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景曜毫不意外琉璃坊这么快就能将玻璃烧出来。那可是正宁帝内务府的琉璃坊, 帝王坐拥四海,手上有的东西,必然是精中求精。都是琉璃坊, 内务府的琉璃坊必然有着大齐最顶尖的烧琉璃的工匠,又不缺任何资源,萧景曜明明白白把玻璃的配方给他们, 这帮顶级工匠,把玻璃做出来也不过是时间问题。又因为琉璃坊不缺资源, 给他们试错的机会也多,这么快就将玻璃给烧出来, 倒也不让萧景曜意外。

正宁帝看着新烧出来的玻璃倒是大感惊奇, 拿着一块两只手掌那么大小的玻璃, 翻来覆去地瞧个不停。见萧景曜过来, 正宁帝笑着说道:“这玻璃当真如你所说的那般神奇, 光可鉴人, 脸上的皱纹都瞧得清清楚楚,可比铜镜照得清楚多了。”

萧景曜也笑, “陛下喜欢就好。再让人精心装饰一番, 可以做出巴掌大小的靶镜,便于随身携带,脸上若是有什么不妥,拿出靶镜来,一照便知。除此之外,还能把玻璃镜做成铜镜大小的镜子,闺阁女郎上妆施粉时, 亦能看得清清楚楚。或是再做大一点,烧个近一人高的镜子, 穿衣打扮完毕,再去穿衣镜前仔细看一看,也能知晓自身是何等风华。”

正宁帝不由哈哈大笑,故意打趣萧景曜,“何等风华?朕看你是在拐着弯自夸。”

萧景曜委屈,而后开开心心地摸了一把自己的脸,毫不客气地收下了正宁帝对自己的赞美,“多谢陛下夸奖。”

正宁帝:“……”

朕的中书舍人是不是越来越跳脱了?

萧景曜理直气壮地看着正宁帝:我可没说自己风华绝代,是您一听风华两个字就联系到我身上来了。这么一捋,还能不是您夸我?

正宁帝:“……”倒也没毛病。

君臣两人玩笑一番后,正宁帝便问萧景曜,“这玻璃如此难得,朕以后也不用再发愁内务府的进账不够,正好能将奉先殿修缮一番。此番你立下大功,想要什么奖赏?”

萧景曜眼皮一跳,当即恭敬道:“为陛下分忧是臣子的本分,臣不敢讨赏。”

“有功必赏,有过必罚。赏罚分明,方是明主。你立下大功,朕若不赏赐你,才会寒了功臣之心。”

萧景曜再次推辞,“这些不过是**技巧,算不得大功。臣自授官以来,多得陛下关照爱护。不过半年,便已是天子近臣,陛下对臣这般爱护,臣不过是尽一番心意,怎么能要陛下的赏赐?”

“好孩子。”正宁帝神色温和,“朕知道你是个品行好的,从不因少年得意,受朕重用而骄人。大家都说你是天子近臣,说朕对你恩宠太过,岂知如你这般满腹才华又进退有度的臣子,朕怎么加恩都不为过。玻璃方子是你给朕的,现如今玻璃烧了出来,你这个功臣却没有任何赏赐,朕岂不是在欺负你这个孩子。”

萧景曜见正宁帝神情温和,言笑晏晏,心知他这话都是出于本心。有功必赏,有过必罚,确实是正宁帝的做派。再推辞,反倒不美。

萧景曜沉吟片刻,抬头看了眼正宁帝,试探地问道:“陛下,这次琉璃坊烧出的玻璃多吗?”

正宁帝龙颜大悦,“那是自然,只这一次就烧出来二十多块玻璃,有大有小。可惜还碎了几块,不然数目更多。不过这也无妨,琉璃坊中又不缺匠人,既然已经将玻璃烧出来了,他们熟练一阵,定然能烧出更多的玻璃。”

萧景曜便笑道:“那臣便斗胆,请陛下赏臣五块玻璃镜吧。”

正宁帝好奇,“怎么是五块?”

萧景曜脸上露出了个不好意思的笑容,声音也低了些许,“臣思忖着,女子天**美,这玻璃镜一做出来,定然能获得女子们的追捧喜爱。臣便想着,为祖母和娘亲一人求一块,公孙大人同臣有半师之谊,臣第一次为陛下出主意分忧,便做出来的玻璃镜,臣也想送一块玻璃镜给公孙大人。至于剩下的两块……”

正宁帝了然,“自然是给顾将军府送去,吴将军一块,顾姑娘一块,是也不是?”

萧景曜扬唇一笑,如云破月来,眉眼间俱是欢喜,还掺杂着掩藏不住的少年心事,让正宁帝不由一怔,而后失笑,“还是个孩子啊,”

这时候,正宁帝又想起来,他的中书舍人,翻了年也不过十五岁,正是少年初成之时,鲜衣怒马,意气风发,自有潇洒风流之气度。该是少年郎应有的模样。

萧景曜的年纪在官场确实很吃亏,他在正宁帝和阁老们面前,言行举止都十分庄重优雅,一举一动毫不逊色从小在锦绣堆中长大,礼仪从无错漏,气度高华的世家子弟。

不过萧景曜摸清楚正宁帝的脾性后,私底下在正宁帝面前,就跳脱了一点。

听了正宁帝这声感慨后,萧景曜脸上盈满了笑意,眉眼飞扬,认真地看着正宁帝,眼中的期冀宛若实质,“陛下答应了吗?”

“你这个滑头。”正宁帝失笑,“左右都是琉璃坊做出来的东西,又是你的主意,想要什么赏赐不可,偏生要了这个,还一个都不给自己留,只想着孝敬长辈,顺便再讨好一下未婚妻。你这孩子,心眼倒是一套一套的,竟是让朕都成了你讨佳人欢心的帮手了。”

萧景曜嘿嘿一笑,笑眯了眼睛,身子往正宁帝的方向倾了倾,喜滋滋道:“臣家中无甚根基,寻常金银首饰,倒体现不出臣对顾姑娘的看重。这玻璃镜算是臣第一次想办法做出来的东西,对臣而言,意义非凡。拿它送亲长,更能体现臣的心意。”

正宁帝觑了一眼喜气洋洋的萧景曜,来了兴趣,“就这么高兴?”

萧景曜笑眯眯点头,“臣遇险,顾姑娘都不离不弃,还一心护着臣。这样好的姑娘,是臣的未婚妻,臣自然高兴。多谢陛下,赐了臣一桩好姻缘。”

正宁帝想到先前秋兰围场之惊险,后面锦衣卫查明所有人在遇险时的动作,萧景曜和顾希夷的决断,都被报给了正宁帝。

现在萧景曜这么一提,正宁帝就想起来围场遇险之时,顾希夷确实是一路护着萧景曜的。哪怕萧景曜骑射也不差,那姑娘也一直守在萧景曜身边,绷紧了神经,时刻护着萧景曜。

正宁帝想到先前围场遇险之事,神色便淡了下来,后来回想起这两位少年未婚夫妻当时不离不弃的做派,又被勾起些许怅惘心思来。

这样美好的,相互扶持的感情啊。他只在发妻窦氏身上倾注过那样深刻的爱。少年夫妻,情分到底是不同的。窦氏又陪着正宁帝走过最风雨飘摇的那段征程。那时候正宁帝太子之位岌岌可危,一家人朝不保夕,宸王的屠刀几乎已经放在了他们的脖子上。死亡的威胁之下,正宁帝和窦氏互相扶持,感情岂是其他人能比的?

当年正宁帝也只在晚上抱着窦氏倾诉自己的苦楚。实在气得狠了,被逼得快要崩溃了,正宁帝便捂着被子咬着自己的手腕大哭。是窦氏温柔陪伴,隔着被子用力地拥抱他,待他哭够了,又温柔地将他从被子里劝出来,仔细拿帕子替他擦脸,温言软语宽慰他,给了他许许多多慰藉。

这般脆弱无助的一面,正宁帝只在窦氏面前展示过。其中情分,又岂是旁人能比的?

正宁帝如此偏爱太子,很难说没有窦氏的功劳。

现在,正宁帝见到萧景曜期冀又有一点点羞涩地提到未婚妻,心中忍不住想起自己当年与窦氏的浓情蜜意,又忍不住低叹一声,深深地看着萧景曜,这眼神倒是有几分长辈看晚辈那味儿了,很是和蔼,语气也十分亲近,“既如此,朕便如你所愿,让匠人给你做好五块穿衣镜,送去你府上,让你去未婚妻面前露露脸。”

萧景曜大喜,赶紧谢恩,“多谢陛下!”

正宁帝觑他一眼,又忍不住笑了,“你倒是容易满足,就这么被五块玻璃镜给打发了,还喜气洋洋。亏得胡阁老还说你有陶朱公之才,就你方才这傻气,别说陶朱公之才,怕是还得败些家业出去。”

萧景曜接话可快了,“那也无妨,我家几代败家子,我要是也来败一点,一家人正好整整齐齐。”

正宁帝;“?”

朕的中书舍人,还有什么惊喜是朕不知道的?

正宁帝瞪了萧景曜一眼,萧景曜缩了缩脖子,笑容很是尴尬,“一时嘴快……”

正宁帝大笑,“促狭!你爹要是听了你这话,得请家法好好收拾你一顿,再让你去跪祠堂向祖宗们赔罪。”

萧景曜得意洋洋,“陛下,臣父定然不会这么干的,他哪里舍得打我?”

正宁帝眯起了眼,萧景曜又乐呵呵道:“祖父素来偏爱我,定然也不会让我受皮肉之苦。”

说着,萧景曜又往正宁帝身边凑了凑,压低了声音,胆大包天的笑话亲祖父和正宁帝,“臣的祖父经常追着臣父满院子乱窜,但那鞋底子打在身上,臣瞧着,大抵就跟陛下盛怒之下踹福王几脚是一样的。”

一直以来都是收着力故意逗儿子玩的正宁帝:“……”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还编排起朕来了!”正宁帝佯怒,眼中却满是笑意,沉吟片刻,又做了决定,“只五块玻璃镜,倒是不美。玻璃一物,能让内务府进账不少银子,朕也不能让你吃亏。烧玻璃……到底不算是正经念书的道路,朕先前已经提拔了你当中书舍人,也不好再升你的官,免得惹御史弹劾你。如此看来,给你些钱财宝物赏赐,倒是正合适。朕看你身上没有那种一提到黄白之物就捂鼻皱眉,一脸不屑的迂腐气,莫要觉得钱财宝物不好。”

萧景曜心说我两辈子加起来也没有觉得钱财宝物不好的时候啊。开什么玩笑,人活在世上,那样不要花钱?嫌弃钱财臭不可闻……emmm,萧景曜只想说让钱财来得更猛烈一些吧。

萧景曜喜滋滋抬头,等着正宁帝给自己的厚赏,一点都不跟正宁帝见外,“陛下说笑了,臣什么时候嫌弃过钱财?臣可是养家糊口的人,当然知晓柴米油盐之贵。”

要不是正宁帝知道这小子出手两次,不声不响就挣了大几十万两银子,还真信了他的邪。

养家糊口?你一个怀揣几十万两银票的家伙,和养家糊口有什么关系吗?养家勉强能挨边,糊口?你看看你家现在住着的大宅院再来说话!

柴米油盐对你来说贵个屁,不知道的人听了这话,还以为你是什么身世凄惨的小可怜呢。

正宁帝有时候也会对萧景曜的厚脸皮无语,叹了口气道:“那便再赐你黄金万两吧。朕的库房里还有两棵艳丽的珊瑚树,也一并给你。”

萧景曜眼神大亮,“多谢陛下!”

黄金一直是硬通货,从货币价值和收藏投资价值来说,价格都远远高出银子。再加上那两棵价值连城的珊瑚树,萧景曜这回的收获当真不小。

萧景曜先前就猜到了正宁帝肯定不会亏待他,却也没想到正宁帝会这么大手笔。玻璃镜还没正式开卖呢,正宁帝这份赏赐,全走的内务府的账目。也就是说,萧景曜为正宁帝赚的钱还没到账,正宁帝就先大手一挥给了萧景曜一大笔赏赐。

不得不说,在赏赐功臣这点上,正宁帝一点都不抠门。

萧景曜喜滋滋地领了赏,再次震惊京城一众权贵高官。

啊啊啊这小子到底哪儿来的好运道啊,距离前一次得赏赐才多久,他又被正宁帝厚赏了!娘的,大家去烧他这个热灶,命人带着礼物前去道喜,竟然还被他给退回来了?好家伙,你清高你了不起,乡下地方来的家伙,竟然连孝敬都不收。偏生显着你了是吧?老子倒是想看看,你家中没钱了,还能不能继续这么清高下去!

众人这么想着,心里又是一圈。怎么才算家中没钱呢?看看陛下给他赏的东西,良田百亩、一个美轮美奂的大别庄、黄金万两……

想等到萧景曜没钱的那天,哪怕是等他们全员入土了,都没办法看到那天。

萧景曜要是知道这帮人的内心想法,定然要翻个白眼。赚钱本事太厉害,怪我咯。摊手.jpg

正宁帝不是个小气的人,萧景曜当然可以自己去建个琉璃坊,但买地,找匠人等前期准备工作尤为费时间。萧景曜现在也不缺钱,只想趁着天下数理化大佬进京这个绝妙时期,想办法弄出个研究所将他们留下来。

萧景曜就不信,这么多聪明的脑子汇集在一起,还不能来个量变产生质变。要是不能,说明专业人才还是不够。需要继续培养更多优秀人才。

想到这里,萧景曜又看向正宁帝,不好意思地笑道:“陛下,这玻璃还有许多用处,不知日后臣有了想法,是否还能让琉璃坊试着烧烧看?”

正宁帝了然,当即点头道:“那是当然,你尽管吩咐他们。若是想去琉璃坊亲自同管事们说,便跟苏世安说一声,他一定能安排得妥妥当当。”

一直沉默的苏世安当即笑着打趣,“奴才谢过陛下夸奖。”

“朕什么时候夸你了?”

“陛下如此信任奴才,自然是对奴才最好的褒奖。”

“就你这老货会说话。”正宁帝喜笑颜开,一看就是心情大好。

萧景曜给苏世安点了一个赞。果然,能稳坐御前总管位置,深得正宁帝信任的人,都不是蠢笨不开窍的家伙。

内务府来送玻璃镜的时间也非常巧妙,正好卡在年关之前。

萧景曜收到玻璃镜后,立即给了齐氏和师曼娘一人一面,而后命人备车,自己亲自带着剩下的三面镜子去了公孙府和顾将军府。

萧子敬比萧元青更会享受,他来了京城后,就觉得家里没有马车不太方便,借题发挥又把萧元青给揍了一顿,说萧元青榆木脑袋不想事,萧景曜都在京城这么久了,竟然还不给家里备好马车。这样他乖孙出门多不方便!

齐氏难得站在萧子敬这边,一起对萧元青指指点点。师曼娘虽然不说话,看着被萧子敬追得抱头鼠窜的萧元青,眼神中也有几分不认同。

萧元青:“……”为何受伤的总是我?

他也想买马车,这不是刚买宅院不久,事情繁多,还没安排吗?

事实证明,拖延症要不得,容易挨打。

萧景曜知道家里买马车的后续后,也是无奈一笑。他其实和萧元青的想法一样,觉得缓一阵再买马车也挺好。谁知道萧元青就因为拖延症挨了打呢?

萧景曜轻咳一声,觉得萧元青这顿打挨得确实有些冤枉,特地买了对蛐蛐给萧元青送过去。

至于马车吗?用起来真香!嘿嘿。

京城的冬天可不是那么好过的,积雪能有半个小腿那么深,就算扫除了积雪,寒风凛冽如刀,走在外头也够让人难受的。现在早朝,萧景曜都是全凭毅力从**爬起来,而后用冷水打湿帕子醒醒神,收拾妥当后再迅速钻进马车里,马车里早就备好了小火炉,还有热茶点心,舒坦得很。

平时出门同样要用上马车。比如现在,萧景曜要去公孙府和顾将军府,就舒舒服服地窝在马车里面,关掉窗,不让寒风闯进来,怀里揣着一个小手炉,马车上还有个小火炉,正温着热茶,外面冷风呜呜,里面却温暖不已,萧景曜并不觉得寒冷。

公孙瑾对于萧景曜这次送来的玻璃镜很是惊奇,接连照了好几次镜子,同萧景曜说话的时候,眼神都往镜子面前飘。

萧景曜心下好笑,故意问他,“年后,内务府就该卖玻璃镜了,就是不知道能不能卖出去。”

公孙瑾好笑地看着萧景曜,“你为何会有如此担心?那可是内务府的琉璃坊,他们背后站着的是谁?”

正宁帝。

什么叫做上有所好,下必从之。正宁帝先前夸了《大齐日报》一句,并在第一版《大齐日报》上发表了第一篇文章,此后《大齐日报》火速售罄,快得连吴阁老都没抢到一份。

吴阁老:“……”就离谱!

眼下琉璃坊造出来了玻璃,别说玻璃是个好东西,就算它是个破铜烂铁,一点价值都没有,只要正宁帝喜欢,总归会有人去用自己那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去观察这破铜烂铁上的优点,然后将它夸出朵花来。其他没有这双善于发现美的眼睛的人,也会看在正宁帝的情面上买上一两面。

这又不是什么朝堂正事,帝王也是人,有点小爱好多正常。

萧景曜不过随口一说,听了公孙瑾这话,脸上又是一阵无奈,只得叹道:“是我的谦辞,我知道这是暴利。”

萧景曜上辈子的某段历史中,威尼斯国王送给法国王后的那面小镜子,价值15万法郎。现在大齐也有了镜子,一开始,镜子的价格绝对不可能低。

这是玻璃镜的排面!

到将军府后,顾希夷对玻璃镜爱不释手,凑在镜子面前左看右看,各种死亡角度都尝试了一遍,最终双手捧着脸,眉眼弯弯地看着萧景曜,“我果然生得特别好看!”

萧景曜不由失笑,却也无法否认这点,从善如流点头道:“确实。”

顾希夷眨眨眼,往萧景曜身边靠了靠,“你真这么觉得?”

萧景曜指了指镜子,又指了指自己的眼睛,“我又不瞎。”

顾希夷乐得咯咯笑,萧景曜静静地看着她笑闹,等到她笑完了,看到自己衣裳上的碎屑,脸上的笑容顿时僵硬,火速拍掉。正襟危坐看向萧景曜。

萧景曜从衣襟里掏出手帕递给顾希夷,想着顾希夷在围场时的表现,有些惋惜,“来京城,放下征战沙场的梦想,会不会觉得遗憾?”

顾希夷惊讶地瞪大眼睛,眼中明显映出萧景曜的倒影。

过了一会儿,顾希夷才说道:“世上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我确实想像我娘那样,驰骋沙场,以女子之身,建不世之伟业,成为天下女子向往的对象。不过京城也挺好,我没有什么委屈的。”

“爹娘和哥哥们不是喜欢征战沙场,而是想要保护百姓。现在边疆战事停歇,哥哥们在天之灵也会欣慰不已。我和爹娘他们一起回京,心中很高兴,并无遗憾。”

战事起就意味着要死人。不管怎么样,苦的都是百姓。顾希夷同萧景曜年岁相仿,面上瞧着像是无忧无虑的富家少女,实则内心坚定,更是有着远超同龄女郎的成熟与远见。

和萧景曜正好有不少共同语言。

闻弦歌而知雅意,萧景曜只是起了个头,顾希夷就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止戈为武,现在兵戈已停,也不需要另一位女将军了。京城很好,繁华富庶,远胜边疆。陛下待我极好,给我的待遇堪比县主,本朝又不像前朝那般,将女子拘在家中。我若是想要跑马,有的是去处,能有什么遗憾?”

萧景曜轻笑一声,“姑娘心宽,甚好。”

顾希夷心血**,拿着镜子坐在萧景曜旁边,而后往两人面前一举,镜子里面瞬间就清晰地映出两张得天独厚的脸,女子明艳动人,男子皎若明月,真真儿一对璧人。

顾希夷都不由愣了一下,而后抿嘴偷笑。

京城权贵消息最为灵通,知道正宁帝现在很是喜欢一个叫玻璃镜那个东西,只可惜琉璃坊要到年后才开始卖玻璃,大家心下即便就跟猫抓似的,恨不得立马就到年后,好让大家去看看这个玻璃镜到底是什么神奇的东西。听着像是镜子,怎么,它再怎么比铜镜好,也不至于踩着铜镜吹嘘说自己能照得人纤毫毕现。

现在大家的好奇心都被正宁帝给提起来了,只恨时间过得不够快,还没到年后,他们倒是要看看,玻璃镜能有什么稀奇之处。

结果他们还没等到年后,就收到消息,说是顾将军府和公孙府都有玻璃镜了。

一打听,萧景曜,怎么又是你?

一次赏别庄和银子,一次赏金子和珊瑚树,现在又来赏一次玻璃。你是正宁帝肚子里的蛔虫吗,这么会揣摩正宁帝的心思?

萧景曜心说明明是正宁帝两次奖赏分三次发放,自己这仇恨拉得真冤!

谁让之前萧景曜问正宁帝讨赏时,玻璃镜的背面还没做好呢。能照人的那一面不好收拾,背面能不弄得精致点?这才是能体现出低调奢华有内涵的地方。

所以一耽搁,又过了六七天,工部的匠人们才将做好的玻璃镜送到萧景曜府上,又给萧景曜拉了一大波仇恨。

过年正是走亲戚的好日子,京城中的官员,拐上几个弯就能攀上亲戚。眼下大伙儿都对玻璃镜好奇,听说公孙府和顾将军府都有玻璃镜,这些人哪里还坐得住,赶紧收拾好了东西,给这两家递上拜帖,先看看玻璃镜是否如传言的那般神乎其神。

萧景曜也琢磨出正宁帝的意思来了,当即就是一乐。正宁帝的商业手段也不错啊,还知道提前预热设置悬念引人好奇呢。

瞧瞧这一手,只怕等年后,琉璃坊产业一开门,就要爆订单。

权贵们已经富贵到了顶点,他们还缺什么?缺的就是这个独一份的体面。

有人去公孙府和顾府看到玻璃镜时,牙根都咬碎了,就你们简在帝心,就你们显摆!好气哦!

显然是忘了,又不是顾家发帖邀请他们过来,而是他们主动递拜帖请求两家主人同意他们来看正宁帝的心头宝的。

但玻璃镜是真的好用啊!照过玻璃镜的女眷们两眼放光,摩拳擦掌,势要让自己的闺房有一面这样的玻璃镜。

萧景曜已经能预料到玻璃镜的生意会有多火爆了。

起码京城权贵和官宦人家的女眷,必然是一家一面,甚至一家多面。现在的人讲究多子多福,几代同堂。儿孙多,女眷自然也多,都住一起,哪能没点矛盾。要是只买一面镜子,到底该归谁管?我不仅要买,还要买最好的,气死那个小贱人!

至于收到厚赏的人是萧景曜……

也有人小声哔哔,“萧家不是也有玻璃镜吗?”

“那也值得我们上门?”

“没有交情确实不好登门。”

萧景曜听了一耳朵,颇觉无趣,本事不大谱却不小,看不起这个瞧不起那个的,活该祖宗留下的家业都被败得差不多了。萧子敬和萧元青两个败家子绑在一块都比这些家伙优秀。

这是萧家人一起在京城过的第一个年。

萧子敬笑得见牙不见眼,酒还没喝就已经飘飘然,“谁知道我们竟然会有这么好的运气,能有曜儿这个天才挽救了家族的败落,还让我们萧家更上一层楼了。”

“嘿嘿,爹,你这话就说得不对。”萧元青顶着挨打的风险冒头,瞎说大实话。“曜儿岂止是让我们萧家更上一层楼,那怕是让我们直接从深沟里直接走上了最高楼的屋顶啊!”

萧子敬难得没收拾萧元青,又和萧元青碰了个杯,又是一阵大笑,“哈哈哈我一直担心自己日后下去后无颜面对列祖列宗,现在有了曜儿,我能昂首挺胸拿鼻孔看祖先们,吃饭要坐主桌,祖宗亲自给我倒酒!”

萧景曜:“……”

哄堂大孝了家人们。

萧景曜都没想到,平日里祭拜先祖最勤勉的萧子敬,内心竟然还有这么狂野的念头。看来是真的醉了。

萧元青还在那儿高声附和,“那我也应该坐主桌,还得坐上席,祖宗得给我敬酒!”

萧景曜:“……”

你们真的是一个比一个离谱。要真能见到祖宗们,你们敢提这要求,怕是要被愤怒的祖宗们拍成肉饼。

真是醉得不轻。

齐氏也感慨万千,任由萧子敬和萧元青父子俩在那儿耍酒疯,对着萧景曜笑道:“当年你出生时,我就想着一定要好好吸取你爹的教训,不能太溺爱你,让你好好念书,能考个秀才功名都算是祖坟冒了青烟。后来得知你天赋绝佳,我又想着再等个三十来年,怕不是家里还能出个举人甚至是进士老爷。谁成想,我那是做梦都不敢梦个大的,都不用等三十年,距孙夫子说你天赋过人那时,也不过才过了短短九年。这可真是……做梦都不敢这么梦啊!”

师曼娘感同身受地点头,抿嘴笑道:“我都不敢相信,我和夫君竟然能生出曜儿这样的孩子来。”

齐氏嫌弃地看了一眼正在划拳喝酒的父子俩,狠狠点头,“谁说不是呢?”

萧景曜微微一笑,“这样不是很好?祖母和娘都是聪明人,爹虽然败家,也有自己的长处,先前还琢磨着买下一间成衣铺子送给你们,让你们可以大展拳脚。等到年后,你们应该就能拿到地契了。”

齐氏来了兴趣,“真让我们开铺子?”

萧景曜笑道:“有什么理由不让您开铺子呢?您喜欢,娘也喜欢,平日里画画设计图,也算是解闷。”

师曼娘对上回提到的亲子装十分感兴趣,当即和齐氏头碰头,互相商量了起来办成衣铺的事情。

过了年,萧景曜便是十五岁的少年了。放寻常人家还在备考秀才的年纪,萧景曜已经有了半年多的当官资历,顺便将正宁帝和六部阁老的好感刷到了高点。

因为萧景曜足够靠谱,在到京城后,萧景曜已经成为了萧家实际上的一家之主。萧子敬和萧元青都表示没意见,觉得有萧景曜顶在上面美滋滋。

得知他们的心理活动的萧景曜,心情真是一言难尽。

就……还是南川县百姓说得对,任何离谱的事情发生在萧家人身上,离谱中就会带上点合理。

果然不出萧景曜所料,年关过后,琉璃坊的玻璃镜子真是接单接爆了。

正宁帝给玻璃镜子的定价十分高昂,竟然定到了一万两银子一面穿衣镜,铜镜大小的玻璃镜八千两,靶镜五千两。

萧景曜当时听完就给正宁帝鼓了个掌。6啊,皇帝带头打劫,肥羊们主动上门挨宰,谁说正宁帝不擅长商业的?

即便如此高的价格,都阻止不了权贵们对玻璃镜的追捧。

大齐建国已经有一百余年,权贵们几代积累下的财富不知何几,世家大族更是不用多说,多少代人的积累,打小就在锦绣堆中长大,也就是现在世家低调了许多。不然的话,要是让他们来上一场斗富,那都能让正宁帝大开眼界。

这样的人家,一万两对他们来说不过是个零头,一点都不心疼。妻子一个,小妾昨晚哭得太可怜,也给买一个,还有另一个小妾,有了身孕,得好好养着,免得她置气,反倒害了孩子……

这么一琢磨,好家伙,十多万两银子就这么花出去了。心疼,但又没办法,一面都不能少。

有这样心路历程的人不在少数,都是一掷万金的主。

萧景曜去当了几天值,休沐日去凑了个热闹,掐指一算,卧槽,正宁帝这短短几天就收获了三百多万两银子啊!

不愧是权贵云集的京城,花钱如流水,竟是一点都不夸张。

齐氏听到了这个消息,可得意了,拉着师曼娘在镜子面前照了又照,眼中的一股自矜神色怎么都藏不住,“如今曜儿出息了,达官显贵们要去争抢的东西,我们娘儿俩竟然提前就有了。”

师曼娘也与有荣焉,兴奋得脸都红了,再努力克制,都流泻出一丝骄傲,“曜儿出息!从他进学念书后,我简直就跟在梦里一样。有时候我都会觉得这是不是一场梦境。”

齐氏深以为然,继续飞针走线,认真为萧景曜做新衣裳。

京城中的玻璃镜热很是持续了一段时间。因为正宁帝让人给了内务府十万两,在《大齐日报》上登了个小版面,简单地介绍了一下玻璃镜。

玻璃镜的消息瞬间传遍天下。

就连街头小巷都在偷闲讨论玻璃镜的事,有好脾气故意为大家读报纸的人,一边为大家读今天的《大齐日报》,一边夸想出在《大齐日报》上介绍自家产品的人实在是太过厉害。这次玻璃镜一出,天下人都知晓皇室有了奇珍玻璃镜,这个广告效果,简直爆表。也不知道最先提出办报纸的人,就已经想到了这个局面。

如果是,那该多有趣。多智近妖,心系苍生,是天下万民之福。

商人们看到这个消息简直捶胸顿足,他们竟然错过了这么一个大好的名扬天下的机会!

真是猪脑子,先前自己等人怎么就没想到,还能在报纸上求个版块介绍自己家的东西啊!

其实这也是时代的鸿沟所致。这年头儿的商人们并不蠢,相反,他们精明的过分。士农工商阶级分明,商人作为地位最底层,哪敢把主意打到朝廷官办的报纸上。谁知道内务府竟然会在报纸上介绍自家做出来的玻璃镜。据知情人士透露,这个报纸的版块页是花钱买来的。

二十万两银子呢。

商人们:什么?有这等好事竟然现在才告诉我?来人,收拾东西,我要火速进京!

不抢先在报纸上刊登个版面,怎么把竞争对手那个狗东西给搞下去!

不就是二十万两银子吗?相比起扳倒对手后自己能吃掉的市场……嘿呀什么二十万两银子,那就是渣渣!

就算进京没谈下来在报纸上刊登自家东西之事,他们也能想办法去求内务府的管事,看看能不能大量采购玻璃镜,回乡后再卖。

萧景曜一听,好家伙,赚差价的中间商啊。不愧是精明的商人,后世多少商业手段都是老祖宗们玩剩下的?

这期间,萧景曜也没闲着。在给了正宁帝一点小小的聚宝盆手段的震撼后,萧景曜决定再给正宁帝和阁老们一点科技的小震撼。

萧景曜去找了苏世安,在对方的安排下,和一个管事内侍一起去了琉璃坊。

现在琉璃坊的工作量更大了,各家的订单太多,匠人们每天都忙得脚不沾地。但他们心里也高兴,玻璃镜卖得好,陛下心情也好,大手一挥给他们都涨了工钱,这还有什么不高兴的呢?现在大家干活的积极性格外高。

萧景曜也不废话,让一个手最稳最巧的匠人试着来磨镜片。

两个月后,萧景曜开开心心地将一副简易眼镜呈给正宁帝,“陛下,您戴上试试。”

正宁帝在萧景曜的指导下,将眼镜戴上,当场就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