口是心非,见了人固然是不敢高声说话,但其实,该说的总是会说完的。”
两人同时想到了吃西餐那晚遇到黄导演的事,想到当时闹了一点小别扭,也想到了苏傲雪说过她已经有进步了。但杜景堂还是心焦,他希望她强大得更快,这样才不会被人欺负。现在连苏傲雪自己都开始心焦了,她希望自己不是渐入佳境,她需要更多的勇气,以便每次都能即使提出剧本里性别歧视的问题。
想罢,苏傲雪的神色渐渐沉了下去,最后勉强地一笑,道:“是啊,也不知道这脾气是哪儿来的。”
她总认为自己这个矛盾的脾气,应该和生身父母有一定的关系。
在小的时候,常是做白日梦,觉得爸妈早晚能找到她的,然后把所有欺负过她的人,都痛痛快快地教训一顿。然而,光阴过去了十几年,做梦的心思早就淡了。自己由一颗黄豆芽长到了这么大,即便记忆里模糊的两个人当面走过去,恐怕也是认不出彼此了。
往事很沉痛,而白日梦又是不可能的事,还是不要把这些话说出来了吧。
一旁的杜景堂陪着她沉默,心里揣想着她究竟在想什么,能想到这般出神。他更是在等待,等她愿意开口把心里话,毫无保留地说出来。
及至挂钟铛铛铛地打断了二人的神思,杜景堂才意识到,他是等不到了。
他一颗心虽然失望,但脸上一点破绽也没有,仍是笑着说话的:“我听陈冬易说凤姿拍的电影叫……少年春梦?这名字好像过于**了吧?”
苏傲雪闻言,长长透出一口闷气,摇头苦笑道:“我也不懂为什么要这样取名。但是,不管和凤姿还是锦华的人聊天,他们都说别管内容怎样,片名**一点更容易卖座。其实,就我揣摩两家公司经理以上的大人物,他们为了能挣钱,岂但希望名字是**的,画面也得是如此。譬如《少年春梦》,说是劝学的主题,可是画面的重头戏都是唱歌跳舞呢。而女人也都被设计成了妖女……”
话至此处,她忽地吞声。
她好奇一个问题,究竟什么叫妖女?
是把男子留在温柔乡中,阻碍男子前途的女性?还是利用美貌,获得更高地位、取得更多资源的女性?
苏傲雪不认为自己是其中之一,至少没那么绝对。她曾想过要做第二种的,但也只是想过。她放不下自尊和骄傲,她没有成为一个彻头彻尾的妖女。
但外人眼中,她两者皆是。
杜家必然认为她的存在,妨碍了杜景堂的名声。而她在和赵广文的争论中胜出,原因被归结在了杜景堂身上,甚至连她自己都觉得有这层关系是能影响结果的。
亦或是……也许在上位者的意识里,非三从四德的女子统统都是妖女。
她想了那么多,却没有一一说出来。
一旁的杜景堂则谈起了往事:“我们大学里学的是商科,陈冬易又受家庭陶融,他的生意经当然是很活泛的。”
苏傲雪闻言,不由好奇起来:“他学的是商科,你学的也是商科,怎样你就不太认可商人的做派呢?”
还能因为什么,不过是际遇的大相径庭。
如果在命运原来的轨迹上,杜景堂也该是由一个讲进步、谈文明的天之骄子,渐渐成长为商场上有头有脸的人物。
可是,命运和他开了个玩笑,把他锁在深宅大院之中,让他伤春悲秋……
有时,杜景堂也怀疑过,自己的前半生,似乎就是为了苏傲雪而大起大落的。他被放在女子的处境里许多年,比任何一个男人都更理解苏傲雪在别扭什么,更明白她即便胆小,也要硬着头皮争取的是什么。
是平等和人格,这些词在杜景堂这边不是上下嘴唇一碰就有的口号,而是一种由心底升腾出来的呐喊!
然而,杜景堂说不出口。既因为往事如一部二十四史,不知由何说起。更因为许多人对他所谓的难处,总是不屑的。军阀家里总是好吃好喝待他,从来不要他操心家里的生计,只是要求他守着闺房而已。即便有过打骂这种事,但人家最后把亡妻的一份家私都给他作为补偿了,干嘛还过不去呢?
没有人可惜他最好的年华回不来了,没有人觉得该恋爱、该奋斗的年纪遭遇这样的事有什么不好的,反正他阔了呀!大家都觉得口袋里的富足,比精神上的富足,更来得实际。
他不敢说、不敢尝试,怕苏傲雪也跟旁人一个想法,那他们真就成不了知己了。
无论告诉自己多少次,把苏傲雪留在身边就好,但杜景堂其实不甘心那样的。他还是想拥有她的心,想和她做精神上的终身伴侣。
脑子里这么复杂的一篇话,挤到嘴边就只是一声怅然的喟叹。
杜景堂笑问道:“你在批评我和你笔下的人物一样,大学的黄金时代也是稀里糊涂过去的吗?”
苏傲雪被他叹得心凉,自己很想听杜景堂他过去的事,然而人家就是这样一叹一笑地敷衍过去了。大概喜欢一个人的心意也是有深浅的,他对她的喜欢,还不到可以交付全部心事的那一步吧。
“我这是好话呢!”苏傲雪把委屈咽下去,用水盈盈的眸子看着他,“我在夸你一点市侩气也没有。”
两个人各端着一番心事,越是谈天,越是觉得心里没滋没味的。
最后扫兴睡下,不提。
转眼,《他和他的三个摩登女郎》已经拿到了准映证。锦华资本充足,在各大报纸、杂志上,连着数日都登了很醒目的广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