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城东南,一道宣惠门将大内与东宫连接起来,这是东宫与大内最主要也是最大的一个通道,太子及东宫妃嫔平日进宫觐见问安,都是自此通过。

寻常时候,一般的东宫属官、内侍都无资格走此门,这也是环大内守备最为森严的宫门,常驻两队大内卫士。

又是一年夏季来到,炎日当空,尽情的释放着光芒与热量,将宣惠门肃立卫士的影子直射在地。除了威风凛凛的卫士,宣惠门还候着一波人。

几名内侍宫娥,是东宫中人,一名长相清秀、身姿挺拔的少年乃是皇孙刘文济,伞盖之下狭小的阴影中,是衣着华丽、徐娘半老的赵妃,所有人中数她最为望眼欲穿。

能让他们在宣惠门前如此郑重以待的,正是皇孙刘文涣。去岁,谈及支援安西之事,刘文涣适逢其会,刘皇帝偶来一念,让刘文涣带队,押运一批重要军械物资西去。

只一个折返,便是近一年的时间,方才于今晨抵京。且刚进城,便被刘皇帝派人接到宫去问话,爷孙俩在垂拱殿一叙谈便是整个上午。

对于刘文涣的归来,最高兴的毫无疑问是其母赵妃了,儿行千里母担忧,刘文涣这一个往返何止万里,再加上又是去兵凶战危的安西。

赵妃牵肠挂肚了一年,时时祈福祝愿,如今爱子平安归来,虽然消息通报的是完好无失,但不亲眼见到人,岂能彻底安心。

赵妃在宣惠门前,已经等待了快两个时辰了,耐心十足,既然期盼着能快些见到刘文涣,同时又对老皇帝接见这么久满怀希望与遐想。

相比于赵妃矛盾的心情,倒是候在一旁的刘文济,安安静静的,尚带稚能的面庞能让人一眼看出年纪,但那股低调内敛的气质却也让人容易心生好感。

当然,刘文济亲自前来宫门等候兄长,却也离不开他那聪明的母亲萧妃的建议。且不提应该表现出的兄友弟恭,就冲刘文涣不辞辛苦跋涉万里、履至西疆,这份精神就值得刘文济学习。

一直到午后,日头西移,连宫人们都露出辛苦忍受的表情之际,刘文涣的身影终于出现在眼帘。西行仅一年,但刘文涣的成长却是成倍的变化,人显得精瘦了些,但精神却仿佛得到了洗礼,由内而外散发着一股自信的气质。

远远地便望见宫门下的那行人,尤其是母亲熟悉的身影,刘文涣立刻提起了速度,朝宣惠门飞奔而去,近前,直直地跪下,扑在迎上来的赵妃怀里。

母子重逢,自是一番思念之情的宣泄,刘文涣眼含泪花,赵妃也是喜极而泣,低头看着怀里的儿子,眼泪更是止不住。

人虽然完好归来,但那被染黑的面庞,让赵妃看来实在心疼,显然,刘文涣此次西行之旅,并不是去享福的。

“我儿受苦了!”赵妃嘴里念叨着。

逐渐平复下心情的刘文涣闻言,却是爽朗一笑:“再苦,也不如戍守边关的官民与浴血西征的将士,倒是此行耗时颇久,让娘亲担忧,儿深感不安!”

见状,赵妃欣慰地擦了擦眼泪,激动地道:“回来便好!回来便好!是否用过午膳,娘已吩咐人备好……”

“多谢娘亲!”虽然刘皇帝已经留他吃过午饭了,但刘文涣还是体谅母亲的一番心意,微笑着顺从其安排。

母子简单叙话毕,刘文济也终于走了上来,恭恭敬敬地向刘文涣行礼道,连山露出温暖的笑容:“大哥,你终于回京了!”

闻声,刘文涣这才把注意力转移到刘文济身上,目光似鹰隼一般锐利,在这个弟弟身上审视了一圈,也迅速回之以笑,上前给了他一个拥抱:“二郎,一载未见,你也长高不少啊!”

虽然都是十几岁的少年,但兄弟俩之间也确实有些年头没有如此亲热过了,刘文济都有些愣神。不过很快眉开眼笑,冲刘文涣道:“大哥,离京这般久,我们都很是想念。听闻你归来,赵娘娘惊喜万分,在此已等候两个时辰了。”

听刘文济这么说,刘文涣表情一正,再度看向母亲,郑重向赵妃拱手行礼,语气真挚地道:“让娘亲担心了!”

“大哥,我还从未离开过京城,你已经西行万里!”刘文济兴致勃勃,紧跟着问道:“你可要好生与我们讲讲这西行见闻,西北应当如先生所说那般广袤壮丽吧!大哥你见过黄河九十九曲吗?走过沙漠吗?狂沙漫卷是不是很震撼?”

刘文济的脸上,除了浓浓的好奇,还有深深的敬佩,两眼就差冒星星了。见状,刘文涣嘴角也不由露出点自得的笑容,虚荣心得到了极大满足,拍了拍他肩膀:“这些,在大西北实在太常见了,我也都见过,先回宫,我慢慢给你说……”

闻言,刘文济的表情由眉开眼笑转变为眉飞色舞了……

心情同样逐渐平复下来的赵妃,注意着这兄弟俩的交流,虽然刘文济对刘文涣是一副谦逊礼敬乃至有几分殷勤的态度,但赵妃心中就是有些别扭。

见兄弟俩越发熟络,赵妃忍不住轻轻咳嗽了一声,冲刘文涣道:“文涣,你确实要好好给娘讲讲你这一路的经历!”

“是!”刘文涣恭敬地道。

似乎感受到了来自赵妃隐隐的排斥,刘文济也迅速收敛了下来,嘴上还挂着笑容,像个跟班一样随赵妃母子回宫,眼睑垂下,目光平静落在脚尖前的方寸之地,默不作声。

回东宫路上,刘文涣为表孝顺之意,亲自搀着赵妃,轻声笑谈:“还有一则好消息要告知娘亲,适才垂拱殿上,祖父已给儿赐爵了,封为一等万年侯……”

对刘文涣之归来,最高兴的莫过于赵妃,其次便是太子刘旸了,毕竟为人父母。不过,与赵妃相比,刘旸是稳得住的,一直待在广政殿,执着于国事,一切如常的样子。

但自刘文涣入宫之后,便遣人关注着了,并且今日离开广政殿的时间,也比平常早了半个时辰。而在下午,刘旸还专门把赵德芳、慕容永仁召到广政殿,亲自问询刘文涣西行的情况,这二人可是刘旸专门给刘文涣选的随从官员。

东宫,弘德殿。

一场家宴是理所应当的,宫人们有序地忙碌着,准备着给皇孙接风洗尘的各项物什。殿左,太子刘旸单独接见刘文涣,自回宫以来,刘文涣是有些飘的,哪怕在刘皇帝面前,也是自信满满的,但此时,迎着父亲打量的目光,得意之情方稍稍淡去。

平静地注视着刘文涣,见他身子挺直、不敢松懈的模样,刘旸终是笑了,这一笑也让刘文涣松了口气。或许是错觉,刘文涣觉得,自家的太子父亲,比皇帝祖父还要威严,令人敬畏。

“我问过赵德芳与慕容永仁二人,他们对你的评价很不错,说你性情坚毅,能经磨砺,可担大任!”刘旸缓缓道。

闻言,刘文涣心中微喜,面上则谦虚道:“儿不敢当,只是久受祖父教诲,不敢忘怀,一心只为完成身负使命罢了。”

见状,刘旸又摇了摇头,淡淡道:“赵与慕容二人,也未经大事,他们的评价,有多少恭维之处,暂且不论,我只希望,这一趟出行没有白费,亲身经历,所见所闻,能够记住,成为你真正的见识!”

“是!”听刘旸这么说,刘文涣沉静了下来,顺从地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