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秀媛想注册成立一家公司,不过法人是别人。

“你纯粹的做股东?”易蓉问。

“对啊!啊呀!我也不瞒你啦!”朱秀媛笑得很幸福,“你还记得南枝姐离婚那件事的时候,传给我照片给我消息的阿竹吧?这孩子还真不错。我挺喜欢的。这不是,我想送他个礼物,问他要什么,你猜他想要啥?”

难道这个公司是为阿竹开的?

“他想开个二手奢侈品清理和销售的店。”朱秀媛感慨地摇了摇头,“他自己看了很久了,也有眼光,就是没钱。我哪儿懂开店这些事,听说这种奢侈品的二手销售还比较麻烦,需要有授权什么的?就想到你了。”

易蓉没有拒绝的道理,两人都熟,合同都很简单。更何况那个阿竹也不知道哪里来的门路,把授权什么的都搞定了。

易蓉一边弄合同,一边觉得这个男孩子不简单,有些担心秀媛玩不过他。朱秀媛倒是不在乎:“反正我自己的钱看得紧紧地,他能怎么样?如果我给他的这些钱能让他翻出花儿来,那是他的本事。再说了,他要是没些个心机,我还没兴趣呢!”

易蓉瞅了一眼朱秀媛。你说她傻吧,她还专门喜欢找些一看就心思七拐八弯的人玩儿;你说她聪明吧,说话做事没一样跟心眼儿沾边。或许,朱秀媛是另外一种人:她们清楚地知道自己喜欢什么,并专注于此。只要你身上具备她喜欢的东西,其他的反而可以忽视。你可以说这样的人很傻很偏执,也可以说她们很纯粹。

易蓉觉得,这是一种大智慧。

易蓉调整着合同,朱秀媛在一边喝奶茶。喝了一会儿,忽然问:“蓉蓉你多大了?”

“三十四,过完年三十五了。”

“三十五生孩子,就要做羊水穿刺了。”

“什么意思?”易蓉对朱秀媛脱线的思维方式已经习惯了,埋头看着电脑,淡淡地问。

“意思就是,老了。卵子的质量不高,问题受精卵出现的可能性增大,就要采用高风险的监测方法。”

“你怎么想起这些事?”

“我以前觉得自己不老,后来觉得就是年岁大了点,可还有风情,现在——你知道么,我看着阿竹那么积极地筹划,忽然觉得自己就是他生命里最标准的那个过客。”

易蓉在键盘上飞舞的手指顿了顿,抬头看了她一眼。

“就算是他们这样的小哥,因为年轻,也有无数可能。但凡遇到个能帮助他们的人,人生就有翻盘的希望。多好!我们呢?再怎么努力,也不过维持好现状罢了!他们将来会有家,有妻子,有孩子,却跟我们并没关系。我们充其量只是他们年轻时帮助过他,或者接触过的人。他们今后的人生里,陪伴的人永远不可能是我们。我们在哪里?已经成灰了。”

“你还可以再嫁。如果喜欢,嫁给阿竹,也不是不可以。”易蓉想起了简明。

“没兴趣了。婚姻牵扯了太多利益上的东西,我不想那么麻烦。阿竹是个好孩子,现在他愿意跟着我,我会好好对他。如果有一天他想走了,我也会好好送走他。足够了。”

“你知不知道,你现在这样是多少女人羡慕的?”

易蓉想起了闵子清。高管的妻子又怎样,北大才女又如何,不也被婚姻磋磨的憔悴不堪么?哪儿能像朱秀媛这样,云淡风轻地感慨着享受着年轻男孩的无穷活力!

年轻男孩的后半生?他们的人生伴侣?跟我们有什么关系!

不过,如果是简明的话,好像——

不一样的。

又是忙忙碌碌的一天。简明已经轻车熟路地把易蓉的家当成了自己的家,一边絮絮叨叨的说着柳小月的伤情,一边做饭。

简明有点迟疑地说,他在医院附近看到一个很像何雪茜的人。但是他追过去的时候,没找到人,所以不太确定。

“谁送柳小月去的医院?或者打120的是谁?”易蓉打开简明带回来的网购的包裹,是一块长方形的卡其和白相间的格子布,问道。

“是个女的,名字却是尚明晨。”简明说,看易蓉望向自己,非常肯定地点了点头,“柳小月是被人送来的,接诊的护士是这么告诉我的。”

“你有何雪茜的照片么?”

“那天拍了一张。而且给护士看了。”

“所以?”

“护士说,就是何雪茜。”

易蓉点点头,拿着桌布到处比划。

“放到饭桌上吧。我特意量了尺寸,让店主定做的。”简明说,“你看你这里,不是白墙,就是灰台。性冷淡风作为一种艺术的审美,可以观赏一下;但是生活,还是要温暖一点,热闹一点。”简明走过来,低头凑近了暧昧地说着。

易蓉只好红着脸,装作很忙碌的样子,铺完桌布去沙发那里收拾抱枕。

简明哈哈笑着,心情好到了极点。

“这个何雪茜,管的有点多啊?”

“她跟柳小月是好朋友,而且出事那天她也在。”简明把菜倒进盘子里,“我问过负责这个案子的民警,他们说何雪茜那天提前走了。当时他们印象很深,因为这个姑娘哭得特别凶,说如果她能坚持带走柳小月就不会出事了。”

易蓉愣了一下:“等等,什么叫‘坚持带走’?柳小月有机会走但没有走?还是有人强迫她留下?”

简明打了个响指:“问得好。但是当时没人这么问。人们只是理所当然地认为,柳小月是主动留下的,何雪茜也没给出任何相反的说法。具体情况,只怕要问当事人了。”

易蓉点点头:“你出去这一趟,做了不少事啊!”

“可能做律师我是没戏了,不过做助理,我觉得我很有天赋!”简明拽拽地上菜,“还有做饭,来看看我布置的餐台怎么样?”

易蓉扭头才发现,吃饭的地方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清理干净。明晃晃的水晶般的酒杯倒挂在头顶,四菜一汤占满了小小的台面,雪白的大理石台面光滑可鉴,连餐盘都是成套的。

“这盘子也是你新买的?”易蓉吃惊地问,这得花多少钱?

“不是,我在你柜子里找到的。没开封,估计是你搬家的时候谁送的吧?”

易蓉点点头,她是一点印象都没了。

简明打开一瓶酒,为易蓉斟上:“前辈的麻将打的那么好,不会连酒都不喝吧?”

易蓉苦笑:“我是真的不会在外面喝酒的,酒精过敏。”她抿着嘴笑。

简明挑眉:“家里呢?”

易蓉拿起酒杯,与简明轻轻碰了一下。酒杯相撞,发出清脆的响声。她不会告诉他,曾经有个年轻的女孩,因为一杯酒从此改变人生的故事。那是她刚进律所同期的实习生,美丽漂亮耀眼能干,但是一杯酒毁了她所有关于未来的设想。

你永远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只能小心翼翼地把握好正在度过的这一秒。

一个念头滑过易蓉的心头:我该和简明喝这杯酒么?

可以。

肯定的念头如此强大,以至于易蓉再也不去想这个问题。

早上上班,两人到的很早,却看到吴蔓在前台坐着。

“吴蔓?你病好了?”

吴蔓一指身后的某个方向,摇了摇头,露出一张苦瓜脸。

易蓉看看她手臂上还贴着创可贴的针口,犹豫了一下:“要不,我去跟简康说。”

“不用了,反正在家我也没事做。”吴蔓并不让易蓉为难,虽然她真不想上班。

易蓉身后突然冒出简康阴恻恻的声音:“说什么呢?不上班能挣钱?哪儿来的好事?”

易蓉吓了一跳,回头看见简康拎着电脑包黑着脸进来了:“怎么了?一大早的谁妨碍你发财了?”

简康看了一眼简明,又瞅瞅易蓉:“你俩!”撇撇嘴,进去了。

三个人面面相觑,还是简明脑子转的快:“闵子清,池总老婆那事儿。我昨天出去之前把他跟闵子清的电话掐了,然后跟他说这事儿我们不做了。”

“他听了?”虽然易蓉觉得简康会放弃,但如果是因为简明的劝说,那就有点魔幻了。

“我把我爷爷搬出来了。”简明有点不好意思。

“你爷爷不是去世了么?”

“简康……简康也不是什么都不听眼里只见财的。我爷爷的话,他都往心里去。”简明觉得这话有点没人会信,已经做好了进一步解释的准备。

但是易蓉却露出了然的表情:“难怪。我说以简康见钱眼开的个性,做了这么久律师居然还没进监狱,原来是有家教做底子的。”

吴蔓则问道:“简主任为什么那么听你爷爷的话?”

简明不好意思地摸了摸下巴:“从简康一岁起,我爷爷就在他每年过生日的时候铸一个金元宝,一共攒了十八年,都是我爸管着。我爷爷说如果简康到六十岁还能稳稳当当地做律师,这些金元宝就全归他支配。简康懂事以后,经常问我爷爷,如何安稳地做律师做到六十岁?我爷爷告诉他好多事,他听得还是比较认真的。”

易蓉和吴蔓对视一眼,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可是,简主任从小就立志要做律师么?”吴蔓更好奇了。

简明说:“我们家族里都是做律师、法官、教授这样工作的,目前还没有人跑出这个行当。我们小的时候,基本不知道除了这些,还有什么别的职业。长大了都习惯了,也没想过去外面做什么。”

吴蔓立刻露出花痴相:“家族!法官家族!律师家族!你们一定是大家族吧?那贵爷爷应该是东吴大学毕业的吧?一定很了不起啊!原来简主任和简律师都是世家子弟!”

“听起来像纨绔子弟。”易蓉拍了拍吴蔓,“把你套封建想法收一收,拨乱反正之后有几批法官都是军转干部,他们的后代都因各种理由各种原因进入法律圈,你觉得这个如何呢!还有,我觉得与其把注意力放在不靠谱的家族上,你是不是更应该关注简老爷子这个金元宝交付的方法是不是可以归为一种信托行为?是哪一类呢?效力如何呢?有没有什么缺陷呢?”

吴蔓立刻歪头思考。

易蓉同情地拍拍吴蔓的肩膀,示意简明跟自己进去。

“今天我们分开行动,我一会儿带齐东西去陪着柳小月做检查,你想办法查一下何雪茜。这个女人应该知道不少事情。我总觉得柳小月结婚这件事没那么简单,离婚也不是三言两语能说清的。”

“你真打算做吗?”

“简明,每个案子找到我们的时候都已经糟糕到了别人无法解决的地步,否则人家也不会求助律师;所以从来没有简单拿钱的委托。如果因为麻烦就不做,那我们真的就得去喝西北风了。”易蓉说完拉开抽屉,忽然想起一件事,“当然了,毕竟有些事是做不了的。但是做不了和怕麻烦不做是两码事。”

“我觉得是一码事!”简康推门进来,“闵子清那八百万我可以不做,但这是你的好助理简明给我搞黄的,你怎么赔我?”

“简康,不是你自愿的吗!”简明怒了。

这小子分明是挣不到钱又来想歪路!

“算我欠你!”易蓉干脆利落地说。她懒得争辩,然后拿出东西,仔细清点了一下,装进包里,走到简康身边,“让让,我要出去办事了。”

“我记着了!八百万!”简康心满意足笑眯眯地说。

简明气得深吸一口气,等易蓉出去了,才对简康说:“你钻进钱眼儿了!”

简康嬉皮笑脸颇为无赖地回了一个“我就这样”的表情,引来简明遥遥晃了下拳头。

柳小月这次的伤情并不是很严重,只是她半夜赤身**的在马路上晃**被人看到,又是一身很新鲜的淤伤和鼻青脸肿,所以直接被送到了医院。柳小月本人不哭也不闹,也没有羞耻地躲藏,就是乖乖地坐在那里让医生诊治包扎。警察接到报警赶到的时候,柳小月的伤口已经处理完毕,身上也穿着病号服,住进了病房。

把柳小月送来的人留的是尚明晨的名字和联系方式,但是护士描述的人却明白无误是个女的,警方一时也摸不着头脑。不过因为她已经交了一天的住院的费用,所以柳小月可以安心地在医院休息。街道的同志赶来的时候,柳小月甚至还冲她们笑了笑。

易蓉吊着胳膊来的时候,尚明晨也到刚到。

尚明晨在病房外看到易蓉,愣了一下:“她是个精神病,只要我不要求离婚,法院根本不会判离。你怎么还来?”

易蓉笑着回他:“是不是精神病还没定呢,定了再说吧!就算不能离,这一身的伤痕,也得有个说法。你觉得是故意伤害罪好,还是过失伤害罪合适呢?啊,对了,如果把你对我讲过的那些话告诉警方,他们会不会考虑一下故意杀人这个事儿呢?毕竟故意杀人里也有没杀死的情况。”

易蓉信口胡说,就是看着尚明晨白了脸,心里舒服。

尽管目的各异,但都是要柳小月去做检查。

易蓉正要跟着走,尚明晨拦住了她:“易律师,据我所知,我们家没人委托你,你凭什么跟着去啊?这是我们家的事啊!”

易蓉心想坏了,怎么把这个茬儿忘了,转头去看街道的那位,街道的同志低头看鞋。易蓉忽然想起来,街道是政府机关。如果委托律师,费用都是需要层层审批的。没有事先批示,他们哪敢直接上来就说代表街道委托你做某某事情呢?

尚明晨得意地笑了笑,伸手去拉柳小月。一直安静的柳小月却突然惊恐地往旁边一躲,竟直接滚下了床,然后趴在床底下,缩成一团谁叫也不肯出来。

尚明晨气急败坏地左右看看,从门后抄起一根长把的扫帚就要往里捅,刚举起来就被拽住,扭头一看,果然是易蓉:“你干什么?这里没你的事!”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看你要拿这玩意儿打人,怎么就没资格问了?还是你是公安机关,在执行公务?那麻烦您出示一下证件。”

“滚!你没资格!”尚明晨眼睛红了。

“谁说她没资格!”旁边突然有人插嘴。易蓉吃了一惊,扭头一看,是一个瘦高的中年妇女,或者说中老年妇女正走进来。她崚嶒的面容显得很凌厉,下垂的嘴角和深刻的法令线都让这个人显得非常不好相与,但她姿态却有一种无比严正的气势,让人不自觉地臣服。

尚明晨嘲讽地笑了:“我说谁呢?小月妈妈,您不是和小月断绝关系了吗?我是不是应该叫您裘阿姨,或者裘老师?”

“易律师,我听说母女关系断不了?”

易蓉整理一下头发:“亲缘关系一般是基于血缘而存在的,除非是领养。您家的情况,显然是基于血缘形成的亲缘关系。只要血缘在,无论是你们的母女关系或者父女关系,在法律上依然是存在并有效的。而且,你们相互之间的赡养义务或者抚育义务都是法定的,不能通过当事人单方或者双方的意思表示解除。成年子女因故丧失所有或者部分丧失行为能力,比如精神疾病导致的,父母有监护人资格。”

最后一句易蓉说得格外清楚,尚明晨脸色一变,恶狠狠地瞪了易蓉一眼。

易蓉心想:我什么风浪没见过,会怕你!你也太自以为是了。这么想着,嘴角一勾,露出一个嘲弄的笑容。

裘老师说:“那我现在口头委托您做我的律师,如果需要书面的,我们回去再补。我想委托您和我一起去给我女儿做精神鉴定,可以么?”

原则上这种连预付款都没有的口头委托合同是不可能的,但是此时此刻,易蓉非常需要。不管是否真的有效,在这些人面前,她就要让这样一份口头合同看起来效力无可置疑!

尚明晨的目光在易蓉和裘老师之间不停地转来转去,没有找到任何的迟疑或者犹豫。这时,街道的同志在催:“走吧,时间快到了。再不走就晚了。”

下了楼,上了车,易蓉看到裘老师在往外看。顺着裘老师的目光,易蓉吃惊地看到一个穿风衣的人。

“那是——”

裘老师回头看了一眼易蓉:“我姑娘的好朋友,就是她告诉我,可以找您帮忙的。”

何雪茜,又是何雪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