渔阳大营的疫情算是控制住了,之后按部就班的治疗就好。

剩下的就是郡兵兵营了,五千人,也是个难题,郡兵的军纪可是不太好的。

渔阳甲骑接到军令封闭军营,他们会沮丧会愤怒,但他们会遵守军令。

郡兵不会,他们已经闹过好几次了,听说死了不少人。

太守张举是渔阳本地大豪,有权势有威望,有田有人有私兵,可他就要压不住了。他调了私兵进城,围困了郡兵兵营,冲突的规模越来越大,双方都死人了,听说有好几百。

现在谁也不敢进去。

郡兵乱了,乱成了不知道多少势力,各有各的想法。

有要回家的汉民,有要逃回塞外的胡人,有要待在营中的,有要突出去落草为寇的,还有要起事的黄巾,没有一个能主事的,甚至不知道他们到底想要什么?

恐怕,他们自己也不知道。

恐慌在蔓延,再这么下去,怕是要炸营了。

………

三月初七,入渔阳大营的第六天。

又有两个重症患者去世了,他们的尸体必须烧掉。

崔奕带人在校场中摆上柴堆,在这里为他们火化,疫情过去之后,骨灰会送回给他们的家人。

无症状的军士基本都来了,为他们送行。

众人沉默的干活,沉默的点起火堆,沉默的看着他们被烧成骨灰。

崔奕把他们的骨灰分别装到陶罐里,用麻布扎好,把写着他们名字、籍贯的布条系紧,送到专门腾空的屋子里。

以后还会有人送进去,他们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

刘襄在一旁安静的看着,重症还有两百多,这两百多人随时都可能变成罐子里的骨灰。他们发病好几天之后才吃上药,治疗的太晚了,一切都只能看他们的求生意志。

崔奕走到刘襄身边,“刘君要走了?”

“是,太守下令,命我今日入郡兵兵营。”

崔奕皱起眉头,愤愤的说道:“这是送死!”

太守封锁郡兵兵营的私兵已经死伤过半,可用之人已不足五百,再也弹压不住了。

所以,刘襄今日接到了入郡兵兵营的命令。

太守张举并不觉得刘襄能够平定郡兵,他只是,想试一试能想到的所有办法。最不济送个官吏的人头进去,看看能不能暂时平息郡兵的怒火。

谁让刘襄顶着个曹掾的名头呢。

谁让刘襄是个没背景的平民出身呢。

虽然他被征辟没几天,可他是现在最好的人选,死了,也没什么隐患。

这些世家豪强之人,从不拿人命当回事的。

不,应该说,在他们眼中,平民百姓的命根本就不算命,黔首而已,死便死了,他们可从来不在意的。

大营门口有太守的甲士,容不得他拒绝。

刘襄心中悲苦,这该死的世道,活着怎么就这么难?去郡兵兵营或许是九死一生,抗命则必死无疑。

崔奕又靠近了点,在刘襄耳边悄声说道:“刘君若要远走,崔某和兄弟们,愿送君出去。甲骑冲阵,门口那几个废物挡不住。刘君是有大能为的,不可死于小人之手。”

刘襄摇了摇头,“营门外布有弩阵,崔兄不可妄送性命。”

“刘君,崔某不怕死,刘君救某等兄弟性命,兄弟们不是忘恩负义的,只要刘君开口,某等赴汤蹈火,死不旋踵!”

刘襄很感动,有人愿意为他拼命,真的很难得。

他也感觉自己很卑鄙,他是对不起这些人的。

快速的眨眨眼,忍住鼻子的酸涩,说道:“崔兄万不可如此,营中多有病患,需细细照料,疫情虽看似稳定,实则凶险异常,绝不可掉以轻心。

即便看似痊愈的,也要坚持隔离,观察是否反复。

我走后崔兄更要上心,大营不可动**,否则瘟疫流出,必定生灵涂炭,皆吾之罪也。”

见崔奕仍然不忿,笑着说道:“此次入郡兵兵营,虽然凶险,吾未必会死,崔兄放心便是。”

说完不等崔奕说话,拍拍崔奕的胳膊,“吾去也,崔兄不必相送。”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

刘襄带着两侍卫,来到郡兵兵营,方一入营便被人团团围住。

刘襄可不敢动手,只是大声呼喊:“我是来治瘟疫的,我要见你们主事。”

推推搡搡之间,忽听有人大喊:“别伤他,别伤他,带去见军侯。”众人便揪住他往营中走去。

不多时,进了一处屋子,见了郡兵口中的军侯,是个四十余岁颇显苍老的军官。

刘襄整理下衣冠,说道:“吾名刘襄,奉太守令,来治瘟疫的,汝是营中主事?”

那军侯也未起身,上下打量了一下刘襄。

“小娃是来送死的?小小年纪,可惜了。”

“营中瘟疫爆发,不想着怎么治病,反在胡乱杀人,是何道理?待疫情蔓延,各个病死在军营之内,便是尔等所求?”

“住口!”军侯勃然大怒。

“我们不想活吗?军中染疫,初时尚有人救治,没两天就全跑了。

那些当官的世家子把我等丢在营中不管不问,我等要出去寻医问药,他们也不许,反调私兵围困军营,他们就是盼着我们死,死光了,就没瘟疫了。”

刘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那些世家豪强确实不是人,可他不是世家子啊,这黑锅他可不背。

遂急声道:“吾非世家子,现在只身入营,就是为了治疗瘟疫,病人还在苦苦挣扎,吾不想与你言论,速速带我去看病患情况,此为头等大事。”

“小儿猖狂,当我不敢杀你吗?”

刘襄发现这人只是嘴上强硬,实则心中恐惧。

“杀了我,尔等继续在营中等死罢了。”

“我等冲出渔阳,自可活命。”

刘襄不屑的说道:“渔阳甲骑就在城外,你冲出去送死吧。”

那军侯一下就顿住了,喘着粗气说不出话来。

刘襄终于知道这些郡兵为什么不敢真的造反了。他们病倒的,逃散的一定极多,剩下之人已经不敢面对铁甲突骑了。

他们不知道城外甲骑大营也爆发了瘟疫,只敢在营门口跟太守私兵闹闹,至于会有什么结果,他们已经不敢想了。

营内的瘟疫,城外的甲骑,已经快把他们逼疯了。

想明白了这些,刘襄心里安定下来,自己不用死了,真好。

现在只需要等待就好,等待他们冷静一下就会发现,刘襄是他们唯一的救命稻草,那时候,事情就好办了。

郡兵军侯终于喘过了一口气,挥了挥手,命令属下道:“压下去,关起来。”

刘襄没说话,被几个兵士押到了一个小屋里。

等吧,不用心焦了,正好大睡一觉,前几天劳心劳力,根本休息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