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时间渐渐推移,直至九月三十日,有关皇狩的具体细节皆是安排了到位。

同样的。

因为幽州牧民的安置事务处理了差不多,曹昂便与郭嘉一路紧赶慢赶地回到了雒阳。

“你怎么得空来了?”

一边擦拭着自己的马靴,刘协一边抬起头瞥了一眼曹昂,询问道:“我记得,曹校尉貌似早在年初便向你这家伙下达了死命令,要等年底予你择取一桩婚事吗?”

说起此事,刘协就有些幸灾乐祸。

没办法。

谁让曹昂如今不止是到了适配婚娶的年龄,另外,身上还背着个嫡长子的名分?

最重要的是,哪有堂堂一个大小伙子,整日里张嘴闭嘴尽是糖球,弄得自己浑身上下全然没有丝毫曹家公子该有的风范。

也不晓得是不是随了某位典军校尉。

总之一句话。

在丁氏,即曹家主母的再三警告下,这一年内,天晓得曹昂被那一则尚还未经确定的婚事给闹得有多么焦头烂额。

这不,听到从自家殿下嘴里冷不丁地提起了此事,曹昂喜悦的心情立马一落千丈。

“殿下,您跟我说实话呗,上次我回家的时候,母亲一个劲地要给我介绍婚配....这事究竟是不是您暗中挑唆的?”曹昂用不信任的目光看着刘协。

“怎么可能?”刘协双眸一挑,摆出一副正气凛然的模样,愤愤地说道:“在你眼里,本王像是这样的人么?”

“....”

“像。”曹昂如实地点了点头,毕竟从小到大,他被面前这位殿下不知坑了多少次。

“还记得放烟花那次么?”曹昂闷闷不乐地白了一眼:“当时殿下您说,未能及冠的小孩随便玩火会尿炕,我不信,结果您趁着晚上,偷偷摸摸地往俺床褥上倒水!”

“所以,炕确实湿了啊,本王没骗你。”刘协摊开双手,无辜地耸了耸肩,气得曹昂顿时说不出话来。

在旁,赵云和荀彧强忍着笑,他们或多或少都知道,自家殿下往昔坑了曹昂不晓得多少回,以至于有时候,就连翩翩君子如荀彧这般,亦是为曹昂感到了些许心疼。

谁叫对方摊上这么一位殿下。

“好了好了,不开玩笑了。”瞧曹昂一脸冷漠地看着自己,刘协笑着说道:“有什么事且快说罢。”

见此,曹昂哼哼了两声,遂一五一十地将这阵子听到的传闻与自家殿下说了一通。

其中大半内容,自然就是关于合肥侯之死。

即便朝廷对这件事已是有了新的盖棺定论,把京兆府关押的那厮定性成了一个杀人囚犯,而非宗亲成员。

但归根结底,曹昂哪里会相信这份说辞?

“啧。”

“真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

沉默了两三息,刘协撇了撇嘴,满是烦躁地穿上了马靴,接过了赵云递来的佩剑。

“哎?殿下,这....莫不是。”

岂料看着刘协这副反应,曹昂却是颇具意外地瞥了一眼郭嘉,仿佛有些诧异。

“瞎想什么?本王跟合肥侯除去同姓以外,就是素不相识,我闲得蛋疼才会去杀他。”刘协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一拳锤在了曹昂的胸口上。

“嘿嘿嘿。”

哪怕是被打了一拳,但曹昂的嘴角仍是在不自觉间浮现了一抹遮掩不住的笑意。

【只要跟殿下无关就好】

“傻小子。”

盯着曹昂傻乎乎的神色止不住地摇了摇头,刘协旋即尝试着穿戴起了他那身轻便猎装。

“咦?殿下这是要跟着陛下一块去皇狩?”曹昂明显是脑袋慢了半拍,直到这时方才回过了神来。

“不然呢?呆在城里闷着?”刘协随口应了一声。

不可否认,狩猎野物一向是他喜爱的娱乐活动,遗憾的是,这些年来要么是战事不断,要么就是频频忙碌于司农衙和朝堂上的纷争,搞得刘协屡屡没能找到一个合适的机会。

更要紧的是,由皇家组织的狩猎,和寻常大不一样,届时在圈定的猎场内到处皆是禁军们提前驱赶过来的猎物。

简单来说。

就是一股脑地弯弓搭箭,压根不用担心附近没有猎物。

曹昂眸光一亮,激动地瞥了一眼被赵云拿在手中的长弓,随即猛地转身跑离了王府,边跑边喊道:“殿下,我这就去家里收拾收拾,您一定要带上我啊!”

目睹着曹昂迅速消失的背影,荀彧苦笑着叹了口气,心照不宣地和郭嘉交换了一个眼神。

而就在这时,忽见门外走入一人,表情古怪地询问道:“协儿,老夫瞧着子修火急火燎地跑了出去,这是怎么了?”

闻言,刘协抬起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来者竟是左将军卢植。

“没啥,就是那憨货刚回雒阳便想着跟我一块去参加皇狩。”刘协笑着为自家师傅找来了一张木椅。

“皇,狩?”卢植皱起眉头,遂认真地上下打量了一番眼前这名弟子。

他的心中不禁咯噔一下。

“卢师,您咋了?”刘协注意到了卢植变化的神色,疑惑地问道。

对此,卢植张了张嘴,一时之间却不知该说些什么。

他发自内心地不希望刘协参加这次的皇狩,哪怕历经皇狩之后,他在这名弟子心目中的印象将要崩塌,但是无论如何,他也不愿意让刘协亲眼目睹那个过程。

可是,他无法开口劝阻。

“卢师?老山羊?!”

“啊?”

似是如梦初醒般,左将军卢植堪堪收回了心绪,迎面便瞧见了刘协那双关切的目光。

“老山羊,你这是怎么了?我瞧你的气色不太好。”

卢植抿了抿嘴,强颜欢笑道:“兴许,是最近累着了吧,你知道,涉及宗府的职位并不好干啊....”

“确实,更别提老山羊你还是个外人。”刘协一听这话不疑有他,旋即自顾自地盘腿坐在了石阶上,戏谑地说道:“我反正是猜不到父皇究竟是咋想的,居然让卢师你去任职宗府,真是破天荒。”

“虽然此举有背祖制,但是陛下....唔,终归是圣意难违。”

出于某种原因,卢植言语在提及天子时,不由得停顿了一下。

不过刘协却没有察觉到这一点,仍是操持着抱怨的口吻,向卢植宛若大倒苦水似地,诉说着天子的种种不是。

接下来二人又聊了一阵,忽听刘协百无聊赖地突然询问道:“卢师,狩猎大概几时出发啊?”

卢植捋着胡须想了想,沉声道:“还得三四日吧,洛水那些负责此事的禁卫,需要将周边猎物尽数驱赶一番,最快的话....十月上旬。”

说到这里,卢植顿了顿,尝试着劝阻道:“协儿,你确定要跟着去么?这次皇狩没什么意思的,只是徒耗精力,保不齐还要呆在洛水那里花费上月光阴,你麾下的将士们....”

“没事。”刘协挥挥手打断了下文,轻松地说道:“虎豹骑与白马义从皆不用担心,封赏、军备,大致都解决了,无外乎,明个他们就要启程返回幽州了,老山羊....你难道不许我忙里偷闲么?”

“这....当是最好。”卢植欲言又止,遂无奈地点了点头,眼眸中掠过几许失望之色。

“再说了,满城如今都在传我刘协要朝世家权贵们大开杀戒,与其给王府呆着积压郁闷,倒不如借着皇狩的名头出去散散心。”

刘协活动着肩膀上的几枚灵活甲片,随口不经意地问道:“老山羊,你是回宗府还是家?”

“就这么急着赶老夫走?”卢植笑着说了一句,旋即,他深深地望了一眼刘协,轻声道:“来都来了,协儿,陪师傅喝几盏,细细算下来,你我二人已有好长一段日子不曾碰面了。”

听卢植这么说,刘协哪里会拒绝,立马吩咐王府庖厨去准备酒菜。

本来,他是想着将荀彧、郭嘉以及赵云几人都叫来,毕竟人多喝起酒来才热闹嘛。

但是怎料,卢植却阻止了他,并提议由师徒二人对饮。

一番困惑之下,刘协选择遵从卢植的意愿,将这位师傅带到了王府偏院,另外吩咐诸人不得打扰。

伴随着最后几名奉上菜肴的下人们退下,刘协慢悠悠地给卢植斟酒,携着玩笑口吻问道:“老山羊有心事?今日的你,看起来不太对啊。”

“应该是过于疲倦了吧。”卢植苦涩一笑,犹豫了许久终究不敢将心中的琐事如实地告诉眼前这个视如己出的弟子。

“协儿,你是几岁认识老夫的?”

“三岁呗,学宫上课。”刘协狐疑地瞥了几眼卢植,他总感觉今天的老山羊似乎有些格外的多愁善感。

话音落下,卢植端着酒盏的手掌微微颤抖了两下,这老头子操持着一副异样目光瞧了瞧刘协,感慨地说道:“一晃多年过去了,往昔的小恶霸也将要及冠....不错,不错。”

纵使嘴上是这么说的,但卢植的内心却感到了一阵莫名地哀伤。

下一秒,他开口说道:“协儿,待你及冠那日,为师就把满房藏书视作礼物赠予你,如何?”

闻得此言,刘协险些将嘴里的琼浆尽数喷出来。

要知道,一代大儒卢植的满房藏书,那可不是说着玩玩的。

“喂喂喂?老山羊,你唬我呢?”

看着刘协那满是怀疑的样子,卢植徐徐地一笑。

“老夫什么时候骗过你?”

“况且....”

“你值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