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脸惊喜同萧景曜打招呼的人, 当然是张伯卿。

萧景曜倒是不意外在府学看到张伯卿,以张伯卿的家世,再加上身为举人的张父的关系网, 张伯卿想入府学,并不是什么难事。

倒是萧景曜能进府学,让张伯卿好生惊讶了一回。

张伯卿一如既往地不会看人脸色, 哪怕陈教谕还在,张伯卿兴奋地同萧景曜打过招呼后, 都极为意外地问萧景曜,“府学十分难进, 你是走了陈教谕的门路才得了入府学的机会吗?”

萧景曜重重咳嗽了一声, 不断给张伯卿使眼色, 快点看看你面前的陈教谕, 他的脸色像不像锅底?

奈何张伯卿实在是个看不懂人脸色的铁憨憨, 不仅没意识到萧景曜要给他传递的信息, 反而在看到萧景曜的眼神后,十分大聪明做派地问陈教谕, “陈教谕, 我说的不对吗?”

这可真是个好问题。陈教谕笑得如沐春风,和善地冲着张伯卿招了招手。张伯卿开开心心地往陈教谕的方向走了几步,然后,“哎哟,君子动口不动手,教谕你怎么打人呢?”

陈教谕脸上依然挂着温和的笑意,毫不走心地敷衍了一句, “突然有些手痒,你也算是我的弟子, 该为夫子分忧。”

……能这么分忧的吗?张伯卿满脸迷茫,显然是受到了来自陈教谕的一点小震撼。萧景曜几乎能从他的双眼里看到具现的小问号,忍不住低头憋笑。

这个憨憨,有时候真的莫名有喜剧人效果。

陈教谕见状,冷哼一声,萧景曜顿时将自己的嘴角拉平成一条直线,昂首挺胸站好,完全看不出刚才忍笑忍得很辛苦的模样。

陈教谕心中啧啧称奇,惊讶地看了萧景曜好一会儿,才慢悠悠开口道:“你倒是机灵。”

萧景曜无辜脸,“啊?谢陈教谕夸奖?”

萧景曜的脸上已经褪去了婴儿肥,四肢抽长,有了风姿如玉的小少年的风采。萧元青都到而立之年了,到处耍宝作死,还能用他那副绝色罕见的好相貌惹人心软,萧景曜正处于儿童向少年成长的转变期,一张还未有棱角的俊脸愈发显得俊俏清澈,再加上他认真看过来的清凌凌的眼神,当真是溪中美玉,清澈又温润。

见了这样的萧景曜,哪怕陈教谕知道萧景曜在故意装傻,也没办法再继续为难他,只能深深叹了口,看向萧景曜的目光格外意味深长。

同张伯卿一比,萧景曜这位小神童,当真是聪明得过分了。张伯卿也聪明,但那股聪明劲儿只在读书上有用。萧景曜则不同,他的聪明是方方面面的聪明。假如现在就把张伯卿和萧景曜扔进复杂的官场中,陈教谕不用想都能确定,两个人中过得更好的一定是萧景曜。

至于张伯卿,陈教谕想着好友张复礼与自己喝酒时,提到儿子时既自豪又担忧的神情,不由又是一叹。这孩子的性子,要是再这么直爽下去,哪怕张伯卿考中了进士,张复礼怕是也不敢把他放出去做官。

万一招惹到了一个有权有势的仇家,怕是能把张伯卿往死里整。

萧景曜就见陈教谕的脸色明明暗暗,青白交加,忍不住往张伯卿的方向挪了几步,小声问他,“你同陈教谕十分相熟?”

刚刚张伯卿见到陈教谕时的亲近神情,不像是第一次见到府学教谕的样子。

张伯卿挺了挺胸膛,骄傲,“陈教谕是我爹的好友。”

懂了,学二代的优势。萧景曜给了张伯卿一个了解的眼神,张伯卿心里更高兴了。以前他跟别人提起父亲的好友时,不知道为什么,朋友们要么十分羡慕地说些恭维话,要么就嫉妒地说些阴阳怪气的话。像萧景曜这种,听到这事儿后十分平静的,一个都没有!

张伯卿觉得,萧景曜才是合他心意的好友啊。他真的不想总是听好友们对父亲的吹捧和对自己的阴阳怪气。

萧景曜很能理解张伯卿这种别扭的心情。少年英才嘛,大多都是傲气的。虽然张伯卿对他爹很孝顺,但根据后世那些富二代们的心理也能推论出一点张伯卿的心思来:我爹确实很厉害,但我也很厉害啊。为什么你们都觉得我都是仰仗我爹才能有现在的成就?

萧景曜对自己的实力很自信,不管张伯卿的家境有多好,萧景曜也觉得自己不会输给他。所以听到张伯卿无意中透露家中人脉,萧景曜也并不觉得有什么可以羡慕嫉妒的地方。

而萧景曜这种做派,正好又让张伯卿觉得十分合心意,更想同萧景曜结交。

陈教谕已过知天命之年,当了多年的教谕,更是能轻易地分辨出每个学子细微的表情变化。一见张伯卿略带激动的小表情就知道他现在快要拿萧景曜当至交好友了。陈教谕忍不住又看了萧景曜一眼,惊讶地发现,萧景曜这从容自信的模样,竟然不是刻意装出来的。

萧景曜看着张伯卿越来越雀跃的眼神,觉得要是他是游戏npc的话,自己估计能在他脑袋上不断看到好感度+1+1的字样,忍不住笑出声,又小声问张伯卿,“伯卿兄,你交友,都是这么随意的吗?”

这家伙太傻白甜,萧景曜都有点看不过眼了。这种人傻钱多的二代,多么好宰的肥羊啊。萧景曜都奇怪,这位是怎么顺顺利利地长这么大的?

张伯卿眨眨眼,得意挺胸,“我交友的眼光很高的,一般人才入不了我的眼!”

明白了,只要够傲慢,就没有人能刻意接近他并把他当肥羊宰。

看着张伯卿骄傲的面容,萧景曜都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半晌,萧景曜艰难地憋出一句,“那我谢谢你?”

张伯卿耿直挠头,“不客气。”

萧景曜:“……”

“哈哈哈哈哈,”一旁看热闹的陈教谕顿时哈哈大笑,又给张伯卿的脑门上来了一下,“你这个脑子,除了念书之外,能不能琢磨点别的事情!”

张伯卿振振有词,“景曜弟弟才不会为了这点小事同我生气?”

萧景曜无奈一笑,“我自然不会生气,但旁人可未必。”

张伯卿又露出了天才独有的傲慢神色,“他们生气又何妨?一帮庸碌之人,本就天资不够,若是还只会嫉妒别人,那也就不用谈什么前途。”

萧景曜忍不住问张伯卿,“你先前在学堂,真的没挨过同窗们的打吗?”

说话如此欠揍,你不挨打谁挨打?

“学堂?”张伯卿一脸茫然,“我先前都是由我爹亲自教导,未曾上过私塾。”

萧景曜恍然大悟,怪不得张伯卿一点和人交往的技巧都没有。合着人家就没和许多同龄人经常交流过。怪不得情商这么堪忧。

张伯卿还在继续叭叭,“我爹说,府城那些开私塾的夫子,学识都不如他,不配教我。”

萧景曜抬手扶额,转头问陈教谕,“教谕同张伯父是好友,平时聚会……的不会打起来吗?”

张家明显是祖传的缺心眼啊。也就是会念书,有功名在身,不然的话,真的容易被人打死。

陈教谕再次哈哈大笑,觉得萧景曜真是个妙人,对萧景曜更是好奇,“你小小年纪,倒有几分人情练达。”

萧景曜无奈地双手一摊,“家学渊源罢了。”

陈教谕只觉得今天一天的笑容简直比一个月还多,他又想笑了。眼神在萧景曜和张伯卿二人之间来回看了许久,陈教谕这才笑道:“你二人倒是适合成为好友。尤其是伯卿你,好好跟景曜学。”

要是陈教谕让张伯卿和别人学,张伯卿这会儿肯定是面上应下心里冷哼。但要学习的对象是萧景曜,张伯卿认真地点点头,“谨遵教谕教诲。”

“哟,你这是转性了?”陈教谕忍不住挑眉,“平常你爹让你跟别人学,你可是一蹦三尺高,把你爹气得跳脚。”

张伯卿实话实说,“景曜弟弟年纪比我小,学识却比我好。他比我强,我向他学习,天经地义。”

陈教谕扶额叹气。

萧景曜眨眨眼,一时间竟不知该做出何种表情。在张伯卿得意地看过来的时候,萧景曜下意识地给了对方一个客套的微笑。

陈教谕见状,伸手拍了拍萧景曜的肩,“既然你二人交情甚好,我便将你二人安排在同一间宿舍里。不过府学宿舍,一间住四人,你们得同其他二人好好相处,万不可恃才傲物,不将人放在眼里。”

萧景曜当即开口表示,“教谕你这说的绝对不是我。”

张伯卿脸色僵硬地点头,瓮声瓮气回道:“知道了。”

景曜弟弟比他学识更高都不以此骄人,他这个第二名哪里好意思比景曜弟弟更骄傲?

陈教谕见张伯卿果然真心实意地应下来,顿时满意点头,颇为自得,觉得自己真是个十分会教导学生的好教谕。看看,让张复礼都头疼不已的张伯卿,自己一通教导之后,都对自己言听计从,多么听话,哪里还有一点眼睛长在天上的样子?

下次放假,必然要让张复礼请自己喝酒!

萧景曜怀疑自己好像被陈教谕当成工具人了,但他没有证据,只是用意味深长的眼神深深看着陈教谕,看得陈教谕不自然地移开了眼。

不过人有远近亲疏,张伯卿看着人品还行,萧景曜也没计较陈教谕故意将自己和张伯卿绑定的事情。

张伯卿听了陈教谕的话后十分兴奋,拍着胸脯向萧景曜保证,“景曜弟弟,我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萧景曜怀疑地看着张伯卿,向他发出灵魂质问,“伯卿兄,你在家应当是被人照顾的那个,知道怎么照顾人吗?”

张伯卿脸色僵硬了一瞬,然后信心满满地表示,“我总比你强,你还是个孩子呢。”

萧景曜呵呵一声,不再搭理他。

说话间,陈教谕已经领着他们进了宿舍。

萧景曜仔细看了看,宿舍的环境比想象中的好一点,不算大的宿舍中摆了四张床,几乎占了宿舍的一半面积。每张床旁边有一套小桌椅,学生们可以在此写文章,完成夫子们布置的课业。除此之外,就只有两个大柜子,看着应该是让学生们放行李的,不再是一人一个,需要同一寝室的学生们互相沟通安排好各自放行李的地方。

被褥这些东西要学生自带,萧景曜只能看到一张光秃秃的木板床,**还落了不少灰尘。

张伯卿傻了眼,磕磕巴巴地问陈教谕,“……以让家中仆人过来收拾吗?”

陈教谕回了他一个十分和善的笑容。

萧景曜见张伯卿不知所措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伯卿兄,回去记得带上被褥,抹布和盆,先将床铺桌椅清理一番。若是不习惯同旁人一屋睡,还可以带个屏风,在床铺之间隔开,自己也自在一些。……可以带个小柜子,将要紧的东西都锁在柜子里头。”

陈教谕冷笑着看向张伯卿,讥笑道:“方才是谁言之凿凿说要照顾萧景曜?”

张伯卿抱头,“别念了别念了,我知错了。”

说完,张伯卿又委屈巴巴地看着萧景曜,宛若一只莫名挨了一顿打的可怜狗狗,眼神湿漉漉的,“景曜弟弟,你怎么连这些琐事都会?”

萧景曜同样震惊,“难道你不会?”

这些不应该都是常识吗?上辈子住校住了十年的萧景曜一脸茫然。

张伯卿的脸色比萧景曜更茫然,“我需要知道这些吗?”

这些难道不都是下人们该干的活吗?

萧景曜狐疑地看着张伯卿,“你不会连衣裳都不会穿吧?”

张伯卿脸色涨红,恼羞成怒,“没有!我会自己穿衣裳!”

那你好棒棒哦。萧景曜一双瑞凤眼微眯,给了张伯卿一个鄙视的眼神。

张伯卿摸了摸鼻子,庆幸地拍了拍胸脯,“还好我就中午在宿舍休息一下,或者上骑射课时来宿舍换身衣裳,晚上不用在这里过夜,不然怕是更麻烦。”

萧景曜点头表示认同,确实如此,起码洗澡问题就不用再担心,回家洗得干干净净。

陈教谕本来觉得萧景曜年纪太小,生活琐事怕是一窍不通,这才有意将他带在身边,有意指点他。没想到萧景曜做事井井有条,样样考虑周全,衬得张伯卿更加废物,简直令人不忍直视。

萧景曜今天也就是来报个到,行李都还没带过来。

陈教谕知道萧景曜在府城也有宅子,父母陪他一同来了府城,方便照顾他,心里也松了口气。府学还没有这么小的学生入学过,其他人年纪大,不管会不会,总能马马虎虎将自己照顾好。十岁的小孩子,哪里能意识到那么多,万一把自己折腾得病了,那他们这些师长也无颜见萧景曜的父母。

哪怕萧景曜现在表现得十分靠谱,陈教谕也觉得萧景曜还是散学后就回家休息更好。

这个年纪的小孩子,不管早慧不早慧,有父母陪着才好。陈教谕当久了教谕,在学生的一些性情心理分析上,也总结出了自己的一套经验。

萧景曜参观完了府学,见张伯卿还是一脸茫然没什么成算的样子,忍不住叹了口气,问陈教谕要了纸笔,说是要将需要带的东西都一一记下来。

张伯卿有样学样,也要了一套纸笔,但并不想动脑子,伸长了脖子看萧景曜写了些什么东西,直接在陈教谕的眼皮子底下抄作业。

晒好的被褥、小柜子、屏风、盆(多拿几个)、驱蚊虫的药草、两身干净的衣裳鞋袜(一薄一厚)、跌打损伤药膏……

别说张伯卿了,就连陈教谕都啧啧称奇,深深地看着萧景曜,十分好奇萧景曜到底是在什么环境长大的。考虑事情这么细致周到,便是陈教谕都不能写出比萧景曜这张纸上更细致的东西。

萧景曜见张伯卿抄好了作业,微微一笑,“下午将床铺收拾好,明天就能入学念书了吧?”

陈教谕咳嗽两声,“后天再正式上课,这两天留给你们好好收拾东西。后天穿好士子衫,我要领你们去孔庙,一起拜孔子。”

萧景曜和张伯卿齐刷刷点头,谢过陈教谕后,一起出了府学。

张伯卿十分雀跃,“还是景曜弟弟你懂得多,怪不得陈教谕让我好好跟你学。嘿嘿,等我回家后,把你写的那些需要准备的东西都跟我爹说一通,指定能让他震惊一回!”

“我说他怎么拦着我娘,不让我娘陪我去府学,也不指点我。合着是打算看我的笑话!”

萧景曜摸了摸鼻子,对张家感天动地父子情不置可否。

师曼娘早就替萧景曜准备好了包袱,听说还要带屏风和小柜子,师曼娘的脸上瞬间爬上了愁容,“也不知府学允不允许我们去帮忙,不然这么多东西,你怎么搬的动?”

萧景曜掂量了一下自己的力气,又估摸了一下屏风和小柜子的重量,觉得以自己的力气,搬个屏风还是没问题的,就是多走几个来回的事情。

感谢萧元青遗传的好体质,萧景曜在同龄人中,也能算个大力士。

萧元青十分不放心,坚持要送萧景曜去府学。一路上,萧元青扛着屏风和柜子,萧平安想要扛重物,萧元青不让,萧平安再三坚持,才让萧元青分了个柜子给他。萧平安一手扛着柜子,一手拿着两个木盆,跟在萧景曜身后,一起去府学。

用萧元青的来说就是,一定要去萧景曜的宿舍看看,就算教谕们阻止,他也要和教谕们说道说道。

然后萧景曜就发现,很多师兄带着书童,书童背着大大的包袱,大摇大摆地进了府学。期间也有不少仆人搬着东西进府学的,可见陈教谕先前说的,不让长辈进府学的话,完全是诓萧景曜的。

萧景曜无语。

到了宿舍后,萧元青就开始嘀嘀咕咕,一下子嫌弃床不够大,地方太小,一下子又嫌弃窗户不够亮,还临近后山,容易招蚊虫。

也就是其他人还没来,不然的话,萧景曜都觉得萧元青怕是要收到不少白眼。

萧平安干活可是一把好手,这些打扫工作根本难不倒他,袖子一挽就开始干活,先打了水洒了一遍地,让萧景曜和萧元青出去避一避,然后拿着扫帚将整间宿舍都打扫了干净,不放过任何一个蜘蛛网,再去认真去收拾萧景曜的床铺。

萧景曜也就在萧平安收拾完桌椅之后,将自己带来的笔墨纸砚在桌上放好。一通打扫下来,萧平安身上落了层灰,脸上也灰一道白一道。萧元青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小子,干活不赖!”

萧平安就看着萧景曜傻笑。

回去的路上,萧景曜又碰上了陈教谕。

萧元青一见陈教谕,条件反射地缩了缩脖子。这个教谕,一看就是当了许多年的夫子。学渣萧元青对所有老师都有着刻在骨子里的畏惧。

陈教谕一直好奇萧景曜的父母是什么样的人,方才远远瞧见了萧元青的风姿,陈教谕忍不住在心中赞叹,果然不愧是能生出萧景曜那样钟灵毓秀的麒麟儿的人,萧元青这一身风华,显然也是卓绝出众之人。

为此,陈教谕特地过来,想近距离观察一番萧元青是如何教导萧景曜的。结果双方一个照面,萧元青就缩了缩脖子。

这熟悉的感觉……陈教谕看向萧元青的目光很是微妙,神童的父亲,竟然是学渣?

陈教谕精神有点恍惚,显然是被萧元青刺激得不轻。

萧景曜不知道陈教谕心中的百转千回,但是看着陈教谕望向萧元青那越来越诡异的眼神,萧景曜也能将陈教谕的心思猜出个七八分,赶紧开口道:“爹,这就是府学的陈教谕,对我尤为照顾。我上午来府学时,陈教谕见我年幼,特地带着我绕着府学走了一圈,好让我熟悉环境。见我和张伯卿聊得来,陈教谕还特地把我和张伯卿安排在一间宿舍。”

对于萧元青来说,谁对萧景曜好,谁就是他的好朋友。

虽然陈教谕身上威严的夫子气质让萧元青下意识的畏惧,但有了萧景曜这话,萧元青立马笑着上前同陈教谕拉近关系,乐呵呵道:“多谢教谕这般照顾曜儿,曜儿日后,就要劳烦教谕多多费心了。”

萧元青想要讨好一个人的时候,很少有人能扛住萧元青的热情。这大概就是萧元青的天赋技能,同样一句话,从萧元青嘴里说出来,愣是让人心里舒坦得多。再配上萧元青那张赏心悦目的脸,当真是无人能敌。

陈教谕严肃的表情也绷不住了,看了看萧元青,又看了看萧景曜,捋着胡须点头微笑,“怪不得你小小年纪就人情通达,原来是家学渊源。”

可比张伯卿那个愣头青强多了!

萧元青不明所以,但知道陈教谕这是在夸萧景曜,当即笑得见牙不见眼,喜滋滋地向陈教谕炫耀儿子,“那是,曜儿样样都好,除了念书,也很会与人来往。原先在私塾里,就没有人不喜欢他!”

陈教谕笑着点头,“有你这样善于交际的爹,景曜确实在人情往来上比其他人强几分。”

自己这是被夸了?萧元青傻乎乎地挠了挠头,不可思议地看着陈教谕,一双瑞凤眼差点瞪成杏眼,嘴巴也快张成了一个圆,整个人嗖嗖往外冒傻气。儿子都十岁了,萧元青瞧着竟还有几分孩童般的天真可爱。

陈教谕不由失笑,温声宽慰萧元青,“人各有所长,你在念书上没天分,但擅长人际往来,这也是一大长处。景曜学了你这个优点,日后必然能走得更远。”

“我长这么大,还是头一次碰上有文化的人夸我呢!”萧元青努力地把不受控制上扬的嘴角压下去,从头发丝到脚后跟都在冒喜气,看向陈教谕的眼神几乎在冒光,又有些不好意思,“……真的一看就是没有读书天分的人吗?”

明明别人都夸自己一副聪明相的!

萧景曜嘴角抽搐,飞快低头忍笑,陈教谕也哭笑不得,“你倒是长了副聪明相,但一见了我就跟耗子见了猫似的,我当了那么多年的教谕,还能不知道你的斤两?”

“真是白瞎了你这么副聪明相!”

萧元青乖乖低头挨骂,等到陈教谕骂完后还把萧景曜往前面一推,十分理直气壮,“我儿子随了我,他就没白瞎这副聪明相!”

所以你还是有点用的是吗?陈教谕神奇地听懂了萧元青的言外之意,看向萧景曜的眼神格外复杂。良久,陈教谕才深深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萧景曜的肩,“辛苦了。”

有这么个爹,怪不得萧景曜小小年纪就这么沉稳。实在是亲爹不靠谱,孩子不得不稳重。

陈教谕都要怜爱萧景曜了。一时间竟不知道萧元青和张复礼这两人到底谁更坑儿子。

一个有学识却不善交际,一个精于人际往来却不会念书。教导学生多年的陈教谕都想把萧元青和张复礼拉一桌好好聊聊,看看他们能不能来个取长补短。

萧景曜对于陈教谕这一声“辛苦”倒没有多大的感想。萧元青虽然不靠谱,但也不摆亲爹的架子,反而能带着萧景曜毫无形象地满院子的疯玩,然后跑去萧子敬面前作死,被萧子敬拿着鞋满院子追着打,为萧景曜枯燥的念书生活提供了大量的乐趣。

在外人面前,萧景曜还是十分维护萧元青的,当即抬头看着陈教谕,认真道:“我不辛苦,我爹把我养这么大,才辛苦。”

陈教谕微微一愣,而后笑着点点头,“你说得对。”

从两个孩子来看,竟然是没有学识却擅长交际的萧元青略胜一筹?

陈教谕对萧景曜更加好奇,十分期待他入学之后的表现。

正好萧元青在场,陈教谕特地提醒他,“府学的课程较多,会有礼乐御射等课,府学教谕大多善琴,若是家里宽裕,可以给曜儿买一张古琴。”

至于马,还是先不提。陈教谕也不是没见过好东西的人,见萧元青那一身光华隐隐的锦袍就知道萧家应当是有些家底的,但先前萧景曜又说他家在府城置办了个小宅子,陈教谕也摸不准萧家的家底到底是厚还是薄,便没有提马的事,只提醒萧元青给萧景曜买张琴。

这还真是触碰到了萧景曜的知识盲区。萧景曜上辈子在孤儿院长大,没有条件能像同龄人那样学门才艺,后来有钱了,萧景曜也对古琴不感兴趣,倒是喜欢收集各种孤本棋谱,找人对弈。

所以萧景曜还真不会弹琴。

萧元青听了陈教谕的话后,当即点头如捣蒜,拍着胸脯保证,“我一定给曜儿挑一张好琴!”

陈教谕不由失笑,对萧元青有多看重萧景曜有了更深刻的认知,怪不得萧景曜那么维护萧元青。

这样的父子情,虽然有些怪异,也算得上是父子情深。

萧元青是个急性子,当即就要带着萧景曜去买琴。

萧景曜无奈,“府学既然开了这门课,必然有多余的琴。不然的话,那些寒门学子,平日里买点笔墨纸砚都捉襟见肘,让他们再去买张琴,他们的日子只会更难过。”

萧景曜这话绝没有任何夸张的成分,任何时候,才艺的花销都不小。现在一张便宜的琴,最少也得20两银子。

就算来府学念书的都是廪生,每个月都能领到八斗米。按照现在米价来算,一石米700文,八斗米大概在560文左右,折算成银子,一年下来,也就不到七两银子。

府学虽然不收学费,但一日三餐的伙食,以及笔墨纸砚的费用,还有和同窗出去聚会的花销,以及置办衣裳鞋袜和买书的银钱,算下来,这七两银子还不够自己花的。哪里还能找出来20两银子去买琴。

再说了,若是贫家学子,考上秀才后,必然想着反哺家中,哪里还能忍心问家里要这么大一笔银子?

所以萧景曜合理猜测,府学中应当有多余的琴。他可以在上了乐课之后,请教教谕如何选一张好琴,再去买琴。

萧元青很着急,“万一府学里没那么多琴,你上课没有琴怎么办?”

萧景曜叹气,反问萧元青,“那也不过是耽误一节课罢了,爹莫非觉得我赶不上?”

萧元青语塞。

“再说了,我们家,谁会选琴?送上门去给店家当肥羊,我可不干。”

萧景曜资本家属性发作,坚决不肯让自己当肥羊。笑话,只有他宰别人的份,哪里轮到别人把他当肥羊宰了?

萧元青被萧景曜说服了,但还是把这事儿记在了心里,暗自决定,明天就去找上回在府城认识的那几个纨绔小伙伴。他们家大业大的,肯定有会买琴的人。指不定谁家里就是卖琴的,到时候让那人去他自家店铺里买琴,难不成店掌柜还会坑他们东家不成?

萧元青心里的算盘噼里啪啦响。

萧景曜回家再舒舒服服地放松了一天,然后在萧元青和师曼娘依依不舍的目光中,背着书箱去了府学。

如同陈教谕所说,开学第一天,先由他带领着所有学子前去孔庙拜孔子。在典礼开始前,教谕们纷纷用严厉的眼神扫过每一位学生的衣冠。若是有衣冠不正的,当即就会被盛怒的教谕们用戒尺狠狠敲手心。

儒家最重礼,子路更是说“君子死而冠不免”,为正冠而死。拜祭孔子的庄重场合,若是衣冠不正,那简直就是作大死。

萧景曜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衣裳,他年纪尚小,还未到加冠之年,所以只要理正自己的衣裳便是。

所有人衣冠整齐在孔庙前站好,由陈教谕领着他们进入孔庙,对着孔子像跪拜,陈教谕再训诫他们几句,便是礼成。

萧景曜和张伯卿因为是院试的第一和第二名,直接被分进了甲字班。其他18人打乱分进了乙丙丁三班,旬考后,再以排名重新分班。

萧景曜和张伯卿作为甲班唯二的新晋学子,自然迅速建立了友谊,十分默契地走到了一处,张伯卿本来还想同萧景曜坐在一起,但萧景曜以年龄的优势,直接被教谕安排了最前面的位置,张伯卿也只能叹着气坐到最后面。

说实在的,萧景曜对教室第一排的位置,并不是那么感兴趣。

离教谕越近,他就越得把头仰高一点,才能看清教谕的脸,有些不方便。

萧景曜的到来,更是引起了府学中所有教谕和学生们的好奇。那里有个神童,好奇地看一眼,长得挺俊的,再看一眼。

萧景曜在先前准备拜孔子时就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打量目光,谁知到了甲班后,这些打量的目光反而更加大胆,有真正好奇的,也有不怀好意的,还有跃跃欲试估计是想出手探探他的深浅的。

萧景曜忍不住叹气,当个神童,真是不容易!

今天没有君子六艺的其他课程,以四书五经为主。陈教谕进了甲班后,见众人时不时向萧景曜投去好奇的目光,陈教谕严肃的脸上忍不住露出一丝笑意,沉声道:“你们似乎对新来的这个小三元神童不太服气?”

学生们火速收回目光,齐刷刷摇头。

萧景曜心中却生出一丝不妙的预感,正要开口,却听见陈教谕轻描淡写道:“既如此,你们就同萧景曜比上一场吧。”

萧景曜:“?”

陈教谕坑我!

其他学生:“!”

陈教谕你是不是太看低我们了?

就连拿萧景曜当好朋友的张伯卿都忍不住开口了,“陈教谕,便是景曜弟弟天赋再出众,我们也都是廪生,才学并不比他差多少。您让我们一起和他比,是让我们欺负小孩子,还是看轻我们,觉得我们这么多人加在一起都赢不了他?”

萧景曜扶额,只觉得自己受了场无妄之灾。有陈教谕这样当老师的吗?一来就让自己集中了全班同学的火力,人干事?

陈教谕严肃的脸上露出一丝冷笑,讥讽道:“小孩子?圣人说达者为师,什么时候年龄都能成为你们看低别人的借口了?你们说我看轻你们,那你们就能因年纪而看轻萧景曜吗?”

陈教谕说着,指着张伯卿冷笑,“你倒是年纪比他大,院案首落在你头上了吗?”

“服气的不服气的,都站起来大大方方地同他比一场,看看你们能不能赢过他!”

张伯卿头一个跳了出来,“景曜弟弟,还请不吝赐教。”

萧景曜无奈,心知陈教谕这是为了自己好,省得其他人总以年纪说事故意打压自己。

心下叹气,萧景曜面上依然风度翩翩,对着张伯卿一拱手,“伯卿兄,你先请。”

张伯卿也不客气,张嘴就问,“山下出泉。”

这是《易经》中的蒙卦,萧景曜倒是没想到张伯卿最精的竟然是《易经》,但萧景曜对起来也毫不含糊,“君子以果行育德。”

张伯卿又连着问了几卦,萧景曜一一答了,还认真地给张伯卿指出一个错处,“你这两个卦词记混了,都是坤卦,但卦词不一样。”

张伯卿悻悻坐下。

很快又有人站起来开向萧景曜发问,这一次的问题难度更大,不仅仅是背诵,而是熟练地用典。

然而萧景曜依然答得从容,“这个典故你记错了,不是出自《左传》,而是出自《战国策》。”

“孟子没说过这话。”

“第五个字错了,你买的可能是之前刊印有误的书,后来改正了。”

……

一通下来,竟是人人败北。

最后一人面子上挂不住,梗着脖子问萧景曜,“假有县典,故增囚状,如何判?县尉知而判人,如何判?”

张伯卿皱眉瞪向那人,“这是律法的内容,你们已经学过几年,怎好拿律法断案来为难萧景曜?”

萧景曜心说这不是巧了嘛,律法他熟啊,当即笑道:“《大齐律》第五十六条:假有县典,故增囚状,加徒半年,县尉知而判人,即以典为首,合徒半年。典若单丁,决杖一百。县尉减一等,处杖九十。”

满堂皆惊。

张伯卿惊得都成结巴了,“景、景曜弟弟,你、你怎么、怎么还会律法?”

考秀才的时候,夫子也不教律法啊!我爹也是最近才开始让我背律法。

萧景曜羞涩一笑,不好意思道:“正好家里有《大齐律》,我就翻了翻。”

众人无语,你这是随便翻一翻的水平吗?服了服了,彻底服了。他们考上秀才,是因为他们的能力就在秀才范围之内。萧景曜考中秀才,显然是因为他现在只能考秀才。

陈教谕说得对,因为萧景曜的年纪而故意看低他,想考量考量他的自己,真的好像个傻子!