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襄很期待敌人上岸攻城,无论是打寻阳,还是打柴桑,他都非常欢迎。

他发誓,绝不玩什么半渡而击,也不会在滩头阻击敌军。

上岸的人越多越好。

只有这样,才能最大限度的消耗敌人的有生力量,并且拖住他们的脚步,给其他几路人马创造机会。

可惜,张羡和周昕也不是棒棰,他们是奔着朝廷的水军来的,在消灭对方的舟师之前,一点攻城的意图都没有。

他们甚至都没有在寻阳附近安营扎寨的想法。

就怕被人偷袭营地。

所以,几十里长的船队乌泱泱的涌进了彭蠡泽。

刘襄看着东去的船队,搓了搓冻得冰凉的双手,笑得像个偷了鸡的小狐狸,如预料一般,他们去了自己选择的决战之地。

“派哨探跟上去,找到敌军舟师的扎营之地。”

他不觉得敌人敢继续东进,几万大军的物资消耗不是个小数目,再向前,补给线就太容易被断了,在彻底消灭自己的水军之前,彭蠡泽便是他们东进的极限。

敌人已然入彀!

地形决定了选择,敌方统帅的战略思维,并不高明。

几千里湖泽,有足够的周旋空间,让云帆营一口一口的吃掉他们。

他与汉朝的古人,对水军战法的思考,有着最根本的不同。

恰恰在这一点上,他最有自信。

不是他比古人聪明,而是,他站在了巨人的肩膀上。

汉朝的造船技术已经很发达了,四五十米的楼船斗舰不但吊打全世界,而且这套技术一直用到了隋朝,直到唐朝的时候才完成了技术突破。

可是,汉代的水战战术跟发达的技术并不匹配。

水军将士们习惯了以船为垒,列阵而战,用大型战船齐头并进,肉搏交锋,用小型的艨艟快速穿插。

仔细想想,跟陆战没有本质上的区别。

像不像重步兵的盾阵和轻骑兵的游击?

不能说没有一点区别,只能说是完全的照搬。因为没有足够强大的敌人促进战术的发展,只要大船开过去,胜利是必然的事情,周边小国对汉朝的水军没有一丝一毫的威胁。

最强的敌人在北方,跟水军没关系,他们想打也使不上力气,总不能让兵卒把大船抗上陆地吧?

而刘襄从一开始发展水军的时候,就选择了尖底船,选择了快速灵活的战斗方式,虽然远程打击武器的发展跟不上造船技术和水军战法,可三弓床弩还是被他放到了战舰之上。

谁说床弩只能发射弩枪呢?

把弩身箭道改造一下,发射个长条状的小油桶不可以吗?或者,也可以理解成短粗的,中间装载了油料和易燃物的,肥胖版的弩枪。

有技术难度吗?

没有。

敌人主力战舰的杀敌方式是小型弓弩、拍杆、接舷战,打击范围不超过一百步。

因为船身晃动的原因,非常影响床弩的射击精度,而它又无法对船只造成足够的伤害,所以汉代水师从来不把床弩作为主战武器,甚至很多船上都不装备“这些碍事的玩意”。

而云帆营自三百步以外就能发起致命性的攻击。

射人不容易,那么大个船还能射不准?烧船很麻烦,烧帆还不简单?

旗鱼战舰的双层船首楼和三层船尾楼各有六架大型的三弓床弩,以绞盘上弦,普通弩枪可射千步,胖子可射三百五十步。

加料版的弩枪本来想叫火箭来着,可这么叫会跟弓弩手的火箭战术造成混淆,所以改成了胖子。

因为普通弩枪根据形制不同,重一斤半到五斤,胖子装油五斤,总重八斤,前面有钉入木板的枪头,后面有平衡飞行的尾羽,看起来粗一号短一截,跟纤细修长的普通弩枪一比,真的像个小胖子。

“我没有火炮,但我打得比你远就够了。”刘襄不喜欢接舷战,主要是一想到水战,巨舰大炮就从脑子里面冒了出来,想忘也忘不了。

可惜很多技术还达不到,比如床弩底座的转向技术不够灵活,转动太慢,也非常的费力气,所以战斗中转换目标比较死板。

弓弩的偏心轮技术和配合绞盘的滑轮技术,都没研究出来,所以上弦比较费劲,攻击频率不高,一两分钟才能发射一次。

每层的三架床弩只能共用一个大型绞盘,所以只能轮流上弦,这就造成了攻击频率的再一次下降。

大型三弓床弩有个别称,叫做八牛弩,意思是说,需要八头牛的力量才能完成上弦,这当然是个虚指,没人会用八头牛去拽弓弦,只是形容需要的力气大,上弦都是用绞盘拉着开弓的辅助器材。

杠杆原理大家都清楚,越是大型的绞盘就越是省力,上弦也就越快,需要的人力也就越少,而船上的空间有限,无法满足每一架床弩配备一个绞盘,所以,在技术突破之前,只能凑合着用了。

这也造成小型的刀鱼战舰无法装备大型床弩,无力杀伤楼船斗舰,只能用来对付艨艟。

刘襄不舍得让他们冒着被拍杆拍碎的风险,像攻城一样去跟那些大船打接舷战,伤亡太大,不值得。

每一代的战争兵器都没有完美的,总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只要能发挥出优势就好。广阔的水面,大片的周旋空间,灵活快速的船只,超出敌人预料的攻击方式,必然能够带来胜利。

而彭蠡泽之中的水战,也确实如他所料。

太史慈没有辜负刘襄的信任,先是利用刀鱼战舰的速度,分成四队,轮换不停的去挑逗敌军,十对划桨的快船,是楼船和斗舰难以追击的存在。

出战的艨艟,除了数量以外,其余性能全面落后。

打不过、围不住、一撞就翻,甚至出现过被撞碎的情况。

每一艘刀鱼战舰都像长坂坡的赵子龙,那叫一个**,七进七出,越打越有信心,当真是耍足了威风。

要不是战术要求,他们能把敌人的艨艟全部击沉。

八百艘而已,没什么了不起。

开战之前他们还挺紧张,现在,他们只剩下嚣张了。

敌人每天都会在眼前晃悠好几次,每次出现都是五十艘船,每次都会俘虏、撞沉十几二十艘艨艟,并且在大船靠近之后,迅速脱离战斗,跑得兔子一样快,怎么追都追不上。

茫茫水域,一眼能看到天边,谁也想不出埋伏敌人的办法。

这种像小刀子割肉一般的凌迟打法,气得周昕和张羡三尸神暴跳,血压居高不下,随时都会脑溢血。

三天时间,损失了两百多艘艨艟,两三千人葬身水底,全军上下都被这种无耻的打法,气得火冒三丈,看见这种蜈蚣一样的狭长船只,恨得牙痒痒,可每次都堵不住他们,郁闷得想吐血。

然后,他们“无意之中”发现了朝廷的主力舰队。

一致决定,追上去,弄死这帮无耻之徒!

江南的舟师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般的齐心协力。

一追便是三百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