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阁老大概是被创得太狠, 精神也趋向于狂暴状态。这次查旧账,胡阁老大有一言不合就创死所有人的架势,每一样账目都得查得清清楚楚, 任务派分下去,完不成的等着挨骂。
户部官员好不容易撑过了前一阵子的库银失窃的风暴,这会儿又来了查账的压力, 简直吐血的心都有了。
为什么就逮着户部收拾啊?其他五部的同僚们现在过得可轻松了。
胡阁老冷笑,“其他五部照样要查账!人家动作可比你们快多了, 账都查了一大半,能不轻松吗?”
狂暴状态之下的胡阁老比狂暴版的福王还吓人, 福王有火当场就发作, 胡阁老那是一阵接一阵, 时不时来你身边晃悠晃悠盯个梢, 这谁遭得住?
是以在顾胡阁老的高压逼迫之下, 户部官员们不得不开始卷起来, 连平常的摸鱼优秀选手,都不敢在这个时候触胡阁老的霉头。实在是担心自己一不留神就被胡阁老当成杀鸡儆猴的那只鸡。
福王心里都有点发怵, 小声对萧景曜说道:“胡阁老平日里的性子挺好的, 怎么发起怒来这么吓人?”
萧景曜的神情登时变得一言难尽,十分中肯地回道:“殿下不如想想你先前同胡阁老做戏时,展露出来的性子。”
那主打的真叫一个无人生还,连树上落的一只鸟都得让人打下来炖了。
福王跳脚,再次强调,“本王那是学宁王的!是你让本王配合你演一出戏的,本王演得这么好, 你得了好处,立了功, 这会儿倒拿这事儿来挖苦本王了!”
有你这么不厚道的人吗?福王的双眼里就写满了这一句话。
萧景曜摸了摸鼻子,觉得福王这话说得也有道理,登时不再开口多言。
福王却又凑了上来,笑嘻嘻地恭喜萧景曜,“你立了这么大的功劳,年底的官员考评,你指定板上钉钉能再次升官。升官发财这等大好事,你不请本王喝酒庆祝庆祝?”
说到喝酒请吃饭,萧景曜立马就不困了,当即微笑着反问福王,“下官依稀记得,殿下还欠我们一顿庆功宴。”
好不容易忘掉了心理阴影,被萧景曜提到了关键词,又被记忆攻击的福王:“呕——”
“本王不会欠你们的酒,到时候换个由头再来设宴款待你。说起来,当初本王是想宴请整个银库司的同僚的。结果一通库银失窃案查下来,他们全都下大狱了,这可真是……”
好好的庆功宴,本该来赴宴的人,都成了功劳的一部分。这事儿也挺地狱笑话的。
福王忍不住又对萧景曜投去意味深长的目光。
萧景曜脸上的微笑不变,继续保持着高深莫测的神情,微笑着给了福王致命一击,“殿下先前可是答应过下官,愿意跟着下官学点东西。下官看,库银这些账本,殿下来算就十分合适。”
好歹是个开府单过的王爷,看不懂账本怎么行?
萧景曜觉得福王也是绝了,先前在养心殿时,萧景曜见到过福王被正宁帝压着算账的情景。那会儿福王把算盘拨得啪啪响,看起来像模像样,阵仗挺能唬人。这会儿真正和福王有了接触之后,萧景曜才发现,这位是真的不爱动脑子。让他干点活,简直被他干出来别人在虐待他的效果。
天地良心,他一个受宠的皇子,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敢去虐待他?
也正是因为福王太过于不爱动脑子,一有事就去找别人干活。久而久之,竟然还让他练出了识人之术?就事儿就离谱。
萧景曜也不知道福王的识人之术到底是先天的天赋还是后天的练习,反正福王指定人去干的活,真没一次翻车的。
想到这里,萧景曜的神情也有些微妙,忍不住问福王,“殿下当初一见下官,就说下官适合来户部查账。这话到底是发自内心,还是只想随便抓个人干活?”
福王惊讶地瞪大了眼,“啊?我要想随便抓个人干活,抓苏世安不是更合适吗?”
“你别以为苏总管只是个普通的御前总管,实际上他写得一手好字,能做文章能算数,我小时候还让他给我写过功课呢!”
萧景曜:“……”
就很难评。
定定地看了福王好一会儿,萧景曜才扶额道:“殿下,上书房的夫子们没被你气死,当真是命大。”
比碰上学渣更让老师们崩溃的是什么?是一个明明有些天赋的孩子一心摆烂,说什么都不肯上进,一直在浪费自己的天赋!
福王挠挠头,“是吗?先生们其实对六弟更严厉。”
萧景曜敏锐地察觉到福王对几位皇子的称呼问题。每次福王提到太子,都是十分亲近的叫大哥。现在提到荣王,也是很亲近的六弟。唯有提到宁王时,福王叫的是宁王,而不是二哥。
这就十分有意思了。
萧景曜对福王的观感还不错,忍不住委婉地提醒福王,“殿下和其他王爷都是兄弟,不太好在明面上分个远近亲疏吧?”
福王愣了一会儿才想明白萧景曜的意思,脸上顿时露出了自信的微笑,得意道:“上回宁王抢我花瓶之仇,我还记着呢!就算是在父皇面前,我也是这么说!”
萧景曜:“……”
大齐未解之谜,福王怎么还没被正宁帝给打死?
看看太子和宁王,都掐成乌鸡眼,你死我活了。但到了正宁帝面前,两人还要默契地表演兄弟情深。福王倒好,装都不带装一下,直接告诉正宁帝他还在记宁王的仇?
这可真是未曾设想过的道路。
也不知道宁王得知这事后,会不会被福王给气吐血,或者是怒气冲冲杀上门,让福王好好体会一把来自亲哥的爱。
这题福王也会!
福王搓搓手,美滋滋地告诉萧景曜,“他不仅不生气,还给我送了好几个花瓶向我赔罪。嘿嘿,我本来都打算将这事儿揭过不提了,结果宁王这么客气,那我就只能再记仇一段时间了。”
萧景曜目瞪口呆。
福王真是狗得天地变色啊。
福王也有自己的小算盘,十分诚恳地告诉萧景曜,“父皇总不能护着我一辈子,若是……嗯,大哥总归会看在现在的情分上,再护一护我的。”
萧景曜心情复杂地看着福王,“殿下,交浅言深。”
“这有什么?”福王却毫不在意,“就算到了父皇面前,本王也敢这么说。”
说完,福王又抓了抓脸,恍然大悟,“对了,我确实有些日子没进宫了。正好新得了两支品相绝佳的人参和灵芝,送去给父皇补补身子!”
说完,福王就拍了拍萧景曜的肩膀,留下一句,“别再给本王安排事情干,本王不想再继续拨算盘!”
萧景曜无语。
*
鉴于库银失窃案牵连的人员太多,户部几乎空了一半人,顾希宁实在是不放心萧景曜,除了提醒萧景曜出门当值带好护卫之外,还特地给护卫们排了个当值表,谁在明谁在暗,一路保护萧景曜,都给安排得明明白白。
萧景曜见了都忍不住咋舌,觉得顾希宁未免太过谨慎了一点。天子脚下,要是还有人敢当街行刺朝廷命官,那正宁帝怕是睡觉都睡不安稳了吧?
顾希宁在边疆多年,警惕性比萧景曜不知道高出多少,反过来劝萧景曜,“小心无大错。反正也不会妨碍你的正事,让他们一路跟着你,我们也放心。”
萧景曜想了想,现在天气回暖,自己走路去户部当值,也就一刻钟的功夫。若是碰上早朝日,那就得出动马车。算下来,真要有人蹲点想对萧景曜造成点什么伤害,想找个空挡也挺不容易。
只不过看着顾希宁认真的神情,萧景曜还是点头硬了下来。现在连负责给他赶马车的车夫,都换成了顾希宁给他的边疆军精锐。
萧景曜还挺不好意思的,觉得这有点大材小用。对方却很是坦然,“大人不必这么想。我们当初在边疆时,扮过乞丐,装过马匪,什么苦都吃过。现在给大人当车夫,舒舒服服,过上安安稳稳的太平日子,睡觉都不用再像以前那样睁着一只眼,随时随地准备跳起来迎战。这日子,多少同袍们求都求不来!”
萧景曜也就不再多言,接受了他们的安排。一共八名精锐分了两班,轮流保护萧景曜。两个在明两个在暗,若是碰上萧家一家人出动,那他们八人就全都跟着一起出门,绷紧了神经看好萧家每一个人。
萧景曜都觉得自己真是捡到宝了。这样的精锐,不是萧景曜吹,就算是深受正宁帝喜爱的福王,身边的护卫都比不上萧景曜这八名精锐。
久经沙场,在生死边缘刀尖起舞的精锐,真的不是繁华富庶没见过战场的京城骄兵能比的。
这八名精锐真的像顾希宁所说的那样,行动起来一点都不会对萧景曜造成困扰。除了在明处保护他的两名护卫,萧景曜根本找不到暗处的两个人到底在哪儿。
有时候萧景曜兴致上来了,也有心思同他们玩一个找护卫的游戏。奈何萧景曜总是找不到他们,将周围的人仔细看了一遍又一遍,愣是找不到藏在暗处保护他的护卫。
萧景曜都奇了怪了,他都开了个过目不忘的挂了,这八个人的脸已经牢牢地印在了他脑海里。就算这八人都生了张大众脸,萧景曜也自信,以自己绝佳的记忆力,不可能认不出他们。
奈何这次,萧景曜还真就遭受到了人生的滑铁卢,没办法在人群中找出自己的护卫。
还是在明处保护萧景曜的两个护卫卖队友,萧景曜才将暗地里的两名护卫找了出来。
萧景曜很是震惊,“那个货郎,不光是穿着打扮和相貌,口音都和昨天的货郎一样啊。竟然是你们假扮的?”
对方镇定回答,“要是一眼就被认出来,那我们怕是也没办法活着跟着将军回到京城。”
当年他们扮乞丐,扮卖艺的江湖人,甚至还扮过死了丈夫的蛮横妇人,都没露过馅,也没被人找出来过。
萧景曜忍不住赞叹道:“你们这本事,怪不得能成为精锐。”
既能马上冲刺杀敌,又能百般变幻,指不定一通乔装打扮后,混进胡人内部,对方还觉得没问题呢。
护卫听完萧景曜的感慨,脸色有一瞬间的复杂,然后告诉萧景曜,“我们大少爷当初还真这么干过。”
萧景曜:“……”
大舅哥,牛逼!
不得不说,有了这几名精锐在,萧景曜的安全感简直爆棚,甚至期盼着有人搞事情,好让萧景曜将他们一锅端,全送去给大理寺。
因着正宁帝格外开恩,让户部自查库银失窃案,又陆陆续续将银子追回来不少一事,大理寺卿对萧景曜稍稍有些不满。按照规矩,这么大的案子,该由大理寺查办才是。就算不交给大理寺,那不是还有刑部吗?更有甚者,锦衣卫还没出场呢。
这么大的功劳,全送给萧景曜了,也难怪大理寺卿心里不痛快。
更让他不痛快的是,萧景曜你既然有这般查案的本事,去什么户部?就该来我们大理寺才对啊!
想到一堆陈年悬案,以及案几上放着的一大堆棘手案子,大理寺卿就恨不得拎着萧景曜的脖子,将他直接提溜到大理寺。
要不是胡阁老最近的脸色实在太难看,大理寺卿说不准还真就这么做了。
胡阁老丢的可不只是脸面,还有身上的几个虚职,甚至连大学士的职位都被正宁帝给撸了,只是格外开恩让他能再进政事堂。认真算起来,胡阁老这是连内阁阁老的位置都丢了,现在只不过是在戴罪立功,等着正宁帝再将他的阁老位置恢复而已。
别觉得这官职一撸一恢复好像没什么变化。胡阁老又不是窦平旌,被撸多少遍官都没影响。
以胡阁老的资历和年纪,他现在在内阁中几乎算是次辅的位置。若是李首辅退下,很有可能就是胡阁老升为首辅。
现在胡阁老的官职被这么一撸,他在内阁的地位和威信都下降了不少。若是李首辅致仕,空出来的首辅之位,指不定会落到谁头上。
那可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首辅之位!
胡阁老现在那么大的火气,阁老们都能理解他。
朝中不少大臣也在替胡阁老惋惜。惋惜之余,又有些敬佩。
不是谁都有胡阁老这样的魄力,能将自己失察的事情挑明,在正宁帝面前脱帽请罪的。
首辅之位在前面吊着,就算是求稳,换一个人,不说百分之百,也有百分之九十不会在户部搞什么查账。做多错多的道理,官场老油条都清清楚楚。这么一查,贪官污吏确实落不了好,但胡阁老作为一部长官,一个失察之责肯定跑不掉。
谁会心甘情愿给自己找麻烦呢?
胡阁老做到了。
完全不带一点私心,一心为公。
这样品质高尚的人,其他人可能不理解他的行为,但一定会对他心生敬佩。
正宁帝显然也是知道胡阁老的心思的,所以并没有让胡阁老退出政事堂的议政,甚至向胡阁老透了口风,等到户部自查账目完毕,清账有功,带动其他几部共同清账,树下清廉公正之风,正宁帝就会将胡阁老那几个被撸掉的官职又重新给他补回来。
萧景曜也看明白了这里头的弯弯绕绕,办事更为精心。
胡阁老倒不是为了丢官而恼火,纯属是气不过户部竟然有这么多国之蠹虫。亏他天天在脑海里拨算盘,想尽办法省银子,结果省下的银子竟然就这么一帮东西用这么龌龊的方式给盗走了。
搁谁身上能心态不崩?
新来户部上任的官员们安静如鸡,见了胡阁老就成了战战兢兢的鹌鹑,恨不得将自己埋在公务里,让自己不出现在胡阁老的视线中。
萧景曜觉得大家现在的精神状态过于紧绷,太紧张也影响工作效率萧景曜想了想,顶着胡阁老的怒火替大家说了句公道话,“户部本来就是账目最多的一部,天下各州的账目最终都要归到户部来,库房账目之多,属实令人眼花。其他部清账能清得那么快,是因为他们的账目同户部比起来,不过是九牛一毛。即便如此,他们都还出了许多大问题,陛下更是大发雷霆。相比起来,我们户部的账目,已然是中上等。”
好歹账目上,目标还没暴雷。
胡阁老还是乐意给萧景曜几分颜面的。听萧景曜这么一劝,胡阁老再看看战战兢兢如履薄冰的户部官员,又想冷笑,讽刺几句,但还是忍住了,最终只道:“你说的对,是本官太过焦躁了。账目的事,你们务必一笔一笔比对清楚了,万万不可像其他几部那样,闹出天大的笑话!”
众人心下一松。
福王更是乐呵呵地开口道:“有胡阁老在,我们户部的账目怎么可能出大问题?这阵子大家也辛苦了,今晚本王在天香楼设宴,好酒好菜管够,你们可都要来啊!”
萧景曜第一个响应,“这么好的事,大伙儿当然不能错过。走,去吃大户!”
福王忍不住笑骂一句,“合着你把本王当成冤大头呢!”
萧景曜挑眉,“殿下口口声声说要请大家喝酒,总不能到最后还要我们出银子吧?”
“其他人本王肯定不为难他们。你嘛……说不准本王就把你押在那儿抵酒钱了!”
众人顿时哈哈大笑,胡阁老也忍俊不禁,盘旋在户部上空的阴云终于被日光破开。
十分精通顺杆爬这项技能的福王顺势看向胡阁老,“您也一起来!”
胡阁老摇头失笑,“我要是过去,你们连酒都喝得不尽兴。”
福王笑嘻嘻道:“原来您也知道这段时间给了我们不少脸色看啊?这不得自罚三杯?”
胡阁老是真没见过福王这种二皮脸的家伙,一时间竟哽住了,恼羞成怒,“怎么,还要我求你们谅解吗?”
福王皮了一下很开心,看到胡阁老不舒坦后更加开心,拽着萧景曜的胳膊刺溜一下往外跑,嘴里还嚷嚷道:“下值了,快跑!一起去喝酒啊!”
萧景曜总感觉福王生错了时代。搁后世,福王这样的,妥妥是能整顿职场和傻逼老板的厉害人物。
福王没什么架子,就算刚来户部当值,和福王不太熟悉的人,到了宴席上,也不会觉得拘谨。
这时候就能看出各自的性格了。举着酒杯恭敬又不失热络,甚至还有一丝丝谄媚,过来给福王敬酒的,都是八面玲珑的人物,几杯酒下来,就开始跟同僚们勾肩搭背称兄道弟,完美融入同僚中,不管走到哪儿都能迅速将场子给热起来。
也有不善交际的,一来就找个角落的位置坐下,尽量降低自己的存在感,夹菜都只夹面前的菜,有人来敬酒就跟着端杯,尬笑几声,连几句吉祥话都不会说,实诚地将酒喝完,又坐了回去。
萧景曜坐在福王旁边,福王自然是坐主位,眼风一扫,自然就将这众生百态扫入眼中。
萧景曜见多了这样的场景,社牛和社恐,上辈子萧景曜的公司也有一大堆。萧景曜已经见怪不怪。
福王倒是往萧景曜身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对萧景曜说道:“看到那个风头最盛的人了吗?我觉得他适合去御史台。他身边那个,虽然在笑,我总觉得他阴恻恻的,可能更适合去锦衣卫的地牢,用正当手段去折磨罪大恶极之人,别把歪心思用在常人身上。”
萧景曜惊讶地看着福王,“殿下不觉得心思阴暗的人不可重用吗?”
福王更惊讶,“谁还没个心思阴暗的时候?本王给了他一个释放阴暗心思的去处,不就正好一举两得吗?既让他发泄了阴暗的情绪,又能让罪犯招供,多好!”
萧景曜这回是真的对福王刮目相看了,给了福王一个赞赏的眼神,真心实意地敬了福王一杯,“殿下心胸宽阔,是大家之福。”
福王却道:“不是本王心胸宽阔,是父皇心胸宽广,自信能驾驭得了任何性子的臣子。就算是一匹恶狼,在父皇手中,也会成为一条听话的狗。”
还是那句话,科举考试只是筛选掉了学渣,并未筛选掉人渣。有的人才高八斗,也不妨碍他是个人渣。偏偏这样的人还能力超群,上位者在这样能力超群能被管住的人渣和庸碌之人中,会更倾向于用前者。
前者能力更强,是真的能帮上位者解决问题。至于人品问题嘛……说句阴暗点的,这种人渣那么多小辫子,只能依附帝王的信任和宠爱而在官场混得风生水起。若是到最后出了问题,这么多的小辫子,帝王都不用再给他罗列什么罪名了,凑一凑立马能将人下大狱,然后送上全家消消乐套餐。
萧景曜发自内心地赞叹,“陛下竟然在教导您政事之后还不动怒,果真是慈父。”
福王诧异,“这还用教?父皇平时就是这么干的啊,多看看就明白了。”
萧景曜:“……”
这话没法聊了。
萧景曜重新起了个话头,“太子殿下的身子好了许多,这些时日在早朝上见他面色红润,眼神湛湛,便知他精神很是不错。只是那体格,好似又威武了一些?”
“你干脆直接说大哥又圆润了一圈得了。”福王哈哈大笑,和萧景曜碰了碰杯,“身形圆润点也没什么不好,更威严。我看大哥也挺满意。”
萧景曜想到太子那一步三喘的做派,脑袋上就忍不住挂了几根黑线。胖成太子那样,肯定到了影响健康的程度了,三高立马找上门来。搁后世,体检报告都要亮红灯。
奈何太子和正宁帝都很满意,萧景曜这个小官当然要明智地选择闭嘴。
说起来,自从秋兰围场遇刺之后,正宁帝对太子的态度好像就冷了一点来着?
萧景曜漫不经心地转动着手中的酒杯,终于想明白了这个细小的关窍。
不管是太子还是宁王,从秋兰围场之后,貌似都被正宁帝给冷待了一点点?只是正宁帝一向是个慈父,其中的细微差别,一般人根本察觉不出来。萧景曜时不时就靠着记忆挂来个情景重现都没察觉到这一点,其他人更加发现不了。
萧景曜顿时觉得碗里的饭菜都不香了,心中警铃大作。天家的父子关系,一个搞不好就会血流成河的啊。
萧景曜已经开始头痛了。
酒足饭饱后,萧景曜正想回家,便听到有人趁着醉意暧昧地笑道:“良辰美景,不如再去寻个温柔乡?”
这一顿饭下来,赴宴的人至少醉了一半。酒壮怂人胆,酒后也容易暴露本性。在他们清醒的状态下,有福王在这里,他们必然不敢说出这种话来。不过几杯酒下肚,那真是向阎王借了几个胆子,喝醉前我是京城的,喝醉后京城是我的。不过是提议去寻个温柔乡而已,多大点事?
那人还好死不死地问到了萧景曜面前,迷蒙的眼睛努力地看着萧景曜,眼巴巴地等着萧景曜的回答。
萧景曜顿时露出了尴尬而不失礼貌的笑容,“不必,家中父母还在等我回去,不好让他们久等,累得父母伤身,反倒是我不孝。”
对方愣了好一会儿,终于消化完萧景曜这段话,好像觉得哪里不对,又说不上来,听到后面的不孝两个字,对方也不再纠缠,摇摇晃晃地走到福王面前,自信一笑,“兄弟,同去吗?”
福王还是第一次碰上胆敢和自己称兄道弟的官员,见对方醉得不轻,明显没了理智,福王也不好跟醉鬼计较,只是扭头给了护卫一个眼神,“将他架出去!”
神智清醒的同僚们都对这位同仁投去了敬佩的目光。对着皇子称兄道弟,你这是喝醉了去找醉仙借了百八十个胆子吗?
有福王在,还清醒的人自然不会应了那人的提议,但喝醉的人也不少,还真有几个脑子已经离家出走的家伙,晃晃悠悠地跟在那人身后出了门。
萧景曜的脑瓜子又开始嗡嗡了,实在搞不明白这帮人到底在想些什么?
虽然其他人面色如常,并不觉得这是什么大事,只是碍于福王在场,哪怕是装样子,也要装出自己本性高洁不是那等耽于女色之人。
萧景曜还是觉得十分一言难尽,那几个人萧景曜也有些印象,领头那个是户部的老人,这一次户部的清洗并没有波及到他,平日里也算是个勤恳细致的人,萧景曜甚至还听到过他同别人聊起过妻子和孩子,说他能有今日,全靠他妻子这么多年对他不离不弃,听着还挺深情。
结果就这?
萧景曜都想冷笑。如果这也算深情的话,那后世真的遍地是情圣了。
奈何在现在的价值观中,这人的行为还真挺深情。发达之后不抛弃糟糠之妻,美谈啊!
对此,萧景曜只想冷笑。妻子陪着丈夫吃糠咽菜尝尽苦楚,对丈夫不离不弃是应该的。丈夫一朝得势,不抛妻弃子就是好丈夫,能成为一桩美谈。
这个美谈的门槛可真低。
或许有人穿越到古代后,美滋滋地开始三妻四妾,寻花问柳,觉得这是天堂。但萧景曜还有那么一点点的同理心,但凡看一眼这个时代的女子过得是什么样的日子,面临着怎样可怕的环境,萧景曜都没办法堂而皇之地将自己快乐建立在妻子的血泪之上。
对弱者的剥皮拆骨,只会让强者更加面目可憎。
萧景曜的人际关系比较简单,萧子敬和萧元青再不着调,也没往家里领个侍妾,或者是跑去青楼当恩客。
顾家同样家庭关系简单,没那么多复杂的弯弯绕绕,顾明晟也只有吴长缨一人。几个儿子有样学样,都是不爱女色之人,枕边人唯有妻子一个。
萧景曜先前在正宁帝身边当中书舍人,那个紧要的位置,总不至于有人醉醺醺地跑来邀请他去逛青楼。
官场同僚大多都是面子情,互相来往时,总归会披上一层人皮。萧景曜见多了正人君子,又不怎么关注他们的后院,还以为大家还是有那么一点节操在的。谁知道就让他见到了一些正人君子酒醉后的丑态呢?
萧景曜心下叹气,转头看向福王。
福王翻了个白眼,“莫非你也想去?想去就去,难不成还要本王给你付银子不成?”
萧景曜无奈,“天色不早了,明天还要当值,不如就此散去?”
福王也没了兴致,摆摆手示意众人随意。没过多久,厢房里的人就走了个精光。
福王瞥了一眼还留在厢房中的萧景曜,“不是说要回家?”
萧景曜淡淡道:“难道不是殿下有话想对我说?”
那眼神使的,萧景曜想装看不见都不行。
福王右手撑着下巴,手指在下巴上挠了挠,状似不经意地提醒萧景曜,“顾将军一家都是爱重妻子的人。本王若是没猜错,现在你身边得用的护卫,都是顾家给的吧?”
萧景曜淡淡道:“我们萧家,同样也是爱重妻子的人。”
“那本王就放心了。快回去吧,本王也困了,正好回府歇歇。哎哟,明天指定起不来,我那些账本,全都交给你了!”福王的话刚说话,人都已经脚底抹油溜出了房门,都不给萧景曜反对的机会。
萧景曜忍不住翻白眼。
回去的路上,萧景曜抬头看了一眼天边的明月,官袍被大风吹得猎猎作响,正好让脑子保持在最清醒的状态,登上马车,让护卫赶紧驾车回家。
只是车驾到一半,萧景曜便听到外面传来的救命声。
萧景曜眉头一皱,掀开帘子一看,正好看到一名女子仓惶地朝着马车奔来,身后追着的是好几个凶神恶煞的壮汉,那女子见了萧景曜,苍白惹人怜爱的脸上顿时爆发出强烈的期冀之色,拼命往马车前一扑,“恩公救命,妾是附近农家的良家女子,他们想要逼良为娼!”
赶车的护卫下意识地挡在萧景曜面前,萧景曜瞧了一眼对方如葱根一般的手,掩去眼中的冷意,淡淡地吩咐护卫,“继续赶车。”
护卫长松口气,应了下来,马鞭一抽,就要绕过这名女子。却不防对方突然往车上扑来,护卫察觉到了杀气,下意识地用力朝着对方挥了一鞭子。然而对方却不避不躲,任由这一倾注了护卫全力一击的鞭子落在她身上。
护卫暗道一声不好,对方已经像只破碎的蝴蝶一样飞了出去,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追着那女子而来的壮汉们登时分成两拨,一拨人去查看那女子的情况,往对方鼻子下一探便哭嚎了起来,“小妹啊,你怎么就去了?”
另一拨人围住了萧景曜的马车,说什么都不许他们离开,“杀人偿命!你们还我小妹的命来!”
护卫担忧萧景曜,紧紧将萧景曜护在身后,暗处的护卫也现了身,警惕地看着这几人,大有对方一动手就将他们拿下的架势。
萧景曜皱眉,冷静道:“先将那位姑娘送去医馆……”
“你放屁!我小妹都没了气息,哪个医馆的大夫能从阎王手里抢人?”
“你们还我小妹命来!”
六个壮汉全都围了上来,死死瞪着萧景曜,愤怒地喘着粗气,举起了钵大的拳头,就准备同萧景曜拼命。
护卫们瞬间将萧景曜护在身后,同这六个壮汉动起手来。
萧景曜的护卫都是身经百战的精锐,这几个壮汉虽然身强力壮,却也不是他们的对手。没过多久,护卫们便将他们都放倒在地。
这边的打斗声引来了巡逻的衙役,对方见到衙役到来,爆发出一声凄厉的呐喊,“杀人了——”
萧景曜正要解释,就见衙役的灯笼之下,五名壮汉口吐鲜血,死不瞑目,不远处的女子嘴边有血迹,苍白的脸上一点血色都无,胸膛没有一丝微弱的起伏。
只剩下刚刚那个叫嚷着杀人的壮汉,同样是一脸血,模样十分凄惨,站都站不起来,咬牙向衙役爬去,“大人,求大人为草民做主!”
萧景曜遽然变色。
护卫们同样脸色大变,“不可能,我们动手时都收着力道,绝不可能伤人性命!”
大理寺卿不知什么时候骑着马出现在了现场,看向萧景曜的目光中有着疑惑,但地上那几兄妹的情形实在太过凄惨,大理寺卿也只能对萧景曜拱手道:“人命关天,怕是要劳烦萧大人往大理寺走一趟了。”
萧景曜如何不知自己这是落进了别人的圈套里。但是一出手就拿六条人命给自己下套……
萧景曜闭了闭眼,脑海中都是那几兄妹惨死之状,深深握拳,指甲掐进肉里的疼痛让萧景曜格外冷静,对着大理寺卿点点头,认真道:“下官这次属实是飞来横祸,还请大人还下官一个清白。”
秦大人叹了口气,“若你真是被冤枉的,本官一定还你个公道。”
萧景曜又抱拳道:“可否劳烦大人让人给我家中传个信,以免家人担心。”
这点倒不是什么难事,秦大人见萧景曜愿意配合,自然是点头同意。
按照规矩,萧景曜确实该同秦大人去大理寺。奈何萧景曜现在不知道下狠手算计他的人是谁,对秦大人也带着几分防备,不敢轻易相信他。
谁知道进了大理寺,又有什么东西等着自己呢?
萧景曜疯狂头脑风暴,抽丝剥茧分析自己干的所有事情,不断猜测自己到底得罪了谁,最有可能对自己出手的人是谁,又一个个将浮现出的名单划掉。
不对,户部那些人都没有这么大的能耐。
是自己做的事情妨碍,或者说马上就要妨碍到某个大人物了吗?
萧景曜凝眉,脑中的思路越来越清晰。
库银失窃案已经过去,户部的官员都清洗了一半,要收拾的早就被收拾了,不会等到现在才对他出手。
那就是接下来的查账了。
账目。
户部的账目有不对的地方吗?
或者是别的地方的账目不对?那人知道自己查账的本事,担心自己将账目查出来?
萧景曜思忖间,两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一人笑道:“秦大人,家中侄子不谨慎,惹上了麻烦。本公也不想故意为难你,索性跟着侄子往大理寺走一遭,如何?”
另一人笑眯眯道:“那本王也跟着过去看一看,到底萧大人是赴了本王的宴才惹上了这个麻烦,本王总不能坐视不理。”
萧景曜心下一定,对着他们拱手一笑,“多谢王爷,多谢承恩公。”
捋清楚来龙去脉后,这个账,萧景曜还就非查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