荀攸面露喜色,他高兴的不仅仅是交州能种三季稻和种甘蔗制糖,最重要的,是陛下重视的态度。
这说明他不是被发配边荒,而是真的能够大展身手。
天下太大了,并非所有地方都能得到皇上的重视。
像这种皇帝注目之地,一分功绩便有一分表现,如果在那种被忽视的地方为官,就只能默默无闻的熬时间了。
荀攸这个大侄子在开心,可荀彧这个小叔叔却心生忧虑。
现在的颍川荀氏已经成为大汉的顶级世家,声势无两,在陛下打压世家大族的政策之下,已经成了异类。
所有人都在羡慕陛下对荀氏的宠信,可荀彧一直心中警省,每每约束家人,要谦恭礼让,不可做违法乱纪之事。
现在继自己和友若之后,公达又登高位,这不是尊荣,这是鲜花着锦、烈火烹油。
若是家族子弟因此内心失衡,行差踏错,荀氏的下场好不了。
陛下说交州有金山,荀彧也相信交州会繁荣,海贸、蔗糖、香料,**太大了,希望公达不要被蒙蔽了心智。
陛下是让荀氏去对付士燮,而不是想要再扶持一个“士燮”,这一点一定要保持清醒。
荀彧的忧虑,刘襄不知道,就算知道也不会在意。
“公达回家准备远行之事吧,今日诏令就会下达,尽快启程,早日抵达交州。”他叮嘱道。
“唯。”荀攸行礼告退了,他知道陛下和自己的族叔后续商讨的事情,他还没有资格听。
他确实没资格听,因为后续的话题是盘点本季的田税和铜钱的发行数量。
荀彧禀报:“今年田税主粮七千三百五十余万石,蚕丝、麻絮等等物料,已经全部完成入库,各县正在派人押解。
十月之前,常平仓旧粮换新当能完成,军备仓预计购粮两千万石入库,各地驻军的口食粮也会调拨完成。待各县卖出其余物料,会由当地驻军负责押解税款入京。”
“今年主粮产量如何?”
“据户部禀报,本季主粮产量在六亿八千万石以上,北方州郡主粮的种植面积在缩减,单亩产量还在下降。”
“六亿八千万石。”
刘襄嘀咕了一句。这个数字很大,可放到整个大汉,却有些不太够用。
灵帝时期,统计的田亩面积是七亿亩,这些年,他收缴了世家豪强的田地,其中有一部分是隐瞒下来的黑地。各地十几年持续开荒,总计开出了几千万亩的田地,现在大汉的田亩数量将近八亿亩。
但这里面包括了桑麻田、茶园、果园、漆园等等非主粮用地。
汉代没有化肥,必须轮植,用以休养田地的肥力,随着治下商业的发展,农户轮植之时,种植蔬菜和花生、胡麻等油料作物的面积越来越大,主粮的种植面积一再减少。
今年只有三亿四千万亩的主粮种植。
长江流域还没开发出来,所以地盘多了好大的一片,可粮食总量却没提高多少。
六亿八千万石看起来挺多,但经不住大汉人多牲畜多,体量大自然消耗也大。
每年光百姓的口粮、官吏的俸禄,就超过了四亿石,为下一季预留的种粮至少要八千万石。
种植粮食每亩需要种子15到22斤,土地越贫瘠,需要的种子越多。
粟、糜、黍虽然对种子的消耗要少一些,可它们的产量也低,大汉现在的主粮早已向稻米和小麦倾斜,这两种都是下种多,产量高的庄稼。
再刨去军队的口粮,战马的精料,各处繁育战马的御苑也需要大批的精料,民间几百万大牲畜贴膘之时、春耕卖力气之时,都得喂精料。
还有酿酒、酿醋、做酱料,以及粮食转运的消耗。
这些加起来至少需要六千到七千万石。
今年常平仓预备储粮九千万石,用以备荒。万一绝产,他至少要养活大汉百姓十个月,才有稳定天下的自信,这是不能随便动用的。
黄河河堤,南京筑城,两湖开发,这三个大工程现有六十多万劳力在干活,而山越俘虏还会越来越多,明年预计再增加四十万,光口粮预算就要一千万石。
算来算去,军备仓只能储粮两千万石,用以供给征战所需。
“也就是说,朕明年北伐只有两千万石粮食?还没打凉州的时候储备得多?”刘襄很郁闷。
他要去漠北,去狼居胥,直线距离三千两百多里,路径蜿蜒曲折,全程超过五千里,能水运的地方不多,光靠陆运,要五十倍到七十倍的消耗。
哪怕他只带一万骑兵,也只够四、五个月的征战所需。
那还打个屁啊!
“陛下要北伐?”荀彧震惊了。
他赶上的这是个什么皇帝?
怎么这么能折腾?
自打他投奔过来,这人是一年都不消停啊!
“陛下,江南方定,交州不稳,南中未平,大汉百废待兴,此时万不可北伐!”他急得站起身来,满脸的担忧。
历数大汉几次北伐,几乎都是倾国之战,即便规模最小的熹平北伐,也有骑兵三万,那是灵帝一朝北疆的绝大部分战力,结果一战溃败,三万骑兵全军覆没,自此以后,北疆再无宁日。
十几年来,北方四州年年遭受胡虏劫掠。
直到今上崛起,覆灭鲜卑王廷,才把局势稳定了下来。
“陛下,大汉此时无力北伐,还请忍耐几年。”荀彧不是反对北伐鲜卑,大汉和鲜卑有血仇,这仇早晚得报,但不是现在。
现在打不起啊!
打漠北得拼上家底,朝廷刚刚缓过气来,还得再积攒几年。
刘襄没有倾国一战的打算,可只有两千万石粮食,于北伐来说,是杯水车薪啊。
可是,此战在所难免。
“秦岭以北的气温还在降低,雨水也在减少,灌溉工程修了不少,能想的办法都想了,北方州郡的产量还是在降。
我们投入了多少人力物力,花了多少钱财,文若是清楚的,这是一笔不小的数字。
即便如此,仍然没有抵消灾情。
文若,我们尚且如此,北方草原上的鲜卑必然灾情更重,白灾一起,一片一片的死人,逼急了,肯定会南下的。”刘襄看着荀彧的眼睛,认真的说道:“如果我是鲜卑王,我肯定会带兵南下的。”
他冷笑一下,沉声说道:“不是想不想打,是一定会打!与其等到敌人做好准备,聚兵南下,为何不主动出击,攻其不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