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钟大良,易蓉翻看行事历。

律协学习的时间到了,下周开始就要上课。原来是一个月,经过许多年的抗议,现在变成集中一周上课了,易蓉打算让吴蔓代替自己去上课,叫来一问,简康已经捷足先登了。

“他那么对你,你怎么还什么都答应他?”易蓉抱怨,“给你多少钱?”

“这个还要给钱啊?”

“吴蔓你不是第一天在律所上班吧?!这种找人上课代打卡的事,哪个不给钱!”

易蓉上学时也靠这个挣过两次外快,第三次碰上自己的教授去讲课,叫别人的名字她站起来了,教授很尴尬。

易蓉当时说:“不是我吗?不好意思听错了!”然后坐下,教授也没有当场追究。

下课后,教授跟她讲:“你这样让我很为难,我不能撒谎说不认识,但是如果拆穿了,你在律协这里怕是留下不好的名声,对你将来不利。”

易蓉麻溜地放弃了那次机会,后来想想教授说的对,没必要为这些小钱毁了自己的前途,就再也没做过。上班以后,位置颠倒,她很愉快地雇佣别人替自己上课。偶尔也会担心有人遇到她那样的情况,但人家都表示:“无所谓!”

易蓉只能感慨:现在的小朋友都很想得开啊!

这样人心不古的世道,那么多见风使舵的成功人士做标杆,怎么就培养出来吴蔓这么执着到纯洁地步的家伙呢?

当然,她也不是纯洁,她要是纯洁怎么会接受代人上课这件事呢?她只是没机会接触这种事罢了。

吴蔓说:“简主任说,这是一个很好的学习机会,不仅可以听到许多著名教授和律师根据实践讲解的知识,还能认识许多同行,非常好。”

就知道那只老狐狸不会讲人话,为了骗小孩,简直没下限!

“那他怎么不自己去?!”

“简主任太忙了。他刚接了一个公司的法务顾问,还有一个并购,一个破产要做,实在没时间。他觉得上课这个机会浪费了太可惜,就交给我做了。”

“这么说,你还欠他一个人情?”

吴蔓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

“吴蔓,你真是个好孩子!”易蓉忍不住扶墙,“吴蔓小朋友,听前辈的话,以后简康教你做什么的时候,一定不要以为他会吃亏。他那种人,宁可死都不会让自己吃亏的!我知道你是个好姑娘,但是至少你能不能答应他的时候,稍微慢一点,就一丢丢!想一想,等一等,权衡一下,最好再做一下调查,也许会有新的发现。这也是一个律师的基本素养,你说对么?”

不看到简康这铁公鸡拔毛真不舒服,说什么也得扣他点铁屑下来。

“可我已经答应了啊!”听说自己少了点律师的基本素养,吴蔓顿时紧张起来,手指紧紧地绞在一起,差点扭断了。

“有合同么?你签字了吗?有录像音频吗?就算你们有口头协议,有对价吗?没有对价,叫赠与。以实际发生为生效要件,在赠与完成之前,随时可以撤销。”

“易律师,您真厉害!”

“过奖。”

易蓉喝口水。看着吴蔓站在简康门口努力了三次,终于敲开了门,她的心里舒服点了。

就算有易蓉的教导,要吴蔓搞定简康也是个奇迹,顶多就是让简康别扭一下。对于律师们来说,“奇迹”这个词没有任何意义。易蓉也只是心情不爽,想恶心一下简康而已。

但是学习这件事真的没时间。易蓉本来想找个学生,简明听说以后,自告奋勇要过去。

“反正你最近业务也少,让我去,正好可以省钱。不过,这种事,你是不是得意思意思点儿?”

“那我省个P钱!”易蓉急了,“赶紧找个学生去,不许收中介费。”

“唉,算了算了,我就免费为你做一次吧。”

易蓉皱了皱眉头,这话听着怎么怪怪的?她狐疑地去看简明。

简明忽然手指一抿,意味深长地笑:“我给你做——免费的。”

滚!

易蓉脸又热了。

简明出去喝了口水,又翻了翻钟大良那个案子,估摸着易蓉没那么害羞了,折返回来。

易蓉低头看书没理他。

“咳咳!我刚才出去看了看材料,那个钟大良有点问题啊?”

“什么问题?”

“他说遗嘱是假的,谢小石侵占了他父亲的遗产,因此主张遗嘱无效,要求按法定继承顺序走。可是,为什么最后要你一定要查清楚,谢小石究竟有没有在遗嘱设立时造假呢?按他的逻辑,遗嘱造假是前提啊!他到底是要走程序宣告遗嘱无效,还是查真相,看究竟有没有造假?”

易蓉皱起眉头,的确是这样。当时只觉得有些怪异,现在想来——

“钟大良来找我们,说到遗嘱无效,应该按照法定继承走的时候,我就觉得怪怪的。现在想想,应该是他的口吻——没有一般为这种事过来的人那么激动,那么愤慨,甚至他没什么表情,就像在背书。反倒是最后走的时候,他抓住我的手让我查遗嘱究竟是不是真的,那种瞬间暴露的渴望,不像是装的。”易蓉伸出左手,晃了晃。

钟大良紧握她手的感觉,到现在都挥之不去。

“也就是说,他在乎的是遗嘱造假本身,至于后果,其实——”

易蓉有种预感,钟大良这一趟,不仅是他个人,更是他周围一圈人的委托。

“简明,能不能看看这个钟大良和谢小石平时关系如何?至于遗嘱真假的认定,我们该走的流程就立刻开始吧。”

按照现有这些资料,认定遗嘱的成立,不过是时间问题。除非——

公证本身无效。

按照钟大良提供的材料,他的姐姐和母亲都有口头自述,证明那天在医院发生的事情。而他自己,则因为有事出差,没能及时赶回来。还有主治医生和护士的证词,证明在呼叫急救后和进行急救之间间隔有些过长。

其中有一段视频显示,医生冲了进来,旁边是两个中年妇女闪到了一边——钟大良说她们是居委会的人,然后有一个女人的声音喊:“不可以,先签字。”镜头给到一个人的脸上,钟大良说是谢小石。镜头再一晃,医生和护士焦急地站在病床边,钟大良的父亲颤颤巍巍地签字。

“看起来是没有行为能力,至少是限制行为能力的状况。”简明说。

“这只是个视频片段,你能去核实一下吗?还有就是医生的证词,按理说最有效的应该是在场的这些医生和护士,为什么没有?另外,我很好奇钟大良和谢小石的关系,有机会打听一下吧。”

楼下饭店送晚餐上来,简明出门办事没有回来,易蓉放下手头的活计,拿着饭盒去了茶水间。

自从上次工作餐那事儿被易蓉堵了,简康再也不提扣餐费的事情。但是每次易蓉吃饭的时候,他总要找个理由过来跟着吃两口。倒也不会吃太多,但肯定不会少。要不然——

“胃疼!”

“别老说我白吃你们的东西哦!”简康一边吃一边意兴阑珊地说,“给你透露个消息吧——简明妈妈昨天给我打电话了,问我简明住到谁家去了?已经好几天夜不归宿了。”

简康一边慢慢悠悠地说,一边看着易蓉的表情变化。

“我家。”易蓉挑起一根豆角,眼皮都不眨地说着。

“我就这么回复她么?”

“昨天给你打的电话,今天才回复吗?”

“我说帮她问问。”

易蓉停下筷子,看着简康:“你想说什么?”

“没事,大家这么多年好搭档了,这种事当然要帮你一把。你和他要是认真的,只是现在不想公开,我可以装不知道。你要是不太当真,我就是告诉你一声。简明家风还是很严谨的,他父母都是法学院的教授,惹上不好。”

“谢了。其实——我也不知道。”易蓉揉了揉太阳穴,叹了口气。

“因为年龄?”

“你好像什么都知道。”

“哥是情场老手,什么事没经历过。你这种人被动的像只缩进壳里的乌龟化石,根本就不适合姐弟恋!我就知道是简明那小子一头热,住你家也是他耍赖的吧?”

易蓉没吭声,低头翻检着碗里的东西。

简康一拍桌子:“放心,交给我了。”

“交给你什么?”易蓉一惊。

“安啦!我不会跟那愣小子硬来的,我让他妈把他带走。”

简康站起来,一阵风似的卷走。

易蓉张了张嘴,叹了口气,放弃地坐下了。良久,她才下意识地抬手摸了摸嘴唇,又颓然地放下,再叹一口气。

简明妈妈慢慢放下电话,招呼简明爸爸过来:“简康说简明这几天住在女同事家里。”

“哦!嗯?女……同事?”

简妈妈郑重地点了点,沉默地看着简爸爸。

“那你还不把他揪回来?!”简爸爸着急,“你……你看我干什么?”

“简明多大了?”

“快三十了。”

“你希望他跟简康一样么?”

“简明和简康根本就是两个极端。一个天天想娶老婆,让老婆养着他;一个见了女的就躲,生怕人家从他身上蹭根毛下来!”

“可是简明好像还没谈过恋爱。”

“那是他一见面就跟人家说‘你养我’,把人家都吓跑了。知道他的女孩,也不会理他!”

“可是,这个没吓跑啊!”简妈妈幽幽地说。

“被……被包养了?不会吧!我揍死那小子!”简爸爸瞬间抓狂。

简妈妈一把扯住他:“同事!你没听清楚是同事吗!跟简明是同事,能多有钱!就算有钱,也不过像简康那样,能养得起你儿子么!”

简爸爸想了想,点了点头:“好像……也是啊!那怎么办?”

简妈妈深深地叹了口气:“要不我们先观察观察。这个同事叫易蓉,改天我去看看,是个什么样的人。你也问问周围的人,看看有没有知道她的,德行品性到底怎么样。法律圈不大,应该能问出来。简明是以结婚为前提跟人交往的,这姑娘——到底知不知道啊!要是认真还好,要是玩玩儿,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