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家兄弟打着趁夜脱身的主意,可惜,刘襄正在十里之外歇马。

这是回军的第三天,昨天夜里骑兵就赶到了开阳附近,只是长途跋涉,人困马乏,不适合作战。

王融早上试探攻城的时候,刘襄就在几里之外观察着他们。

五六万人,身穿短褐,脚踩草鞋,拿着长矛、木盾、战刀、飞梭,都是民团的武器配置,真的很像底层百姓反抗暴政。

可他们在为世家大族作战,为了成为那些贵人的奴隶,向分给他们田地,废除苛捐杂税,想让他们过好日子的人,发起进攻,舍生忘死。

该忿怒吗?

他只觉得悲哀。

真是……不知道该怎么说呢,哀其不幸吗?刘襄放下望远镜,耷拉着肩膀,一句话都不想说,心里堵的慌。

自己对他们,仁至义尽了,就这么喜欢做别人的奴才吗?五六万青壮啊,整个琅琊郡加起来都没有这么多壮丁吧?

肯定有很多很多的人,是从外地赶来的,长途跋涉过来造反,想要断他的后路,置他于死地。

好啊,非常好,真他娘的好!

刘襄沉默着,一句话都不想说。

崔奕却出离的愤怒了,咬牙切齿的怒吼了一声:“混账,一群忘恩负义的东西,统统该死!”

严纲也是阴沉着脸,眼中杀气腾腾。

他们两个是底层出身,清楚的知道,主公这些年分田减税,都是照顾百姓的仁政。

原来那些背了几辈子的债务,饭都吃不上,活得跟饿死鬼一样的底层小民,现在能过上吃饱穿暖,有田有屋的好日子。

这都是主公从世家豪强那里抢过来,分给他们的。

可那些进攻开阳的,一看衣着就知道,全是黔首小民,他们为了世家豪族,向己方抽刀子。

分不清好歹吗?

忘恩负义!

猪狗不如!

刘能站在旁边有点懵,他没有望远镜,看不到敌军的详细情况,心里非常疑惑。

这是怎么了?

主公和崔、严两位将军的神色都不对,不就是来观察敌情的吗?虽然离得远,看的不是很清楚,可没破城啊。

他手搭凉棚,仔细观瞧,确实没破城。

但他不太敢问,三人明显情绪不对,还是不要往刀尖上撞比较好。

造反的青壮在城下撞了个满头包,垂头丧气的收兵了,刘襄挥挥手,骑上赤菟,返回营地。

“着甲,出兵,逼降他们,如若不降,斩尽杀绝!”他懒得去想原因了,心累。

五六万青壮而已,中军步骑两万多,没有失败的可能。

七千骑兵浩浩****的追到了敌军营地,不多时,赵云带着射声营和护军营也到了,荀彧也在军中,刚一见面就拱手认罪:

“启禀主公,吾失察,致使王氏勾联其余家族,召集旧部,裹挟百姓,动**州郡,此皆吾之罪也。”

“文若不必自责,贼人暗中勾联,不知谋划了多久,怪不着你。”刘襄没有责怪荀彧的意思,他已经卸任青州刺史,地方上的事务,本就不该他来管。

要追责,也是现任青州刺史郭典的责任。

再说了,这也不是施政严苛,官逼民反,是琅琊王氏蓄意谋划,有得是办法隐瞒一时。

做贼容易防贼难啊,没有必要过于苛责地方官吏,缇骑人手不足,冀州谋反之事,抽调了不少人过去侦办,这也是没能事先发觉的原因之一。

“有哪些家族参与了谋反?周边县城损失如何?”

“启禀主公,开阳城内剿灭内应三千有余,经过拷问,主谋为王氏家主王融,勾联了琅琊郡七个家族。

以商队雇佣护卫、伙计的手段,直接在开阳附近聚起了五万多人,多为往日部曲,还有一部分是雇佣而来的百姓,未曾攻打其余县城。”

荀彧忧心忡忡,他倒是不担心无法剿灭叛贼,如今大军合围,一战可灭,他担心的是主公对士人的态度。

自己好不容易缓和了主公对士人的偏见,降低了抵触之心,结果琅琊王氏造反,规模还不小。

功亏一篑啊!

成事不足,败事有余,何其愚蠢!

刘襄点点头,没有波及其余县城,这是个好消息,看着叛军营地里面,一张张惊恐的面容,平静的说道:

“分田之时,记录的各家部曲、佃户的黄册,找出来,挨家去查,凡参与者,收回田产,贬为贱籍,发去辽东终身苦役。

他们想当奴才,那就让他们的亲眷、族人、子孙,世世代代都当奴隶。”

他心里的怒气并不重,只是觉得失望,自己的路自己选,他们愿意当奴才,可以,成全他们便是。

荀彧有些惊慌,这是两三万户,十几万人,如此平静的贬为了奴隶,主公心中的怒意必然是没有发泄出来的,那么怒火会发到哪里?

千万别弄出一场屠杀来,那就彻底跟士族决裂了。

他真的很希望看到主公现在就暴跳如雷,至少把心中的怒气发泄出来,这样就不会波及其余的士人,平叛就止于平叛,可别变成了清洗。

“主公,造反的只是小部分人,还有很多人是心向主公的,不如只诛首恶,余者赦免了吧,迅速平定叛乱,方为重中之重。”

荀彧清楚,还有很多人在观望,迅速平息事态,才能安定人心。

“我对他们太好了,有恩无威,失之懦弱,致使他们不知敬畏,这不对,有错就得改,先贤早就说过的道理,我却没能理解,恩威并重,宽严相济,方为正道。”

刘襄跟荀彧思考的角度不同,他在考虑怎么管理百姓,荀文若却在担心他会屠杀士人,两人根本不在一个频道上。

“恩威并重,宽严相济,此为正理也,主公当重责首恶,宽恕余者,安定人心。”

荀彧找到个话题的切入口,继续劝说,他真的很担心牵连过甚,士族大多沾亲带故,万一主公来个夷三族,那杀的人可就太多了。

刘襄眨了眨眼,把思绪从底层小民那里抽出来,回想了一下荀彧的话语,明白了,这是在担心自己忍不住怒意,屠戮士人。

屁股决定了脑袋,阶级决定了思维,荀文若的心里,士人才是最重要的,那些小民,他并不重视。

自己对他的吸引力,不是能让百姓过上好日子,而是能结束乱世,创造太平盛世。

施仁政,只是手段,不是目的。

“文若不必忧心,叛乱的八个家族,抄家、斩首,不会牵连别人,制怒的道理,我还是明白的。”刘襄笑了。

什么世家造反,什么百姓参与叛乱,都不重要了。

“我终于看穿你了,荀文若。”他在心中默念。

心情瞬间好转,能看穿本质,才能建立信任,才能放心的任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