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正宁帝的身体并不像萧景曜祈祷的那样好。哪个帝王在查出这么大的官员贪腐案后还能高兴得起来的?更别提这次涉案官员之多, 几乎涵盖了大齐半数的官员,还把皇子们全都给牵扯进去了,正宁帝这一年多, 头顶上就一直罩着一层阴云。

萧景曜在离京前就发现正宁帝的身体情况并不算很好。苏世安都随身带着正宁帝所需要的药丸了,瞧那熟练的动作,萧景曜也知道正宁帝的心疾肯定发作过很多回。

心脏方面的问题, 受不得气,不能激动。这一次的官场大地震, 正宁帝不可能不受刺激,只是看他的情绪控制力如何。

皇帝这种生物, 心情不好, 其他人也就别想好过。

萧景曜这一年多在外当巡查钦差, 认认真真查账, 查清楚一个地方的账目, 就给正宁帝寄几个快递, 差点就将这个巡查钦差的任务当成了通关挑战,每到一处就干掉一个小boss, 给自己加血, 集齐了小boss后,立马召唤出来大boss,只不过召唤出来的大boss不需要萧景曜亲自动手杀怪,而是正宁帝出场,直接杀了个尸山血海。

萧景曜都觉得,自己要是在玩游戏的话,这话的进度条应该走到了底, 就等着回京复命,正宁帝给他这次工作下个定义, 爆出什么奖励,也取决于正宁帝的心情。

萧景曜想了想现在京城的形势,忍不住又摸了摸鼻子。总觉得自己这一年多的账目查下来,顺利将任务进度条走到底的同时,仇恨值的进度条估计已经爆了表。

看看他都处理了些什么人?身份不够高的,萧景曜当场就让禁卫军将人拿下扔进大牢了。品级够高的,全都被萧景曜让人禁卫军现场打包,刑徒三件套安排上,一口气快递到京城,由正宁帝处置。

皇子们全都被牵扯进来,尤其是太子和宁王,损失惨重,党羽全都被正宁帝重锤出击,锤成了渣渣。这俩辛苦十多年,到头来还是个光头皇子,这谁能忍?

太子还好一些。作为储君,东宫的配置基本就算个副皇帝。东宫属臣的职位,都是定下来的。正宁帝宰了一批,自然也会按照律例给太子补上一批。这些东宫属臣,身上已经深深地打上了太子的烙印。万一太子出现任何意外,与皇位失之交臂,他们即便能侥幸保住性命,也必定会被隔绝在核心权力圈之外。

就算太子在正宁帝之前去世,若是正宁帝无意立太孙,这帮东宫属臣再有才华,也要低调做官,刻意收敛自己的锋芒,甚至整个家族都要低调做人,至少低调到新皇坐稳皇位十多年甚至是几十年,他们身上的太子/党印记慢慢褪去后,才好在朝中出头。

是以被正宁帝安排进东宫的属臣,对太子必然是忠心耿耿的。他们的命运都和太子紧密相连,能不忠心么?更别提太子的身份摆在那儿,既嫡且长,文官天然站他这边。太子那就是写进律法中的皇位继承人,正宁帝要是明天一下子噶了,太子立马登基,没人觉得这有什么不对。

但宁王就不一样了。宁王先前的势力,都是他这十多年一个一个拉拢过来的。宁王最大的倚仗就是他的外祖家,皇子的外家天然就是他们势力的一部分,更别提柳将军在朝中势力也不弱,柳贵妃又颇为受宠,掌管后宫十多年,除了没有皇后的名头,干的都是皇后的事。

巅峰时候,正宁帝甚至给了柳贵妃副后的待遇,让后宫嫔妃前去给柳贵妃请安。

萧景曜没见过柳贵妃,但他见过的宁王,其实是个十分英俊的人,五官轮廓像正宁帝,细节方面估计随了柳贵妃。都说儿子像妈,单看宁王的颜值,柳贵妃应该是个难得的美女。

柳贵妃和宁王也不傻,又有颜值加持,再加上正宁帝的慈父性格,营造出一种宁王尤为受宠的状态简直不要太容易。

这种情况下,有投机者选择宁王这个绩优股也毫不意外。

是以宁王的底气才那么足,直接和太子叫板,还给了太子巨大的压力。

朝堂上,宁王一系的势力不比太子弱,后宫中,宁王有柳贵妃相助,太子打小没娘,和宁王根本没法比。

就算正宁帝多次表现出对太子的看重,强调太子的地位,太子心里还是有极其强烈的不安感。

因为正宁帝对宁王也不差,甚至和柳贵妃与宁王在一起时,更有一家三口的温馨之感,不像对太子这样,随着太子年岁渐长,只剩下内敛克制的父子情。

宁王当初确实锋芒直逼太子,换做其他皇子在太子的那个位置上,也不会比太子做的更好。太子这个位置,看似风光,实际上承担的压力可比一般皇子大多了。明明是二把手,大家却都拿对一把手的要求来挑剔他。甚至不允许他行差踏错半步。

皇子们做错事,认个错也就过去了。太子要是做错事,那就是扣大分,让人怀疑他能不能担得起储君之位。

这种高压之下,太子还能在宁王的步步紧逼中稳住,不让宁王抓住一点把柄,不管是处事能力还是抗压能力,已然足够优秀。

宁王当初的势力,确实能说上一句如日中天。毕竟宁王的外祖父柳将军,手里可是有兵权的。

也难怪太子成天神经紧绷,被宁王搞得心态都快崩了。

然而现在柳贵妃失宠,还被降了位份,柳家更是被正宁帝一网打尽。宁王想要再在朝中经营起先前那样庞大的势力,基本不可能。他的最大倚仗都没了,其他依附他的党羽也所剩无几,刚提拔上来的官员,看正宁帝杀人杀得这么痛快,战战兢兢当鹌鹑还来不及,怎么可能在这个时候跳进皇子夺嫡的漩涡中。

满门消消乐大礼包太过震撼人心,就算有想要从龙之功的官员,去菜市场看一看,顿时什么心情都没了。

萧景曜分析了一路,最终得出结论,其他皇子还好,宁王估计已经将他当成了眼中钉肉中刺,恨不得立马将他除之而后快。

这次皇子中损失最大的就是宁王。

至于太子,虽然也损失不少,但萧景曜觉得,面对同样势力全无的宁王,太子心里肯定是暗爽的,起码宁王现在对他造不成太大的威胁。

萧景曜摸了摸鼻子,暗暗将对宁王的警惕提到最高等级。

回京这一路尤为顺利。不知道是不是巡查各地那一路上出现的各种“意外”太过刺激,萧景曜都觉得回京这一路太过无聊,平淡又安稳,一点意外都没有,反而让萧景曜不太习惯。

护卫统领很是无奈,“平安顺利到达京城复命不是很好吗?您怎么还嫌自己的回京路太过安稳?”

萧景曜摸了摸鼻子,“大概是这一年多收到的惊喜太多,提升了我的刺激阈值吧。”

护卫统领又一次没听懂萧景曜的话,熟练地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

萧景曜也知道,他把该抓的人都抓了,该得罪的人也得罪了个精光,当初那些费尽心思在路上给他制造“惊喜”的人,这会儿指不定都已经喝了孟婆汤重新投胎去了,他回京这一路上才显得那么平静。

而京城的氛围,比萧景曜回京这一路更平静。

萧景曜到达京城时,正宁帝的贪官大屠杀已经进入到尾声阶段。

萧景曜却还是能感受到空气中那股紧张畏惧的气息,心中也不由一沉。

宁王的恨,萧景曜无所畏惧。反正他现在也就是个光杆王爷了,真比起来,还不一定能干得过萧景曜。但正宁帝要是因此迁怒萧景曜,那萧景曜就没辙了。

萧景曜深深吸了口气,冷静地回家好好清洗一番。

回京路上虽然没有什么惊险,但这年头儿的交通条件就摆在这里,无论是减震功能不够的马车,还是设施不够好的驿站,都让萧景曜吃了点苦头。尤其是一天的马车坐下来,萧景曜整个人的骨头都要被马车给颠散架了。就算选择骑马,一整天下来,同样不好受。

卫生条件就更不用说。萧景曜这风尘仆仆的,不好好清理一番就去见正宁帝,明天就得被御史给参一本。

萧景曜给正宁帝打包寄来这么多快递,都算是他的工作成果。就算萧景曜不去找正宁帝复命,正宁帝也知道萧景曜到底都干了些什么,立了怎样的功劳。

不只是正宁帝,京城官员和百姓,谁不知道萧景曜这一年多的功劳呢?

菜市场的血腥味还没散呢。

萧景曜的名声,在官员和百姓中出现了两极分化的情况。

官员们对萧景曜更多的是畏惧。之前或许还有官员觉得萧景曜太过年轻,觉得年轻人嘴上没毛办事不牢,明面上对萧景曜很客气,实则还是不自觉地看轻他几分。尤其是和萧景曜没什么交集的武将集团,这种心态最为普遍。

虽然萧景曜有顾将军这个未来岳家,但顾将军现在行事低调,上交兵权后就一心养老,尽可能地降低自己在朝中的存在感。武将们服顾将军,那是顾将军亲自上阵同胡人厮杀十多年换来的。但萧景曜……年轻俊美的少年郎,在只看实力的武将眼里,大多可以被归到“小白脸”那一类,看在顾将军的面子上,对萧景曜客气三分就不错了,指望他们真的对萧景曜心服口服,做梦呢?

然后萧景曜往外巡查一圈,那叫一个无差别攻击,不可一世的柳将军和太子太傅都给他送去地府了。

武将们:“!”

这哪是什么小白脸,分明就是阎罗王本王!

自此,萧景曜一战封神。

不管是文官还是武将,提到萧景曜,脸上都会露出蛋疼的笑容。这货是真的天不怕地不怕,有案子他是真的查,根本不会管这些人背后站的都是些什么人。

仔细数一数,萧景曜得罪过的官员,加起来都能绕着京城一圈了。朝中真没有那个人能和萧景曜有一战之力。

哪怕是先前最人嫌狗憎的御史台大喷子许季陵都不行。

许季陵只不过是喷人喷得犀利了点,偶尔达成将人气晕的成就,顶天他弹劾成功,让对方奔赴黄泉。但萧景曜不一样,这小子的满门消消乐大礼包,还是批发发货的呀。

这谁扛得住?

是以官员们现在提到萧景曜,内心都十分复杂,敬他是条汉子,孤臣的路走得太过坚定,又畏惧萧景曜追根溯源的本事,生怕萧景曜哪天心血**,将他们的旧账也翻一翻,那他们怕是也只有留一份遗书的份。

百姓们就不一样了,他们一点都没有官员们的那些复杂心思。笑死,萧景曜查的又不是老百姓家里的账,揪出来的罪犯也不是普通老百姓家的人,老百姓当然不像官员们那样,觉得萧景曜在他们头顶悬了一柄利剑,不知什么时候就会落下来。

百姓们只知道最近菜市场很热闹,看杀头都看腻了,还奇怪怎么一下子查出来这么多侵吞他们上交的赋税的贪官污吏。结果一打听,好嘛,都是萧景曜的功劳。

什么阎罗王本王?那都是放屁!萧御史分明就是青天大老爷本爷!

萧景曜收拾好自己后,就从萧元青嘴里听到了京城这一年多的情况,顺便知道了自己在百姓中的好名声。

萧元青简直要得意坏了,看着萧景曜的目光中满是骄傲,“你是不知道,别人都知道我是你爹。有一阵子,我出门买东西,人家都不肯收我的银钱。说是我生了个好儿子,是个会为民做主的青天大老爷。你看看,我这可是正儿八经的父凭子贵!”

萧景曜满头黑线,父凭子贵的用法是不是怪怪的?又是为萧元青的文化水平而担心的一天。

萧元青不等萧景曜开口,又继续洋洋得意地往下说:“我是什么人?打小就没缺过银钱,也不爱占人便宜,能做出这种买东西不给钱的事吗?”

“别说你已经当了大官,我不能给你的名声抹黑。就算是咱们家还没改换门庭的时候,我也干不出这种占便宜的事儿。那些个小摊贩,兜里才几个钱,指不定家里统共的银钱都还比不上我一顿饭钱呢。我能去占这个便宜?”

萧景曜毫不吝惜自己的赞美,立马给了萧元青一堆彩虹屁,真心实意地说道:“我不在家的这一年多,您做的特别好,真正的一家之主!”

“是吧?我也这么觉得!”萧元青笑眯了眼,“我知道你这次出去,干的是得罪人的活,等你出京我就开始闭门谢客。实在推辞不了的,还有承恩公和福王护着。尤其是福王,小伙子人还怪好的,知道我碰上了难处,哪怕他还要处理公务,都会想办法过来替我解围。”

“你在户部的时候,是不是同福王感情特别好?”

萧景曜摸了摸鼻子,清清嗓子,戳破了萧元青对福王的滤镜,“倒也不是,福王人确实不错,但他特地来替你解围,有担心你的原因,更多的应该是他自己不想干活,找个借口溜出来玩而已。”

萧元青瞳孔地震,“皇子们也会这么……这么……”

太过惊讶,萧元青甚至找不出一个恰当的词来形容福王。

萧景曜暗暗将福王这份好记在心上,嘴上却笑道:“你想想承恩公。”

“也是,承恩公当初也是找借口翘班不干活,跑出来找我玩。”萧元青瞬间就理解了,“可惜他现在在陛下面前当差,不能像先前那样,想开溜就开溜。”

说完,萧元青还遗憾地叹了口气,“没了承恩公,平日里玩的乐趣都少了一半。”

有窦平旌在,那就只有他折腾别人的份。他惹事别人道歉,那都是常态。萧元青肯定没有这份底气,怪不得他会说跟着窦平旌一起玩乐趣更多。

萧景曜故意打趣萧元青,“看来是我站的还不够高,不能像承恩公那样,给你充足的底气。”

萧元青赶紧摇头,“我就是瞎说一下,你可别当真。你才多大,就当了大官,你要是还不够好,那天底下的读书人都该找根绳子把自己给吊死。”

萧景曜不由哈哈大笑。

萧景曜在外面一年多,一直在查账的路上。在路上遇险,到了当地衙门后还要同当地官员们斗智斗勇,甚至还处置了好几家地方豪强。萧景曜的神经一直都是紧绷着的,到现在,和萧元青短短聊了一会儿后,萧景曜才终于找回了熟悉的家庭松弛氛围,紧绷的神经也瞬间放松下来,睡了个好觉,第二天精神抖擞地进宫复命。

第二天并不是早朝日,萧景曜能多睡一会儿。

正宁帝知道萧景曜今天会进宫,已经让人吩咐了守宫门的侍卫,直接将萧景曜放进宫。

在去养心殿的路上,萧景曜竟然还碰到了太子,心下稍稍吃了一惊。

无他,太子比萧景曜离宫前见到的又胖了两圈,下巴上的肉都堆了好几层,眼睛都快胖得看不见了,走两步就开始喘气,没走一段多长的路,汗水就跟下雨似的。

萧景曜见了都替他觉得累。

看着仿佛吹气般膨胀起来的太子,萧景曜的脑海中忍不住回想起当初那个还算苗条的太子来。据萧景曜的目测,太子现在的体重应该突破了两百斤,甚至要超出几十斤肉。

太子见了萧景曜,露出了个温和的笑容,“萧大人也要去见父皇吗?孤正好与你同路。”

萧景曜看着太子又掏出帕子开始擦汗,忍不住说道:“殿下,虽说男子壮实一点十分威武,但太过肥胖,还是有些伤身子。殿下身份尊贵,可得好好爱惜身子。”

太子笑着看向萧景曜,忍不住说道:“也就是你敢直言孤胖。”

萧景曜立即请罪,“是下官僭越了。”

太子摆摆手,不知道是不是胖子会附赠亲和力加强属性,还是太子的性格确实比以前温和了许多,太子又是一笑,眼睛立马成了一条缝,“你也是好意,孤不会放在心上。相反,孤还要感谢你,是真的在关心孤的身体。只可惜孤的饭量大,又饿得快,实在很难瘦下去。”

萧景曜敏锐地发现,太子现在的温和,不是往常那种故意装出来,浮于表面的温和,而是从内而外散发出的温和,整个人都平静了下来。如果说以前的太子,外表温和实则浑身带刺,那么现在的太子,身上尖锐的刺全都消失不见,给人的观感瞬间好上许多。

萧景曜放慢了脚步,配合太子的步伐。见他实在走得费劲儿,萧景曜还伸手搀住了太子的右手,给了他一个支撑的力量。

太子笑着谢过萧景曜,将重心往萧景曜这边靠了靠,含笑道:“萧大人这次立了大功,孤在这里提前恭喜萧大人又要高升了。”

“下官不过是尽了巡查钦差的本分而已。”萧景曜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无奈道:“殿下也该知道,下官这一次,得罪了多少人。”

太子顿时大笑,“原来你也知道,孤还以为你就是个愣头青,什么都不知情呢。”

萧景曜轻咳几声,沉默不语。

太子笑够了,又故意打趣萧景曜,“怎么?到了京城后才知道害怕?若是给你一个重新再来的机会,你还会这么干吗?”

萧景曜毫不犹豫地点头,“职责所在,下官当然会全力以赴,这才不会辜负陛下对下官的信任!”

不知这话戳到了太子哪一点,太子顿时目露怅然,眼中有一瞬间的破碎,很快又恢复如常,快得仿佛萧景曜的错觉。

良久,太子才开口道:“萧大人,你这样的臣子,很好。”

萧景曜含笑回望太子,“谢殿下夸奖。”

太子扬眉,“你倒是不谦虚,连句推辞的话都不说。”

萧景曜神情坦然,“这已经成了大家公认的事实,下官要是再推脱,倒显得有些虚伪了。”

太子再次大笑,连着拍了好几下萧景曜的手背,“怪不得舅舅和老五都喜欢你,你确实是个妙人。”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了养心殿门口。

守在门口的太监一见太子和萧景曜,立即进屋前去禀报,很快,对方就弓着身子来到了萧景曜身边,手中的拂尘在风中微微飘动,声音却很稳,“殿下,萧大人,陛下宣你们进去。”

太子心中一定,含笑偏头看着萧景曜,“萧大人,请吧。”

萧景曜依旧扶着太子的一只胳膊,两人一起进了养心殿。

正宁帝正在批奏折,听到动静,抬头往门口看了一眼,正好看到萧景曜搀着太子进殿的情景,眼中的冷意顿时消散了不少,换上了真切的笑意。

不等萧景曜行礼,正宁帝已经抬手道:“免礼。”

萧景曜弯了一半的身子又直了起来,就听见正宁帝含笑的声音,“你啊你,这个巡查钦差当的,现在文武百官听到你萧景曜的名字,就跟听到阎王爷没什么区别了。你可知你送进京城来的那些人,给朕添了多少麻烦事!”

萧景曜满脸无辜,“按照规矩,地方大员犯事,就得将他们押解进京,由陛下审判。臣不过就是干活卖力了那么亿点点,绝对没有给陛下添麻烦!”

正宁帝忍不住笑出声,“就你滑头!”

说完,正宁帝就让人搬上来两张椅子,让太子和萧景曜一一坐下,而后吩咐萧景曜,“将你这一路上碰到的事情,都和朕好好说说。”

太子的表情有一瞬间的不自在,立即又恢复如常,好奇地看着萧景曜,“孤听说你这一路甚是凶险?”

萧景曜点头,见正宁帝脸上也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萧景曜知道自己该充当个说书人的角色,将这一路上的凶险当成故事讲给这对世上最尊贵的天家父子来听一听。

好在萧景曜一开始就做足了准备,偶尔当个说书人讲讲故事也没什么不好的,就当锻炼口才了。

苏世安暗暗给他的徒弟使了个眼色,机灵的小徒弟立即出去端来两杯茶,放在萧景曜和太子的手边。

萧景曜清清嗓子,喝了口茶润润喉咙,立马开始讲了起来,“下官刚出京城,最先要去的,是离京城最近的兖州,一路上也算太平。真正的惊险,是从去青州的路上开始……”

太子听到青州两个字,神情有几分不自然。萧景曜也理解,青州那个知州,就是太子妃的娘家人,颜退之的大儒身份,在读书人心中分量十足,作为太子太傅,颜退之给太子带来了太多的助力。

现在颜家满门抄斩,太子也元气大伤,要不是有个比他更惨的宁王在,太子指不定也要将萧景曜当成仇人看待。

颜家败落之始,就是萧景曜去青州查账,将颜知州当成第一个快递寄给正宁帝开始。

萧景曜见太子的神情只是有一瞬间的不自然,而后并未对自己流露出任何不满的情绪,心下也不由暗暗称奇。

太子先前的气量也不大,还因为萧景曜不接他递过来的橄榄枝而暗暗生萧景曜的气。现在竟然这般大度,都不计较萧景曜让他损失惨重的事情了?

难不成心宽体胖还能用在这里?

萧景曜讲故事的水平十分不错,将原本就十分凶险的经历说得更加扣人心弦,让正宁帝和太子的心高高提起,又重重落下。

如是几次,正宁帝捂着心口笑着对萧景曜摆摆手,“算了别说了,你再说下去,朕又该将刘太医请过来替朕诊脉。”

萧景曜心下一沉,正宁帝的身体状况又恶化了吗?

萧景曜目露担忧,“陛下龙体不适,该早些传刘太医才是。”

正宁帝笑着摆摆手,“不过是些老毛病,刘太医过来,也只能给朕开一样的药方,并不能彻底根治。”

太子也叹气,“儿臣这身肉,刘太医也想了不少法子,开了不少药方,儿臣喝苦药都喝怕了,愣是没掉几斤肉!”

可以听出来,太子对减肥减不下的怨念十分强大。

萧景曜自然不会去触碰这个敏感的话题,只是说了句场面话,“陛下和太子殿下洪福齐天,自然是身子健康,百病不侵。”

正宁帝和太子齐齐苦笑,父子俩对视一眼,因为彼此的身体状态,倒又莫名多出一丝惺惺相惜之感。

萧景曜恭敬低头,正宁帝从太子身上收回目光,笑着对萧景曜说道:“你这次立下大功,朕给你的赏赐,已经定好了。不过现在给你,倒显得太过随意。明天正好是早朝日,在早朝时,朕再主动宣布给你的赏赐,你意下如何?”

萧景曜赶紧道:“谢陛下!”

正宁帝笑着给了萧景曜一个眼神,萧景曜会意,顺势提出告退。

等到萧景曜离开后,正宁帝脸上的笑容也淡了下来,抬头看向太子,淡淡道:“你觉得朕会给萧景曜什么赏赐?”

太子胖胖的脸上堆出一个憨厚的笑容,“父皇的心思,儿臣也猜不明白。不过父皇一向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这次萧景曜立下大功,父皇肯定也不会吝啬赏赐。”

正宁帝沉默了一会儿才道:“你在怪朕?”

太子嗖的一下从椅子上跪下,“儿臣不敢!”

“朕的心思……你在大事上,也确实没有猜准过。”正宁帝不由苦笑,颇有几分意兴阑珊,疲惫地往龙椅上靠了靠,伸手按着眉心,“萧景曜是天生的能臣,没有跌跌撞撞的时候。这样的臣子,用的好了,就是帝王手中最锋利的那把刀。但天才大多狂傲,帝王若是制不住他,他就会成为最大的变数。告诉朕,你能制得住萧景曜吗?”

太子神情坚定,“儿臣能!”

正宁帝神情缓和了几分,放柔了声音,“你是太子,国之储君,朕和朝臣都对你寄予厚望。纵使你犯了错,朕也为你遮掩了过去。日后,不要再让朕失望。”

太子跪在地上,泪流满面,“谢父皇!当初秋兰围场的事情,着实是儿臣鬼迷心窍了!”

正宁帝闭了闭眼,“当初的事不要再提。朕就你们几个儿子,只盼着你们兄友弟恭。太子,切莫再伤朕的心!”

太子想了想比他更倒霉的宁王,当初的事,他和宁王都有份,父皇的处置也是两边各打五十大板,那时他多有不服。而现在嘛……宁王已经失势,再也无法对他的地位造成威胁,太子十分乐意在正宁帝面前当个爱护弟弟的好哥哥,当即表示,“二弟先前虽然也犯过错,但已经改正。儿臣作为兄长,自然不会同他计较。民间有句话叫做打虎亲兄弟,上阵父子兵。万一日后儿臣碰到了难处,不信任自家兄弟,难道还要信任外人吗?”

这话说得狭隘,却戳中了正宁帝的心事。在正宁帝看来,太子也好,宁王等人也罢,都是他的儿子。万一以后朝堂生出乱子,那也是将肉烂在了自己家锅里,天下还是他们家的,没什么区别。

听太子这么一说,正宁帝的神色肉眼可见的温柔了许多,赞许地对着太子点点头,“你能想通这一点,朕十分欣慰。”

太子继续抹眼泪,“先前儿臣猪油蒙了心,身为大哥,却没有好好教导弟弟们,让父皇伤了心。若是现在还不思悔改,岂不是浪费了父皇这么多年在儿臣身上花费的心血?”

正宁帝深深地看了太子一眼,想到这么多年倾注在太子身上的感情,眼圈也红了,“儿女都是债,朕这一辈子,都是为了你们这些孽障。”

太子膝行几步,保住正宁帝的双腿嚎啕大哭。

正宁帝本就偏爱太子,纵使心里对太子有再多的芥蒂,这会儿也消掉了,亲自将太子扶起来,长叹口气道:“你是储君,如何还能做这等小儿女之态?”

“颜家的事,是你失察,他们依附于你,你才是他们的主子,怎么能被他们给掣肘住?”

“其他皇子可以出错,你是储君,你能犯错吗?”

太子痛哭流涕,“父皇还愿意教导儿臣,儿臣铭感五内!”

正宁帝又是一叹,闭了闭眼,“这次,朕给你选的东宫属臣,你要好好用他们。臣子们会有自己的心思,有人正直有人奸诈,有人懦弱有人悍不畏死,你要做的,是将他们放在最合适的地方,各司其职。你是安排他们的人,不能被他们控制住。君臣之间也有博弈,并非你摆出自己太子的身份,所有人就会心甘情愿臣服于你,你明白吗?”

太子狠狠点头,感动到继续大哭。

正宁帝也只剩叹气。

有时候正宁帝也会想,当初先帝看他们兄弟,会不会像他现在看太子等人一样,所以看来看去都觉得不满意,最后开始逼迫皇子们自相残杀,好歹逼出了他这个还能看的过去的?

太子这一辈子,还是过得太顺了些。

*

萧景曜出了宫之后,想了想,还是去户部点了个卯。

户部果然出现了一大堆新面孔。萧景曜进了户部后,碰上的官员,十个人中有八个不认识。

他才离京一年多,可见这次户部被清洗得有多厉害。

这些生面孔在看到萧景曜后,纷纷瞳孔地震。惹得萧景曜十分无奈地问听到消息后赶过来迎接他的福王,“我有那么吓人吗?”

福王捧腹大笑,“你还不知道你在官员中是什么名声吗?”

活脱脱一个鬼见愁啊。

萧景曜郁闷,“他们怎么认出我的?”

福王更加无语,“你对你这张脸有什么误解?”

萧景曜摸了摸鼻子,再接再厉,“那他们也应该感谢我才是。要不是我,他们能有这么个补缺的机会?”

“道理是这样没错,但萧钦差威名在外,这些官场小年轻畏惧你,也情有可原。”

“官场小年轻?”萧景曜嘴角抽搐,指着自己的鼻子说道,“我才是最年轻的那个吧?”

今年才十七岁的萧景曜不服。不是萧景曜吹,论年轻,在场的诸位,全都是渣渣。

福王还没开口,听到动静出来的胡阁老就翻了个白眼,“你这样的妖孽,千年都难得出一个。拿他们跟你比,也太过为难他们。”

萧景曜登时就笑了,“胡阁老!”

胡阁老上下打量了萧景曜一番,这才露出了欣慰的笑容,“很好,没瘦,还长高了点。”

萧景曜乐呵呵地问胡阁老,“我在闵州抄了几家大户,账目同闵州知州一起送到了京城,您看见了吗?”

提到这个,胡阁老就双眼放光,“富户就是富户,家底厚实得很,那些东西加在一块儿,价值差不多接近一千万两银子!”

“京城这次也从上到下抄了不少人的家。嘿嘿,国库可算是多了不少进账!”

虽然户部是率先查出账目有问题的地方,让胡阁老丢了不少面子。但和这一年多国库进的银钱相比,这点面子算什么?胡阁老恨不得萧景曜再出去查一圈账,继续抄一些贪官污吏的家。

抄家,来钱是真快呀!

胡阁老狠狠夸了萧景曜一顿,并且表示萧景曜以后要是再发现哪里的账目不对,尽管往下查。

萧景曜摸了摸鼻子,笑而不语。

户部新来的菜鸟们虽然畏惧萧景曜,但依然控制不住自己对萧景曜的好奇心。人都是幕强的,萧景曜不过十七岁,就干成这样惊天动地的大事,怎么会不叫这些人心向往之?

第二天早朝,正宁帝干的第一件事,就是宣布对萧景曜的任命。

萧景曜听到新任命后都傻了,其他人也纷纷向萧景曜投来震惊的目光。

三公九卿之一的大理寺卿啊,就这么落在了萧景曜头上。

十七岁的正三品大员,说出去谁敢信?

大齐开国以来,前所未有。

萧景曜自己都不信,眨了眨眼,以为自己听错了,慢半拍谢恩,惹来正宁帝的哈哈大笑。

萧景曜看了看原大理寺卿秦致远,对方已经站在了阁老们之中。再仔细一看,刑部尚书也被牵连进这次的清洗之中,秦致远正好顶上刑部尚书之位。

萧景曜左看右看,就等着有人跳出来反对正宁帝对他荣宠太过。

让萧景曜惊讶的是,这么惊掉人眼球的提拔速度,朝堂上竟然没有一个人出列反对的。就连最会吹毛求疵的御史们,这回都闭上了嘴。

萧景曜不由有些疑惑:现在升官这么容易了?他从从五品飞升到正三品,竟然都没有人有异议?

正宁帝和阁老们慈祥地看着他:傻孩子,是你升官很容易啊。换个人,肯定不会有这样的效果。

至于为什么没人反对萧景曜?笑话,也不看看他给多少官员送了消消乐大礼包?

更何况,萧景曜的功劳,都是实打实的。大家虽然畏惧他,但心里更多的是对他的敬佩。尤其是清流,本就重名声。萧景曜这种不惧权贵,将案子彻查到底的劲儿,可太符合清流的胃口了。萧景曜还未回京之前,清流们就替他说了不少好话,造了不少声势。

现在萧景曜在京城百姓中的好名声,有部分就是清流的功劳。

说到底还是萧景曜本身实力过硬,强势地压下了连级跳的不合理之处。甚至让大家产生了一种,因为是萧景曜,所以连级跳很合理的离谱想法。

萧景曜顺顺利利成为正三品大员,大理寺实权不弱,就算在权贵如云的京城,萧景曜也能算是一号人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