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靖死了,死得很安详,这是他自己选的路,算是死得其所了吧?
涿郡兵马在邹靖死后,士气颓丧,终于放弃了抵抗,最后有一千五百多人投降,其余尽皆战死。
刘襄仗着兵甲犀利,抓住邹靖的破绽,始终压着他们打。战略的失误,是无法用战术去弥补的,战斗意志也无法消弭武器的差距,这一点,他会牢记在心,警醒自己,绝对不能犯邹靖这样的错误。
都说一将无能累死三军,邹靖真的无能吗?他只是被贪念蒙蔽了理智,判断失误了。
命令城里的黄巾军出来打扫战场,留下一曲越骑监督,骁骑入城接管城防,刘襄带着其余兵马,又带了三千黄巾军,不顾疲惫,向涿郡大营行军。
涿郡大营距离城南十里,在㶟水北岸,缇骑已经打探清楚,营内守军不足五百,刘襄要尽快拿下营地,缴获涿郡兵马的粮草,蓟县里面的百姓正等着粮食救命。
安平军士卒和马匹的体力消耗严重,十里路走了半个多时辰。
太阳已经快要落山,天边有几朵橙红色的火烧云,光彩越来越黯淡,月亮如弯钩一般,悄悄的出现在天边,在太阳的逼视下,仅仅只有一个轮廓。
涿郡大营之中,守军只有百余人,其余尽是伤兵,连运送辎重的民夫都被邹靖拉去攻城了。
刘备疲惫的坐在榻上,他刚刚逃回营地,医工在给他看伤,一个又一个的箭头从肉里剜出来,疼得他呲牙咧嘴。
旁边**躺着张飞,胸口被麻布裹得严严实实,可仍然能看到浸出的血迹。
他有些悲戚的问道:“主公,云长回不来了?”
张飞跟关羽相识好几年了,交情极深,他一项视关羽为兄的。后来,又一起投了刘备,想要从军混个出身。关羽败阵未归,生死难料,他身负重创,难以救援,心中沮丧精神越加萎靡。
刘备没有回答,等医工为他包扎完毕,走出帐篷以后,才哑着嗓子说道:“吾等又被邹靖卖了,五百骑出阵,全军覆没,安平军有铁甲骑兵,吾与云长被缠住了,冲不出去。”
他似乎不忍再回想,闭上眼睛叹息了一声。
张飞挣扎着坐起身来,安慰道:“某等早就做好了沙场捐躯的准备,战场争锋,难免死伤,主公不用伤心。”
刘备有些失神,没有理张飞的安慰,继续说道:“吾坠马晕厥,等醒来时,战斗已经结束了,那刘襄正与邹靖中军纠缠,只留了一点人手收治伤兵,吾没看到云长身影,只身脱逃而回,吾对不起云长。”
说完叹息不止,几近哽咽。
张飞不知道怎么安慰,只是在一旁念叨:“主公能脱难已是万幸,兵凶战危,哪里顾得其他。”
刘备叹息了一阵,又喘了几口气,重新打起精神,对张飞说道:“此处不可再留,吾等速速离开。”
“去…去哪?”
“先离开再说,翼德稍待,吾去找辆车来。”说完不顾伤痛,出帐而去。
不多时赶了辆辎车回来,卷了草席、布衾铺在车上,扶张飞上车之时,伤口崩裂,疼得他直打哆嗦。他咬牙强忍,毫不停留,返身去找了几柄战刀、手戟,又拿了一张弓几壶箭。
收拾停当,跳上车辕,也不理旁人问询,驾车就走。因往日积威,营中守军也不敢阻拦。
出了营门,过了浮桥,在㶟水南岸休息,他和张飞有伤在身,之前着急赶路,车辆颠簸,都有些扛不住了。
刘备回首望向对岸军营,想想这几个月的经历,慷慨激昂有之,志得意满有之,心慌气短有之,郁闷恐惧有之,一时间心神激**,颇有种再世为人的感觉。
只是,前路该往哪里走?他有些迷茫。
看着从远处出现的安平军,他知道邹靖凶多吉少了,想到刘襄这个“本家同宗”,他突然坚定了志向,这是个用实力说话的世界,得拥有自己的大军,才不会被人驱使着去送死。
他很羡慕刘襄,就如求学时羡慕公孙伯圭一样,他们都拥有自己没有的东西。
“吾会回来的,兵败之辱,吾必偿之。”刘备低声发下誓言,然后驾车就走。
他要去投皇甫嵩,他的老师卢植与皇甫嵩有些交情,凭此关系,当能得用。待立下军功,就能组建自己的军队了。
二十四岁的刘备带着二十岁的张飞,驾车南下,奔向不可知的未来。
而刘襄此时已进入涿郡大营,先不管其余杂事,直接去后营查看屯粮,还好没有遭到毁坏,去各处粮囤看了看,又调出军中账册,上面记载,营中存有军粮九千余石。
邹靖这是在营中屯了一月之粮,这些粮食足以缓解蓟县的糟糕状况,等后军押运的粮草到来,就完全不用担心了。
留下一千人马守营,刘襄亲自押运粮草回返蓟县,三千黄巾,百余俘虏,三千多安平军,驾着千余辆辎重车,半夜时分才将粮食拉回蓟县。
城中百姓嗷嗷待哺,刘襄也不分时候了,命令点起火堆,埋锅造饭。
命令出了口,才想起没有这么多的锅。
当然,汉朝也没有锅。
那就召集百姓,只要有粮食,炊具不是问题。
全城几万百姓都被召唤出来,釜也好,鼎也好,陶盆、陶罐一律不嫌弃,凡是能煮粥的,通通征用。命令安平军各部,以什为单位,各自领着一群百姓煮粥吃饭,吃死人的挨鞭子,吃不上的挨军棍,安排妥当的赏百钱。
怕百姓抢粮闹事?怕人群聚集踩踏?这些问题在大军面前算是问题吗?
当然,在此期间肯定有争执,有冲突,打架斗殴,偷盗抢夺,这是避免不了的。一群饥饿之人,你让他们在食物面前当谦谦君子吗?不可能的,这不是道德问题,这是生存本能。
还是那个道理,这一切在足够的军队面前,都不是问题。
五千多安平军不是摆设,分出看押俘虏的,负责值守的,剩下的每个什不过管理百十人罢了。
让那些伍长、什长提前经历下队率、屯长的待遇,让那些新兵也过一过伍长、什长的瘾。
军队带着人群,拿着奇奇怪怪的炊具,背着粮食,分散各处。
蓟县的百姓第一次有这种经历,当兵的不但不抢他们,还带着他们一起吃饭,在一个罐子里搅勺子,用一个碗喝粥,听他们说起他们家乡分田之后的日子;听他们吹嘘自己有多么英勇,敌人有多么蠢笨;听他们计算战功;听他们憧憬未来。
这,莫不是在梦里?
自己是不是已经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