钟大良留下的房子谢小石一开始就通知了中介,挂牌出售。折腾了这么久,终于以低于市价的价格卖掉了。用这笔钱,谢小石在郊区的新兴社区为自己买了套自住的房子。再加上原来她自己那套准备出租的房子,这些钱如果算计着用,养老都够了。

办理完过户手续,送走买房和中介的人,谢小石拿了五千块钱,说是这段时间麻烦易蓉的费用。

“不用了,我也没帮什么忙,算了。”易蓉推辞,简明在旁边撇嘴。

“最近这段时间,有您看着我心里踏实,而且毕竟是耽误了您的时间。”谢小石坚持要给。

易蓉有点纠结:她费在这件事上的时间,可不是5000块钱能支付的起的,但自己从来没说过钱的事儿,这时候突然报价,恐怕有欺负人的嫌疑。但是就这么收了这五千,说出去怕同行们都要笑话自己太贱了……

抬眼看到简明憋着笑的样子,显然已经完全了解易蓉的窘境,不由心头微恼。

心一横,好人做到底,就让谢小石彻底安心吧!

收下钱,还搭上个笑容。易蓉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做这种烂好人了!

不过类似的誓言,她已经发了许多遍了,之前有过,之后也不会少。简明摸摸鼻子,偷偷的笑了笑。这样自己给自己吃瘪的易蓉,好像一下子变得很可爱,完全没了先前一切尽在掌握的威严。

“从今以后,我和钟家再也没关系了。”谢小石的声音有些空虚。

尹玉翠伤到了大脑,一直昏迷不醒,尹小珍为了看护时间和钟大良的媳妇撕扯起来。

这次没有谢小石来承担一切,钟大良必须自己担负起照顾母亲的责任。然而他尽管曾经跪在谢小石门前请罪,但在遇到这件事的时候,依旧走了他父亲的老路——推给了他媳妇。

易蓉仿佛看到不远的将来,钟大良那个精明的媳妇,将走上尹玉翠的老路,重复惊人相似的历史。

谢小石也在想同样的事情:“我原想找个人,把后半辈子稳稳的过了;想不到,还是走眼了。不过幸好,我还是我,至少没变的太差。”

“其实,将来就算您是自己一个人,只要您还是您自己,日子总不会太差。”

“嗯!这么多年下来,我也在想,结婚和没结婚有什么区别呢?结婚了,不仅没人分担我的压力,我还要委屈自己去承担额外的压力;还要不求回报的去付出,但凡我稍微要求一点什么,吐沫星子就铺天盖地,我这是图啥呀?还是自己一个人好啊!就当是上辈子欠他们父子的,这辈子还清了,下辈子下下辈子都不要再有瓜葛了。”

说完,谢小石呵呵的笑了起来。

那笑容,看着格外的心酸。

开车回所里的路上,易蓉说完补上合同的话后,就再度无语了。

之前只是在客户面前,为自己的冲动后悔;现在单独面对简明了然的笑意,她不可避免的尴尬甚至有点难堪。

车子忽然一拐,钻进了旁边一条偏僻的小路。路两侧是茂密的法国梧桐,浓密的树盖层层叠叠。

易蓉正想问这是哪里,简明把车子停在了路边。

手指一勾,竟有些轻佻的把易蓉的下巴勾了过来。在易蓉醒悟并恼怒之前,简明已经凑了上去,鼻尖抵着鼻尖,声息相闻,低低的说:“他们说,你有一双干净的眼睛,这么多年还能保持着,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我才发现原因。”

简明的气息和记忆里一样温热微醺,带着醉人的味道强烈的占据了易蓉的感官。她的视线里,只有一双黝黑的眸子,眸子里是她自己的影子。她看着,飞了进去,那个世界,她是唯一,是所有,是光……

若隐若现的声音从遥远的天边传来:“……原因……”

易蓉下意识的回吻,呢喃:“为……什么?”

轻巧连绵的吻有些中断,清冷的风中传来简明的声音:“因为你的对错,从不受得失的干扰……就像……一个孩子……”

嗯,什么意思?……

易蓉没有进一步思考的时间,这个答案似乎也不是给她的。简明的吻忽然变得深沉而猛烈,沿着嘴唇一路向下,落到锁骨……

“笃笃笃”,车窗被人敲响,两人被吓了一跳,手忙脚乱的整理好,易蓉却偏头看向简明那边。完全不理会正敲着副驾窗户的老大娘。

简明也有点晕乎,直接落下了副驾的窗户,易蓉呻吟了一声,低声道:“你怎么不下去问呢?”

这时候已经完全来不及了,大妈探头进来看了看:“搞什么呢?家里那么大床,不够你们小年轻的折腾啊?我瞅着这车里也没多大地儿啊!”

易蓉脸更红了。

简明问:“阿姨,您有什么事儿吗?”

大妈说:“这里一会儿有社区菜篮子的车过来,别的车不让停,你得让个地儿。不是大妈坏你们好事,现在就我一人儿。搁一会儿买菜的卖菜的都到了,那围观可就海了去了!”

“谢谢!谢谢大妈!”简明也脸红了。赶紧发动汽车。

“姑娘,”大妈突然问,“那档把儿不硌你肚子么?”

易蓉想直接撞死,这辈子没这么囧过!

“别不好意思,大妈也年轻过,新闻老说这车里干坏事的,我就不信,巴掌大的地儿,还戳着这么多棍儿,怎么就做得了?我都转悠好几天了,还真就你们这一对儿的。看着也不能啊……”

简明赶紧踩着油门打了声招呼离开,再不走他担心易蓉会先掐死他再自杀。怎么好端端的两人第一次全情投入,就碰上这么个勤学好问的大妈呢?!

终于回到所里,在地库停好车,易蓉解开安全带准备下去,被简明抓住了手。

“大妈问的,你知道么?”

“什么?”话音落下,易蓉脸红了,“瞎说什么啊!你想上社会新闻就自己上去,别扯着我。”

“不扯着你,我上那个新闻有什么意思。说真的,你想不想知道怎么回事?”

“不想。”说着不想,身体却没动,耳朵上的红色已经蔓延到了脖子。

简明把靠背放倒,伸手也把易蓉的放倒:“来,到后面来,绝对视野大不同。”简明兴奋的往后爬,咔哒,开门的声音,易蓉跳了出去。

“你去看了回来告诉我就好了,我要回去了。”

“欸?欸,你跑那么快干嘛啊!等等我,等等我啊!”简明笑眯眯的跟在后面,今天的易蓉真好玩儿。

打发简明出去干活,并承诺车上欠下的晚上还还要加利息之后,易蓉长吁一口气,关上了办公室的门。

电脑打开着,蓝色的液晶屏让人安静。满屏的文档,易蓉哪个都不想点开。找到屏幕设置,一个个的图片点下去,漫无目的的换着桌面。

当桌面变成全黑的时候,易蓉停下了。

“结婚和没结婚有什么区别呢?……没人分担我的压力,我还要额外去承担别人的压力……还不如自己一个人过。”

谢小石沧桑的话响在耳边,易蓉看了看磨砂玻璃缝隙间透出的外面的情景。

简明应该在补充合同吧?

和简明在一起,那样的后半生……会是什么样?

如果不和他在一起,自己的后半生会像谢小石那样找个人凑合到结尾,还是一直这样单下去?

感觉……无论哪个选择似乎都危机重重。

眼前的屏幕一片漆黑,易蓉望进去,仿佛看到自己的未来。迷茫的,令人恐惧的,又带着那么一丝丝危险的**……

简明有一搭没一搭的敲着字,看着电脑的屏幕发呆。亲娘的话始终在耳边盘旋:“你没什么优点,要啥没啥,就会做家务。可是呢,这个优点,上班肯定显不着,下了班你俩不在一起又没地方让人家知道。你知道吧,要想追到女孩子,一定要让人家看到你的优点!”

“我知道啥啊!”简明莫名其妙。那天从易蓉家里回来后,老娘就神神叨叨的。

“其实这种事,你们男孩子是不吃亏的,你之前也不是没去过,易蓉如果不介意的话,我觉得你还是应该更积极一些。”

“妈,你在说啥?”

“我在教你怎么追女孩子!怎么把你的优点摆出来,让人家看到!看你傻乎乎的,真替你着急!之前你都住进人家里,都干啥了?!”

“做饭,洗衣服,收拾卫生……”还做了点别的,但是不能说,怕被你们打死!

“除了这些呢?”

“呃……”

“呃啥?”

“干嘛啊!妈!”

“我着急啊!易蓉都三十多了,要是再晚,过了三十五岁,女人生孩子要受罪的。”

“妈!这、这都扯得着么!”

“你不是以结婚为目的追的易蓉吗?你结婚不生孩子啊?怎么就扯不着了!我这是未雨绸缪。”

“这种事情,怎么也要和女孩子商量吧。也有、也有不想要的呢。”

“不要小孩?”简明爸爸和妈妈互相看了一眼。他们是听说过这种事,但是从来没想到会发生在自己家里!

简明挠挠头。老娘的话那么露骨,他又不傻,“我知道,这几天我就找借口去易蓉那里,你、你们别的就别操心了。”

原来还以为他们会反对,没想到真相是他们比自己还着急,而且还想到生孩子了……

走之前行李又被老妈翻了一通,就在客厅,简明藏在包里的一盒杜蕾斯被拉出来示众:

“没收了!”

“妈!我没想干坏事,就是备着以防万一。”

“有万一最好!就算易蓉不想嫁你,要是有了万一,我们帮你养着。”

简明全身不自在,啥时候老娘变成催婚大妈抱娃狂人了?!

可是,易蓉对生小孩这件事怎么看呢?

简明这几天一直都在想这个问题,越想越觉得答案是那么的诱人!

简明在一片胡思乱想中好不容易把事情搞定,正想着今天事情不多,是不是该亲自去一趟楼下的饭店给易蓉露一手时,易蓉的办公室大门突然拉开了。

“简明!”易蓉带着少有的惊慌,甚至连呼吸都不稳了,“我、我得先走了。”

“发生什么事了?”简明霍的站起来。

“我妈来了。”

老娘看自己的女儿,天经地义。但是从没听说交朋友的女儿房里突然多了个看起来长驻的男人,那就势必要解释一下了。如果解释不清,真是后果自负,谁也不能拦着老妈理所应当的崩溃!

“你、你得回去把东西收拾一下,我妈肯定要和我住在一起。不、不好解释。”易蓉在车上有点语无伦次,到最后干脆张开手抱住脑袋哀嚎:“天啊!她怎么突然要过来啊!”

简明开着车,没办法过多安慰慌乱的易蓉只能由着她胡言乱语,但是毫无疑问,他万分同意自己先避一避的建议。说实话,他内心的慌乱丝毫不亚于易蓉。

对易蓉,顶多是被老妈熊一顿;对他,却是见丈母娘的第一面,表现不好有可能媳妇就没了。

这一瞬间,他冒出来的念头全都是:工资收入好像不够多、名衔不太响亮,年纪似乎太小、聘礼还没准备、房子也没有——

简明眼睛看着路,心里却有一个巨大的声音在吼:简明!你凭啥娶老婆?!

难道自己要告诉丈母娘:其实我是打算吃你女儿,喝你女儿,将来相妻教子准备在家做全职老公?

好像不太好解释啊!

易蓉的一声大吼惊醒了简明,他诧异的问:“你不知道你妈这次来干什么?”

“我怎么知道!我一听她在火车上就懵了!”

简明同情的看了她一眼,这时候的易蓉完全变成了一个手足无措的小女孩,面对她棘手的问题慌乱无助。简明忽然想起大学的时候,同寝的一个哥们儿失恋以后曾经说过:“成熟不过是因为经历而不在陌生,实际上,人类在所有的陌生面前永远都是婴儿般的无知。”

那时候,他还觉得这哥们儿矫情,现在却突然深有感触。

不止易蓉,他又何尝不是。

伸手握住易蓉的手,深吸一口气,简明说:“蓉蓉,我是认真的。只要你同意,我随时都做好见你父母的准备。或许他们不会接受我,但我一定会让他们最终接受我。相信我!”

易蓉愣愣的看着简明,飘忽的眼神就那么慢慢的慢慢的凝聚到简明的身上,渐渐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