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甄宓满是希翼的小脸,刘襄不想告诉她甄逸的病情,也不想说自己没有办法,他狠不下心,开不了口。

甄逸已经病倒半年多了,虽然没请到华佗、张仲景,但这几年也请了十几位享誉当地的名医,平日细心调理,也算延寿了好几年,现在病情恶化,药石无医,都说时日不多了。

他强撑着一口气,就是想看到甄姜怀孕。

甄家也依着他的意思,在为适龄的子女操办婚礼,他不想因为自己耽误了子女的姻缘。

依礼,父母丧,子女至少要守孝二十八个月,世人多选择守孝三年。

以汉代的道德标准来看,甄逸是个好父亲。

可拿什么冒充龙肉呢?刘襄心里犯嘀咕。自己口嗨骗小孩,原打算用驴肉糊弄一下,先止住小丫头的哭嚎再说。

现在,得想一个有噱头的菜了。

第一个浮现在脑海中的念头,是太史五龙羹,转念一想,这是粤菜,原名太史五蛇羹,是用五种毒蛇做主菜,这玩意别说不知道制作流程,就算知道也没办法,单单那几种生活在南方的毒蛇,他就找不齐。

仔细思索了一番,他想起在后世听说过的一道菜,也叫五龙羹,说是用飞龙的骨,土龙的肉,子龙的血,乌龙的皮,金龙的籽,炖煮一碗羹汤,鲜美绝伦,堪比龙肉。

制作方法简单,用料都是美味滋补的好东西,也都能找得到,甭管是真的还是杜撰的,能做到还噱头十足,这就够了。

就是它了!

至于是不是龙肉的味道?

谁吃过真龙?

刘襄说是,那就得是。

飞龙就是花尾榛鸡,扶余国王尉仇台每年都有进献,乃是绝佳的食材,只需放一点点盐煮汤,滋味鲜美无比,有这个打底,味道差不了。

土龙说的是鳗鱼,鳗鱼肉质细嫩鲜美,而且没有腥气,也是上好的食材。

因为鳗鱼在淡水里生长,去深海产卵,渔民都觉得这玩意莫名其妙就冒出来了,再加上没有鳞片,长得跟鱼一点都不像,反而有点传说中龙的样子,便被称作了土龙。

大概意思就是从土里钻出来,长得像龙的生灵。

子龙说的是黄鳝,黄鳝被古人视做龙的近亲,所以有小龙、龙崽、子龙的别称,味道好,还能滋补身体,是上好的食材。

乌龙说的是海参,海参在汉代是宫廷珍馐,《临海水土异物志》中有关于这方面的记载。

相传当初是东海方士以献不老药的名义,进献给秦始皇的。

金龙说的是鲤鱼,鲤鱼跃龙门的传说自古就有,金红之色的大鲤鱼便被古人视为金龙。

金龙并不罕见,黄河大鲤鱼的鱼鳍和鱼唇都是红色,鱼鳞泛金光,是黄河流域的特产,鲤鱼跃龙门的传说也是因为这种鱼的外貌,才流传开来。

刘襄在心中算了算,花尾榛鸡府中就有,扶余王今年才进贡没多久,海参可以等天气回暖的时候去海边买,黄鳝在冀州不常见,但也是有的,鳗鱼没有,得从乐浪郡的南部运过来。

乐浪郡和冀州的南部都有不冻港,趁着气温低,食物不容易变质,冬季的时候,有一批海商看到了商机,开始转行贩卖海鲜鱼获,往年幽州的海商们都在猫冬,今年倒是又多了一笔进项。

派侍从去吩咐了一声,慢慢等吧,鲤鱼的产卵期是阳历三月份,得等到农历二月才能抓到肚子里有籽的。

念及于此,刘襄忽悠小甄宓道:“需要时间准备,得等到二月二龙抬头的时候,才能做菜给你吃。”

甄宓掰着指头算了算,极其失望,撅着小嘴求道:“还有两个多月啊!现在不行吗?”

刘襄拿手帕擦了擦她小脸上的泪痕,煞有介事的哄骗道:“不行,必须得在那一天,取飞龙之骨,土龙之肉,子龙之血,乌龙之皮,金龙之籽,调和成羹才行。”

他说得跟真事一样,甄宓被唬住了,水汪汪的大眼睛一眨一眨的,听得极为认真。

终于止住了这个小丫头片子的哭嚎,刘襄揉了揉太阳穴,刚才脑袋嗡嗡的疼。

“耐心的等等吧,只要你不在冬天吃冰,我就给你做这道五龙羹。”

“你保证!”

“我从不骗人。”

甄宓跳下软榻就往外跑,却被甄姜一把就拎了回来,嘴里教训道:“慌慌张张的又要做什么?”

甄宓一蹦一蹦的回答:“我去告诉父亲,他的病很快就要好了!”

甄姜有些失神,她不像小孩子那般好骗,可理智上觉得不能信,却又用满含着忐忑、希翼的目光看向刘襄。

刘襄又能怎么回答呢?只好笑了笑,说道:“一起过去看看你父亲吧。”

甄姜低下头,失望的叹了口气,看着雀跃的甄宓,却什么话都没说。

三人换上绵袍来到甄府。

甄逸枯瘦了很多,颧骨突出,皮肤松弛,满脸蜡黄之色,挣扎着要起身拜见,刘襄赶紧抬手制止:“甄公躺着休息,不必多礼。”

甄逸虚弱的笑了笑,仍然坚持半坐起身,拱手见礼:“见过主公。”

甄宓兴高采烈的冲到了床边,叽叽喳喳的说了要做五龙羹的事情,信誓旦旦的保证道:“等父亲吃了,病就好了,要耐心等等哦。”

甄逸慈祥的摸了摸小丫头的头发,微笑着回道:“好,为父等着。你和母亲还有姐姐出去玩吧。”

这是有话要跟刘襄说。

赵氏带着两个女儿退出居室,甄逸叹息道:

“当初主公把老夫全家困在潞县,那时,吾以为天时不至,难以成事。主公却坚持人定胜天,一步一步开拓进取,吾看在眼里,惊在心中。如今,基业已成,天时已至,吾却要撒手人寰,难以见到主公腾飞而起。唉~,天不假年,何其悲哉!”

刘襄不知道该怎么劝,病入膏肓,药石难医,人是逃脱不了生老病死的。

只好哄骗道:“二月初二龙抬头,吾为你做一碗五龙羹,你要等到那一天,会好起来的。”

甄逸欣慰的笑了笑:“好,吾会等到那一天。”

他喘了口气,舒缓了一下气息,继续说道:“老夫此生最明智的决定,就是将女儿嫁给了主公,希望姜儿能为主公绵延子嗣。”

他呼吸有些急促,似乎没有了力气,但仍然劝谏道:“主公,子嗣乃是关乎基业的大事,此为国本,主公往日都不在意,这不好。还是要多纳姬妾,早点诞出继承宗祠的儿子,如此,一众属下方能安心。”

刘襄握住甄逸的手,感慨的说道:“甄公之言,我记下了,甄公的家人,我也会照顾,你只需安心养病,不要再耗费心力了。”

“多谢…主公。”甄逸已经有气无力,话都说不清楚了。

见他如此疲惫,刘襄扶着他躺好,起身告辞:“甄公安心养病,我以后再来看你。”

甄逸的病情已经回天乏力,坚持了不到半个月,终究是没等到甄宓心心念念的五龙羹,于十一月底,辞世而去。

刘襄想利用安慰剂挽回一下的想法落空了。

只能忍痛下令,以侯爵之礼,五日而殡,五月而葬,亲自披麻戴孝,值夜守灵。

五日而殡是指殓后停柩五天,不盖棺材板,等人复生,古代的医学不发达,怕有误判,逐渐形成的礼仪。

五月而葬是修陵墓的时间,期间会设凌官,用冰给棺椁降温,等墓地修好再扶棺归葬。

有他守灵,来悼念的人极多,甄逸的哀荣极盛。

甄氏上下千恩万谢。

可刘襄的这番作态主要是给其他人看的,甄逸死后,他的两个儿子年纪都小,镇不住场面。甄家是他麾下最大的粮商,外有竞争对手,内有各个管事、掌柜,就凭两个十几岁的孩子,能被他们生吞活剥了。

不能出乱子。

所以他在甄逸的灵前守着,守的是治下粮食的稳定。

常平仓里的粮食还不到动用的时候,他要靠甄家的各个商铺,稳住民间粮食的价格。

荀彧便是在这个时候到的冀州,两人在甄逸的灵堂见了第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